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下縫紉機,我是想跟常生他姥姥學了。我媽的衣裳做得跟常生姥姥差得多了,”李青青說。 “那你到前灘教堂跟神父學了哇,前灘比臨水近得多了哇,臨水有點兒遠,”李蓮蓮說。 “我不想跟前灘教堂的神父學,”李青青說。 “為甚?”李蓮蓮問。 “我不想跟男的學,”李青青說。 “我姥姥就是跟臨水教堂的神父學的,”常生對李青青說。 “前灘的神父也是跟臨水的神父學的,”李青青看著常生說。 李蓮蓮急忙問李青青:“你多會兒買縫紉機呀?” 李青青說:“我也是瞎思謀,哪有錢買縫紉機了?” “你要是想買,劉明肯定給你買呀,”李蓮蓮說。 “饑荒(欠債)可多了,打不完饑荒哪能買?”李青青說。 “嬸子不用等買下縫紉機就學,你先學會,一買下縫紉機就能給人做衣服了,”常生說。 “常生這個娃娃就是不跟一般娃娃一樣,說得多好,”李蓮蓮說。 常生又對李青青說:“我姥姥是臨水鎮有名的好裁縫,人們都誇她的衣裳做得好。” “你姥姥的裁縫就是好,一看她給你做的衣服就知道了,你看你這身衣裳多好。你人長得好是有的,衣裳做得貼身也叫有的,”李蓮蓮對常生說。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一比就比出來了,不比哇,覺著我媽做下的也挺好,一比就能看出差得多了,”李青青看著李蓮蓮說。 李蓮蓮仔細端詳起常生和劉仙霞的身上穿得衣服來了,端詳了一會兒,說:“就是差的了,常生的展活,貼身,仙霞的不知道哪有點抽撤(不舒展)。” 張二牛不願聽這類話,推住常生的肩膀說:“你不是早就要走麼,走哇!” 常生於是對李青青說:“我們走呀!” 李青青對張二牛說:“你好好兒搭照常生的。” “搭照的了,不用你安頓,”張二牛說著就與常生離開李青青的家。 出去以後,張二牛想叫常生到街上耍,常生說他想回家看書。 張二牛知常生沒心事耍了,於是說:“那我明兒個再來叫上你哇。”常生答應後與張二牛告辭。 他回到家裡,躺在炕上,禁不住回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並沒有感到後悔,反而覺著就該這樣,不然以後隻能受人欺負。 常生這次回村,從第一天開始,就覺著與以前放假回來住的時候不一樣了,更與在臨河鎮不一樣。 在鎮裡那會兒,大部分時間是兩點一線,從姥姥家到學校,再從學校到姥姥家。 在學校裡,除了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回答問題、做作業之外,就是課間或者活動時間與同學說笑玩耍。 回到姥姥家,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到街上跟小朋友們玩兒,要麼在姥姥家或同學家看一會兒書,下幾盤棋,再就是院子裡習拳練武,偶爾去米老師家待一會兒,問老師一個問題,聽一聽米老師的教誨。 那時候,他與人相處,用不著想很多,卻總是處於快樂之中,有時候跟夥伴們爭吵起來也會占上風,姥爺姥爺就怕他在外麵受氣,而他從來沒受過氣。 他極不願意在別人欺負他的時候忍氣吞聲,心下對自己說:“永遠不能認慫,認了慫就會叫人欺負。” 這樣想過之後,李青青安頓他不要逞強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繼而就聯想起了他姥爺和他二大爺安頓他的類似李青青安頓的話來了。 為甚凡是關心他的人都勸他說話做事要小心,千萬不要逞強,不要惹人? 可是他的看法與他姥爺、二大爺和李青青安頓的相反,認為說話做事過於小心不好。 常生的內心裡很是矛盾,不過他想來想去,覺著關心他的人之所以再三安頓他,都是為了他好。因此,他覺著還是應該聽他們的話,該忍就忍,隻是不能過於忍,更不能認慫。 想到這裡,他起身從放在櫃頂上的書包裡取出《戰鬥的青春》看起來。 傍晚,常有才收工回來以後見常生正在專心看書,問後晌出去耍了沒,常生說耍了大半天,剛回來不大一陣兒。 常生見二大爺沒有問他下午發生的事情,也就沒提說,他怕說了以後,二大爺為他擔心,至於以後肯知道了,就跟現下知道就不一樣了。 常有才甚話也不說,默默地動手做起了飯。他本來不愛多說,這會兒因怕影響常生看書,越發不說了。 吃完飯,常有才到旺村榆下聽人們閑拉呱,回來那會兒,已經到了該睡覺的時候。 常生又看了五六頁書,也睡了。拉熄燈以後,他再次回想起了下午發生的事情。 張二牛、李蓮蓮、李青青、甄愛悅、劉仙霞、呂建華、劉占先以及艾玉、高貴和那幾個本家小叔叔、小哥哥的麵孔在他的腦海裡交替出現,反復盤旋。 那些麵孔或熟悉或陌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或親切或冷漠,他們所說的話,有令他不解、令他迷茫的,也有令他溫暖、令他感動和深思的。 尤其是李青青說的那句“人還是個人親個人,個人靠個人哇,誰親也不頂事,靠誰也不頂事,”他覺著很是在理。 今天他雖然挨了打,遭了罵,但他還了手,沒丟了麵子,再加大長辮幫他說了話,並暗中阻止了跟他尋茬兒的瘦白臉,他的心情總的來說是好的。 下午的事使他覺著還是跟張二牛相跟上出去好,跟劉占先和呂建華不行,今天要是跟二牛子相跟上耍,在他需要幫的時候他肯定會替他說話。 他想著想著,漸漸地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常生總覺著昨天下午的事情,他二大爺遲早會知道,還是說給好,於是就跟他二大爺說了。 他二大爺聽了以後安慰他:“這個事情不是你的過,以後你見了艾玉和高貴那兩個灰嘎撓(壞小子),不要理就行了。” “二大爺是不是以前就知道艾玉和高貴可灰了,”常生問。 “以前不知道,聽你叨拉了才知道,”常有才說。 “艾玉咋就能知道我爺爺叫處決了,”常生問。 “聽大人們說的哇,你爺爺定成地主惡霸可出名了,就這會兒也有人經常提你爺爺了。說他叫人暗害了死的冤枉的挺多,也有人說他是冤下人的過。人這輩子哇,可難了,說不來究竟咋做就做對了,咋做就做錯了,你爺爺不是灰人,”常有才說。 “嗯,”常生見他二大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應了一句就不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