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接受殘酷現實 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我又做了好多的夢,又看到了好多奇怪的風景。夢境裡全是灰色的天空,霧霾彌漫,草葉亂飛,街上都是帶著麵具陌默走過的人,一個又一個,一群又一群,角落裡躲著瑟瑟發抖的襤褸,這些夢一個接著一個,無窮無盡,無聲無息。 我快要被夢裡的灰色窒息了,我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無底洞。我掙紮著想擺脫這些夢,卻發現他們好像是有無數觸角一樣,從四麵八方緊緊地糾纏著我,我無法呼吸也不能呼喊,我像是被吊在半空之中,身體不停的旋轉,越是掙紮這些觸角就將我捆綁地更緊…… 遠遠的的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我認出來那是曼靈的聲音,我就像是抓到了一個藤蔓似的,緊緊地抓著,不讓自己繼續下墜,我聽到曼靈越來越急切地喊著我,那些霧霾像是被劍劈開一樣,我看到了一束光照射進來,我的眼睛被刺的好痛。 我的病床靠近窗戶,恒新的冬天,陽光珍貴的不得了,我的病房樓層應該不算太高,因為我還能看見窗外高大的梧桐樹伸著光禿禿的枝丫,偶爾有麻雀飛過來“嘰嘰喳喳”地叫幾聲又撲閃著翅膀飛走了。也許,生命的意義就在於自由,自由地飛翔,自由地生長,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即使遇到再大的災難,隻要還有自由,還有生命,就沒有什麼是可以放棄的。 曼靈趴在旁邊病床上休息,用手支撐著頭,雙腿蜷縮在一起,好像一隻沉睡的天鵝,我用自己完好的左手和右腿想要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掙紮著,沒想到還是驚動了她。 “雪音,你醒了啊,感覺好點了嗎?”曼靈扶著我坐起來,拉住我的手坐在我的床邊,我看著她散亂的發絲和腫起來的雙眼,心裡好難過。 我扮上自己的笑臉,握住她的手,想要“告訴”她,我現在感覺很好。 “雪音,那你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想說話,還是……還是,說不出來?”曼靈終於問出來她的疑問,期盼地看著我,等著我給她一個答案,這個答案能讓她哭也能讓她笑。 我垂下眼瞼,搖搖頭。 沒過多久,院長帶著福利院的兩位老師走進了病房,院長和藹地拍著我的頭對我說:“雪音啊,怎麼樣,前兩天來看你都在休息,今天這次啊,總算沒白跑。”說著哈哈一笑,“手和腿都還疼嗎?福利院的小朋友們都還等著你回去教他們唱歌和畫畫呢!” “院長,雪音她,她……”曼靈看到我對著她搖頭,立刻改變了話的初衷,“醫生說雪音的手和腿都有骨折,需要再住院兩天觀察。” “那其他檢查都做了嗎,有沒有事?”院長和老師們都很關切地問。 “都,都做了,一切,都好。”曼靈低著頭說的很小聲。 院長和老師們沒有起疑心,小站了片刻後囑咐我好好休息就走了。我望向窗外,清晨九點的陽光灑在梧桐樹上,幾隻灰色的喜鵲結伴站在樹上尋找食物,涼風微微地吹拂著,它們的羽毛隨風而動,自由又輕巧。這個時候,福利院的小朋友們應該都開始做早操了吧,我消失了這麼多天,有沒有人想起我? 曼靈送院長和老師出門,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病房,偌大的房間裡隻有我一個人,我很享受這樣的安靜時刻。陽光漸漸有些刺眼,旁邊一樓的食堂裡響起了“叮叮當當”的碗筷聲,這裡,人來人往,我一直覺得醫院是一個最矛盾的地方,它可以讓人愁眉苦臉地來然後高高興興地走,也可以是來了之後就再也走不出去,他能讓人看見莫大的希望,也能片刻間扼殺掉這個希望,它既仁慈有愛卻也冰冷殘酷。 我拿起曼靈放在桌邊的手機,現在是1月15日,曼靈考試的那天是10號,原來我已經昏昏沉沉地睡了這麼久。 阿合每天都來,基本上是在下午,一直陪我們到傍晚,他給我帶來筆和便簽本,告訴我有什麼事就寫下來,他會去辦,隻是直到我出院的那一天,便簽本上一個字也沒有寫上去。 