依舊是知府衙門的屋頂,白石二人並排而坐,一坐就是一夜。 白恩幼單手拎起酒壇,拔高,酒液似一股甘甜醇厚的溪流,不偏不倚流進白恩幼張開的大嘴。 白恩幼感慨:“有因必有果,善惡終有報。”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石少卜跟著補上一句。 酒是懂事的李知府於昨夜夜間時分雙手奉上。 白石二人一夜沒睡,李知府同樣沒睡,在同片屋簷下戰戰兢兢地立了一宿。 直到公雞三次鳴諦,直到一夜天明,李知府方才押著傅家父子出遊刑場。 從知府衙門至刑場這一段路,街道兩旁站滿了群情激奮的酆都百姓。 也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街坊們紛紛不請自來,送傅家父子最後一程。 有好事者不斷高呼:“老天開眼了!老天爺開眼了!” 壓抑的沉悶在這一刻迎來宣泄,似有一把利刃掀翻了酆都城頭頂的蒼穹……撥開烏雲終見天明。 傅心井酒醒,望著關押自己的牢籠,再望向牢籠外的泱泱百姓,一時有些懵懂。 嗜酒之人不怕醉酒,就怕醉酒酒醒之後旁人幫他喚起記憶。 傅心井的排麵很大,幫他喚醒記憶的是整座酆都城的百姓。 無數沙石頃麵襲來,落在傅心井的臉上劈啪作響,倘若此時的他還理不清狀況,那真就枉費了他這前半生所造下的孽。 經過泱泱百姓一路的唾罵洗禮,傅心井和他老子終於抵達這趟旅行的終點……行刑場。 換做以往, 發號施令的那個位子是他們父子倆的專屬,而今卻被李尋道順理巧取。 “吉時已到……行刑!”李尋道沉聲。 兩根簽子被李尋道扔落在地,彈跳而起,又落回地麵…… 劊子手高舉雙手,父子倆人頭落地。 沒有“且慢”, 沒有“刀下留人”, 一切事宜順理成章、有條不紊地推進,穿插不了任何意外。 恍惚間, 李尋道仿佛瞧見傅心井那顆掉落在地的腦袋在沖著他笑…… 親眼目睹傅姓父子的人頭落地,百姓們當然感到高興,卻歡呼不出聲來,源於積壓在他們心底的烏雲除去一團還有另一團。 晚到的白石二人順著百姓的目光望去,最後落在酆都知府李尋道身上。 白恩幼輕飄飄朝李尋道走去,走得很慢,一步一個腳印。 李尋道立馬起身,臉上陪著憨厚的笑容,卑躬屈膝,不敢造次。 白恩幼伸手拍打李尋道的臉,也不說話,就一直拍著,力道很輕。 李尋道憨笑的臉被白恩幼拍得有些僵硬,卻又不敢多說什麼,他怕得罪眼前這位脾氣怪異的來自“都察院”的大人。 白恩幼拍打的手始終沒有停的意思, 李尋道隻得硬著頭皮小聲問道:“大人,我這番處理您可還滿意?” 白恩幼笑了,麵對李尋道拋去一個陰狠邪惡的微笑:“我並非來自都察院。” 李尋道愣神。 階梯之下的石少卜同樣心裡一緊,直罵白恩幼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本來憑借著“都察院”這重假身份,他們可以在幫餘波兒報得大仇之後全身而退,即使李尋道後續得知了白石二人的真實身份,那時的他們也早已離開酆都城,了去無蹤。 然, 這層“護身符”卻被白恩幼自個兒親手拆穿。 李尋道依舊維持強顏歡笑,可臉上突然湧出的那抹厲色是藏不住的。 又當然,即使確定了白恩幼不是都察院的人,李尋道也不敢徒然翻臉。 李尋道常年屈居城主的淫威之下,而常年壓迫他的一城之主竟被白恩幼肆意丟進衙門口,這……足以說明太多東西。 “大人莫要開玩笑,可是對我處理傅家父子的方式不滿意?”李尋道怯生生的開口詢問。 白恩幼瞇著眼:“不!很滿意!你的處理方式我很滿意,我隻是在想……” 尾音被白恩幼拉的無限長…… 李尋道怯懦發問:“大人在想什麼?” “我在想……主子都去陰曹地府報道了,主子手底下的狗是不是也應該去陪陪他的主子,不然他主子在下麵該多麼無聊啊?” 白恩幼突然一個俯身,整張臉幾乎就要與李尋道的臉貼在了一起,壓的李尋道大氣不敢喘一聲,老臉憋的通紅。 李尋道額角直冒冷汗,雙膝跪地,叫苦求饒:“大人有何不滿不妨直說,這一頓一言可是要把下官的魂都給嚇丟了呀!” 白恩幼微微搖頭:“我無話可說。” “大人究竟是何意?”李尋道抬頭。 李尋道心裡苦吶! 雖說身體上不曾挨過白恩幼一棍一鞭,可他那幼小的心靈已被白恩幼反復摧殘的千瘡百孔。 “我無話可說,那就由他們來說。” 他們? 李尋道皺眉,不知白恩幼口中的他們是誰, 但很快, 李尋道就知道了…… 隻見白恩幼背過身,雙手負在身後,漫步走至臺階邊緣,望著酆都城內的一眾百姓道: “酆都城知府李尋道,我所知甚少,想來你們更加了解,便由你們來說。” 百姓們麵麵相覷,他們當然清楚李尋道這些年暗地裡幫傅心井父子做了多少齷齪事。 如果說酆都城主府傅心井父子是發號施令的犯罪頭子,那李尋道就是實施犯罪的那條狗。 可知道歸知道,百姓們並不敢當麵出言得罪知府李尋道。 說白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就是他們沒見過白恩幼出手,不相信白恩幼擁有扳倒李知府的實力。 就在事件處於短暫呆滯之時,人群突然傳出一道聲音……來自石少卜。 石少卜隨手給李尋道編織了一頂草帽扣在其頭上,也不管真假。 有了石少卜這第一個人的打頭,百姓們群情奮勇,不再懼怕李知府的背景。 哪怕李尋道這回沒能倒臺,法不責眾,事後要清算也是清算顯目的那隻出頭鳥……也就是石少卜。 一樁樁一件件,宛如昨夜於知府衙門,士卒數落傅心井父子倆那般,李尋道這些年的一言一行全被百姓們扒了出來。 甚至於……前些日李尋道在某攤前吐的那口痰也被加以濃烈色彩。 白恩幼會心一笑,大聲嗬道:“那這人該不該殺?” “該!!!” 百姓們異口同聲,一個“該”字似有千軍萬馬呼嘯而過、整齊劃一,大有要將這天地重新洗刷一次的堅韌! “劊子手何在?” 劊子手早被嚇傻,手拿血淋淋的大刀不知作何為好。 白恩幼見狀, 從地上一把拎起癱軟的李尋道朝行刑臺走去, 再從劊子手手裡奪過刀, 自我施令:“行刑!” 手起刀落! 李尋道的頭重重磕在地上,在地上滾了兩圈之後,正好停在傅心井的腦袋之前。 這一番深情對視, 李尋道看的真切,傅心井真的在笑, 嘲笑, 似在嘲笑著說……你也來了,我還以為你逃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