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牛於是領著常生，從南城墻路到村東的楊樹林裡耍了半天。 其實與其說耍了半天，不如說叨拉了半天。 從這天開始，常生和張二牛幾乎每天都在一起耍，一起叨拉。 兩個人總有叨拉不完的話，不管是正經的還是不正經，有用的還是沒用的，想說甚就說甚。 他說叨拉話，投機的時候居多，不卯（不相合）的時候很少，雖然也爭論，但是很少惱，偶爾惱了，一會兒就和好了。 常生和張二牛閑逛，閑叨拉，對村裡的了解日益增多。 一連七八天，常生和張二牛相跟上把村外的樹林和村裡的大小街道都跑遍了。 因為常生不想多接觸人，張二牛就依照他的意願，盡量到沒人或人少的地方耍，偶爾碰到人，也是盡量少跟人說話。 張二牛原本愛到人多的地方，且好多說，常生非常清楚，他覺著不能總是按自己的意思躲避人不見人，就主動跟張二牛說以後就不要再躲人了。 於是，他倆開始到大場麵看碾場，看收場，看揚場，看扇糧，看起糧，到飼養院看拴馬、看套車，到豆腐坊看做豆腐，還到戶家看木匠做家具，看畫匠畫炕圍…… 常生不論到哪看，都覺著新鮮，隻是他分明感到，不論到哪，總會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他。 認識的不用說，就是那些不認識的，一旦跟張二牛問清楚以後，看他的眼神立即就不一樣了，而且往往會議論起來。 人們議論他的時候，大多聲音很低，盡量不讓他聽見，令他很別扭，而那些扯開嗓門說他爺爺如何如何的，不論說好還是說賴，他都不想聽。 常生雖然不再躲人，但是為了避免看見艾玉，他和張二牛沒去戲場耍。 他在大街上迎頭碰見過本家的幾個常家長輩和同輩，都是他主動上前打招呼，沒一個像李青青、李蓮蓮那麼熱情的，甚至連彭亮也不如。 他隱隱感到，這與他爺爺有關。 白天，他跟張二牛閑逛之外，還會幫他二大爺打掃屋子、打掃院子或者抱個柴、燒個火。到了晚上，除了看小說就是看小說，從未間斷過。 張二牛有一次晚上來叫常生出去串門子，常生不大願意，二大爺也不讓出去，張二牛也就沒想望了。 他始終沒忘米老師對他的囑咐，始終保持著愛看書的好習慣，隻是村裡的見聞，他覺得沒有值得寫的，故一直沒寫。 他已經把《戰鬥的青春》看了一遍，又開始看第二遍了。這部小說深深地打動了他，為他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小說裡的許鳳和李鐵，是他打心眼兒裡敬慕的英雄。他為這兩個英雄的犧牲心痛得流淚。 他希望許鳳和李鐵在迎來勝利的那一天，很多人都來參加他們的婚禮，祝賀他們，可是小說的結局令他十分悲傷。 因為專注於讀書，他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白天在現實世界，晚上便進入小說所描繪的世界裡。 他自覺不自覺地以小說中的人物與現實生活中的人相對應，雖然環境不同，人們所做的事情不同，但在他的腦海中，仿佛書中的某某就是生活中的某某。 他看第二遍為的是把讀書心得寫得好一些，並且打算先打草稿，再做修改，待全部修改好以後，練上幾天字，再往筆記本上抄。 他暗自告訴自己，讀書感悟抄在筆記本上，不僅要把字寫得好看些，更要有精煉的文字和深刻的內容。 為了讓米老師看了他的筆記之後高興，他下決心一定要認真地寫。米老師微笑著給他指出不足之處和努力方向的親切樣子，仿佛出現在眼前，他心曠神怡。 時令已經進入處暑。這天，張二牛去趙家溝眊他大姐去了。 常生上午在家看了一會兒小說後，拿出草稿紙，寫下了第一篇讀書感悟，並記下了時間——1966年8月26日。 他算計了一下回村已經20天，七月十五他打算上墳燒紙，去他姥姥家是八月十五前或後的事了。 雖然他想了他姥姥，也知道姥姥也想了他，盼他早點兒去。可他暗下決心要盡量多在村裡在上一個階段，他知道這樣做姥姥才放心，二大爺也才高興。 想到他姥姥，他看了看身上穿的衣裳，雖然不像念書那會兒乾凈整齊，但村裡哪個孩子也不如他。他已經讓李青青洗過好幾次衣裳了，感覺李青青就像個親戚似的，故不再感到陌生。 他曾問李青青需要他幫著做點兒甚營生，李青青說甚也不用幫，他也就沒幫，心想以後不愁幫。 這天下午，常生睡起覺來，洗了一把臉，又看起了小說。半後晌的時候，劉占先又拿著棋來跟他下。不大一會兒，劉仙霞也過來了。 “愛悅沒來？”常生問劉仙霞。 “你是不是想了愛悅了？”劉仙霞奚落常生。 “我問一問你咋就說我想了？她不是經常來找你麼，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com ”常生紅著臉說。 “她以前經常來找我，現在一來就想見你，她來了幾次，見不上你，就再也不來了，”劉仙霞說。 “我姐真好意思，她那天在我們家把她結拜可罵了個灰，”劉占先對常生說。 “沒臉貨，不罵等甚的了，”劉仙霞忿忿地說。 常生沒接應劉仙霞，他專心一意地跟劉占先下棋。劉仙霞見常生不搭理她，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晚上，呂建華在大街上聽劉占先說他跟常生下了一後晌象棋，第二天一吃過早飯就來叫常生去他家。 常生來到建華家，擺開象棋，跟建華下棋的時候，建華媽挺著大肚子，一邊收拾家一邊不時地問常生，常生不得不邊下棋邊接應。 呂建華嫌他媽說上個沒完，常生說建華不該這樣說他媽，李蓮蓮誇了常生一頓。 下完棋，常生從呂建華家回來後，由不住地想起了劉仙霞和甄愛悅。心下對比劉仙霞和甄愛悅，覺著兩個其實都挺好，對她們兩個鬧別扭，感到很迷茫。 他正在家裡癡想，張二牛來了。張二牛從他姐姐家一回來，就來找常生，並說想到戲臺去耍，問常生願意不願意，常生答應了。 在戲臺耍了一陣兒，沒看見艾玉和甄愛悅，這正好對了常生的心事，常生已經變得很謹慎了，他不再像剛回來那會兒，滿不在乎。 張二牛非常掃興，因為他去戲臺耍，目的是想看到甄愛悅。自從那天在金馬泉見了甄愛悅以後，張二牛每天思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