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中秋 街頭巷尾,各家各戶的燈籠高高掛起,燈火通明,洋溢著濃濃的節日氣氛。彩色的燈籠在夜空中搖曳生姿,與星星交相輝映,仿佛在訴說著中秋佳節的喜悅和祝福。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阿紅在家陪勝利吃完月餅,就著皎潔的月光,抱著依舊滴答著菜汁的碗筷,來到院子裡的水龍頭邊,準備飯後的清理工作。 勝利依舊坐在餐桌旁,捏著簸萁裡剩餘的月餅小塊,津津有味的享受著。 “我都懷孕三個月了,你就不知道乾點活嗎?”阿紅怒道。 但是聲音說出口,少了一絲硬氣,聽起來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威脅。 勝利悻悻的放下手裡的一角玫瑰餡月餅,走了出來: “你自己刷不了嗎?懷個孕又不是殘廢了。” “那你就光情著吃?你別忘了肚子裡也是你的孩子。” “哦我不僅要給你生孩子傳宗接代,還得伺候你吃飯,你咋這麼滋潤呢?” “有本事你去找別人啊?我求你跟我結婚了?” “不就是有個本科學歷嘛,有什麼吊了不起的?” “那你走吧。” 阿紅愣了一下,默默的回過頭刷起了碗筷。 清澈的水流順著碗沿沖洗著殘留的菜汁剩飯,沖走了中秋的歡喜,也淡漠了夫妻的情感。 “你家是百萬富翁啊還是怎的,水不要錢嗎?”勝利怒吼。 阿紅沉默得關掉了水龍頭,回頭抗議: “那你來~” 勝利站在阿紅一旁,雙手掐腰,一動不動。 他指著水槽裡的水教訓道: “你這樣多浪費啊,你別賴我說你,你刷一個碗的水我能刷十個。” “那你說怎麼地?” “你先把一個碗接滿水,刷乾凈以後倒到第二個碗裡,再把第二個碗刷乾凈,以此類推。” 阿紅默默的照辦。 “你刷完裡邊,再刷刷碗底啊,你會不會乾活啊?” “我刷一手油,再去扣叉碗底,那不越洗越臟嗎?” 阿紅終於忍不住反駁道。 “難不成你還想刷的跟新買的一樣?” 勝利寸步不讓。 村裡蟋蟀和蚱蜢的叫聲此起彼伏,仿佛也參與了爭吵,打破夜晚本該有的寧靜。 阿紅氣息越來越沉重,胸脯上下劇烈起伏,仿佛在壓抑著什麼。 “咋啦,你還不爽啦?我說的哪裡不對了?” 勝利逼問道。 阿紅終於爆發: “刷個屁碗,你咋這麼多事呢?有本事你刷啊?” 這次是吼出來的。 “我這是教你乾活,是為你好,你還急眼了?”勝利也吼道。 崩潰的阿紅拿起水池裡沒有刷完的碗,憤怒的摔在了地上,劈裡啪啦的瓷鳴聲和著委屈的眼淚宣泄著阿紅的委屈。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聲回蕩在團圓節美麗的夜空中,驚醒了沉睡的蚊蠅。 ———————————— 阿紅宣泄著情緒,踉蹌得奔跑在東關小村的土路上,一步一個趔趄,崩潰的眼淚瘋狂的湧下,宛若決堤的水流,沖刷著無助的心靈。 一陣歇斯底裡的宣泄後,阿紅拖著沉重的雙腿,摸著微微發痛的小腹,回到了她和勝利共同的小家。 此時夜空中響起了喜鵲喳喳喳的叫聲,似在歡慶,又似在哀鳴。 翌日上午,阿紅如廁,從子宮裡排出來一塊拳頭大的肉球,臻希知道,那是替他死去的哥哥,素未謀麵,剎那永恒。 ————————————————— 晚秋的清晨,阿紅流產三周後,工廠車間: “聽說你離婚了?王總把你甩了?” “沒有,我主動申請的。” “怎麼啦,他對你不好?” “他家暴我,我受不了了,就把他告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在外邊有人了吧。” “你怎麼可以血口噴人,我不是那樣的人。” “那為啥人家不離婚,偏偏就你過不下去?” “我想跟誰就跟誰,這是我的權利。” “是是是,當二手貨的權利。” 一陣激烈的爭吵響徹車間的房間,工人們紛紛停下了手裡的工作,對被圍在中間的阿娟指指點點。 阿紅默默的站在門口,聽著大家對阿娟的口誅筆伐,捂住了耳朵,內心卻翻江倒海,經久不息。 “你想過沒有,你這一離婚,咋找對象啊,沒人願意做接盤俠的。” “我還單身,我看你也不錯,長得也挺水靈。勉為其難,我要了你吧。” “阿娟啊,你太沖動了,怎麼會做這麼沒腦子的事。” “他哪兒不好了,企業高管,有錢有勢,你跟了他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就是就是,我們想要還攀不上呢。” “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等以後你就知道你這次把自己害慘了。” “不是吧不是吧,這麼好的人你都離婚?難不成你想找玉皇大帝?” “人家哪一點配不上你了,比你有錢,家裡有一條街的商戶,還有企業發著獎金。” “能撤就撤了吧,好好回去過日子,別整這些幺蛾子。” “以後誰還敢要你啊,路邊要飯的都嫌棄你臟。” “我不嫌棄,我不嫌棄,你跟我吧,我們去那邊聊一下。” 某個猥瑣的男人貼了過來,對阿娟拉拉扯扯,動手動腳。 “乾嘛?”阿娟被迫來到了角落,聽猥瑣男說: “我看你也沒人要了,今天晚上跟我玩玩去吧。就去那邊的玫苑賓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帶你體驗首長的待遇,不錯吧。” “滾!”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聲響徹車間,引起了一陣議論: “喲喲喲,寡婦急眼了喲,快跑快跑。” “死婊子脾氣還不小,破爛二手貨還急眼了。” “大夥搭把手,我們把她扔出去,這麼不乾凈的破玩意不能留在我們車間!” 一群男男女女圍住阿娟,把她抬到了門口的阿紅麵前,仿佛在說: “看到了嗎,前車之鑒。” 阿紅瑟瑟發抖,哆哆嗦嗦的讓開了路,回頭瞄了一眼嚎啕大哭的阿娟,默默的抱住了自己。 窗外的秋風掃起滿地的落葉,以摧枯拉朽之勢驅散了阿娟周圍的野獸。 這世上仿佛隻有老天是公平的了。 阿娟穿著一雙破舊的布鞋,踩著滿地的樹葉,狂奔了出去。 這是否是正確的方向? 這是否能擺脫夢魘? 這是否通往解脫的彼岸? 阿娟不知道,阿紅也不知道。 但是阿紅知道,她以後再也沒見過阿娟。 阿紅還知道: 黃河那幾天淹死了一個年輕的女孩。 漫天的楊樹葉落滿了林間,踩上去嘎吱嘎吱作響。 是誰在吟唱? 是生命的回響? 是大地在緬懷年輕的生命? 是一群十歲出頭的孩子奔跑在林間的落葉上,奔向港灣,奔向家的方向。 愛就在不遠處的地方。 風輕輕的拂過阿紅的發梢,打消了她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