曼靈終日衣不解帶地陪在我身邊,不分晝夜不管冷暖,每次送阿合走他們都要出去聊好久,然後失魂落魄地回來,若是看到我還沒睡她就強打起笑臉跟我說話,一會兒跟我說說福利院裡的情況,一會兒又跟我聊聊她在醫院裡聽到的看到的好玩的人和事,看到我專注地聽著,她總是控製不住要流眼淚,每次我幫她擦完眼淚後都在她掌心寫下三個字“不要哭”! 不要哭,我們都不要哭。 我用了很長的時間來安慰自己,這世間的悲劇每天都在上演,我現在雖然不能說話了,但是我還有健全的四肢,還沒有被毀容,也沒有喪失智力和生活自理的能力,隻要想到這些,我的心裡就有好大的安慰。 隻是這些,我還沒法告訴曼靈,她一直陷在深深的自責中,隻是我希望有一天她能明白。 我不怪她。真的不怪她。 可是,又有誰能明白我內心的掙紮和苦痛呢? 我不能去怨怪任何人,沒有人願意看到現在這個樣子。從小到大,在大壟的那幾年,日子雖然清苦但充滿歡樂,阿嬸一個人開著雜貨鋪把常易哥跟我拉扯大,後來在福利院,有教工照顧我們的生活,指導我們學習。在福利院,每年都有小朋友進進出出,剛來福利院那年,也曾有人想領養我,但是我總是抱著老師哭著不肯走,因為我害怕,害怕我走了,阿嬸和常易哥就找不到我了,幾次三番後,院長找到我,問我是不是要一直留在福利院,我很肯定地點著頭,是的,我要留在這裡,哪裡也不去,院長嘆口氣,如果你要留在這裡,福利院也隻能養你到18歲,你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 長大後做什麼? 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沒有想過。不過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來提要領養我了。 在福利院裡,有專門的教室讓小朋友們學習,每到周末和節假日就會有社會上的義工來探望或者捐資助學,阿合說,福利院不僅有政府的補貼,背後還有很多愛心人士的捐助,有的還定向資助小朋友,所以,每年的新年,我們都會許願,希望那些愛心人士都能平安健康並且能夠繼續好心幫助福利院。 這一晃就是十二年,正當我們想沿著各自的夢想朝前走時,一切都因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而幻滅了。 我想起過往的種種,如果我就這樣一直開不了口說不了話,是不是就要在這沉默的世界中安靜地走完這一生,那我的夢想,我的生活,是不是一切都將從此改變? 我想到了我的爸媽,想到了阿嬸,他們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現在的境況?還有常易哥,他如果知道我不能說話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應該會很難過吧? 我在漫長的黑夜裡無聲地哭過,在每次醒來的清晨,看著窗外的天空也悄悄滴流著眼淚,我知道,曼靈的眼淚一定不比我的少。 井源和井川也經常來看我,井川跟我同歲,正在準備今年夏天的聯考,井源長我們三歲,大學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 兄弟倆的感情似乎很好,但性格截然相反,哥哥很平和弟弟卻很開朗,哥哥溫良恭敬有理有節,弟弟則大而化之不拘小節,井源每次來醫院都會去醫生的辦公室待上很久,出來後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終於,我等到了出院的這一天,拆了石膏的手和腿讓我如釋重負。一大早在曼靈的幫助下,我梳洗好後,阿合以及程家的人也到了,我是第一次見到程爸爸和程媽媽。 他們看起來很慈祥,很溫和,盡管年過半百,但是非常有神采。程爸爸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樣貌堂堂,程媽媽妝容清雅,舉止優雅,兄弟倆完全遺傳了父母身上的優點,不得不驚嘆他們家的基因,全家人都有著出眾的外表和魅力。 井源說他們的父母一直都在英國,聽到我的事情後,立刻趕回恒新。我雙手合十的放在胸前向他們表示感謝,護士長和主治醫生也到病房來,他們祝賀我順利出院,醫生說,要放鬆心態,保持好心情,也許很快我就又能說話了。 我點點頭,我是多麼希望這句話能盡快實現啊。 大家陪著我出院,程家四口還特別走進福利院參觀,院長抱著我,淚眼縱橫地說:“雪音,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