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侯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蝮池從前也不叫蝮池,他是有名字的,隻是長年累月的輸液、訓練和殺戮,令他漸漸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無論他如何挖掘,記憶深處裡也隻有殘敗不堪的陋室,怨聲載道的雙親,以及快要餓死的弟弟。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雙交易的手,將所謂的財物遞給了父親,貪婪的人啊,就這樣將他拱手交給了陌生的人。 他上了馬車,車上還有其他孩子,一雙雙膽怯的眼睛,忽閃忽閃著,像迷失在人群中的小鹿。 後來他知道,這輛馬車前往的地方,是京州玉龍閣。 可迎接他們的,並不是金碧輝煌的大殿,而是昏暗、惡臭、彌漫了塵埃的地宮。 你聽說過養蠱嗎? 苗人們將不同類型、不同大小的毒蟲裝在一個壺裡,毒蟲相互噬咬、廝殺,最終活下來的,就是最毒的蟲,他們為之取名為蠱。 蝮池就是蠱。 他站在血泊裡,身旁倒下的俱是年齡相仿的孩子。 可這還不夠,他們把他丟進密閉的籠子裡,裡麵是一條青鱗的毒蛇。 第一天,他被毒昏了過去。 他們救活了他,第二天,又是一條青鱗的毒蛇。 終於,三天後他不再懼怕這條毒蛇,他殺了蛇,生吃了蛇肉,以為自己勝利了。 可迎接他的,是兩條青鱗的毒蛇。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在死亡的邊緣來回拉扯,終於有一天,活著走出了籠子。 打開籠子的一剎那,成堆的毒蛇屍體如潮水一般湧出,散落一地。 無法想象,那被毒蛇淹沒的窒息感,和巨量的毒素,會對一個人造成何等的傷害。 玉龍閣閣主嬰凡親自接待了他,並為之冠以蝮池之名。 從此以後,他便是玉龍閣手裡的異侯,是玉龍閣最年輕的雲上級乾部。 他與虎塚二人,在空域之亂嶄露頭角,聯合其他異侯平定了叛亂,挽回了玉龍閣岌岌可危的地位。 而他們的背後,是意氣風發的新任閣主,嬰凡。 ----------------- “他知道的太多了,你救不了他。”蝮池冰冷的聲音回響在弄堂裡,有一股攝人心魄的詭異力量。 “你不是普通的異侯。” 侯少和重新運起漫天的天璣爪刀,爪刀剝離血肉的劇痛令此刻的他無比清醒,從幻境中掙紮出來。 “可你隻是普通的鴻蒙。” 蝮池戲謔地開口,聲音還未落地,卻察覺到一股洶湧的殺意襲來。 天璣·驅。 淩厲的刀芒傾瀉掠過,遮天蔽日,如雪崩一般整個澆灌在蝮池的頭頂。 可幾乎是同一時間,每一枚爪刀都被憑空凝聚的巖礫彈開,無數的砂巖在他的頭頂凝聚又渙散,將猛烈的攻勢頃刻間瓦解。 一道黑影貼地掠過,濃鬱的血腥味鉆進了蝮池的鼻腔。 侯少和禦風而來,速度快得像離弦之箭,右手纏繞著爪刀鋒利的刃芒,沖向蝮池的胸口。 他抬起手,如巖龍一般的砂柱從地表鉆出,擋在侯少和的麵前。 侯少和速度不減,右臂環繞的爪刀高速旋轉,瞬間絞碎了麵前的障礙,土石飛濺。 飛濺的沙塵短時間遮住了侯少和的視野,他快速運起風源之力,掃清障礙,可回神之際,卻發現四周無數巖礫浮空。 收。 巖礫瞬間收攏,彈指間凝聚成球狀,將侯少和困在其中。 侯少和瘋狂運起風源之力,想要在巖礫匯攏的一瞬間突破阻礙。 可超高的巖層密度讓大開大合的風源之力瞬間失去了優勢,力道被輕易卸去。 同時,密閉的環境讓侯少和徹底變成一頭困獸,靜靜地等待死亡來臨。 可蝮池似乎還在用力,球形的沙礫在源力的控製下越縮越小。 倏的一聲,一個纖細的小孔在砂球上打開,蝮池猛然回首看向奄奄一息的蘇鐵,眉眼中滿是詫異。 似乎是一枚普通的銀針洞穿了源力凝結的球,一股細微的風緊跟著灌進了球體內部。 漆黑的刀芒從小孔內溢出,瞬間絞碎了固若金湯的巖層,蝮池堪堪避開,蒼白的臉上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殷紅。 “你要救的人,似乎也並不簡單。” 蝮池望向侯少和,他喘著粗氣,渾身的刀傷正向外淌著鮮血,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 “龍血就這樣浪費了,真可惜。” 他抬起雙手,如同殉道者一般向侯少和緩緩走來,每一步的腳下,都是巖柱從地表鉆出,將他托起。 最終,他站在空中俯視著幾乎力竭的侯少和。 一個身份卑劣,被人稱作偷來的龍血的異侯。 藐視著身份高貴的純血持有者,鴻蒙。 他抬起的右手輕輕揮動,鋒銳的地刺破開地表,從侯少和的身側徑直貫穿了他的身軀。 侯少和雙目怒睜,血絲布滿了雙眼,死死地盯著半空中的蝮池。 蝮池高大的身軀遮住了太陽,以不容違逆的姿態淩駕在死亡之上。 他抬起的左手再次揮動,地刺從侯少和的左側穿入,他吐出一大口血,夾雜著內臟帶血的碎片。 蝮池像一個優雅的舞者,雙手輪番揮動,地刺有節奏地突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洞穿侯少和的同時,將他鎖死在原地。 “快,走...” 他的聲音像是氣管灌滿了血,含糊不清地喊出兩個字。 即使死亡的利刃懸在頭頂,他依然沒有後退半步。 蘇鐵的眼前已經模糊,分不清血還是淚,意識漸漸沉入深淵。 “放開他!” 巷子的盡頭響起一聲高呼,蝮池循聲望去,一襲白衣佇立巷口,少年背著奇異的木箱,手持燧發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蝮池。 正當蝮池疑惑之際,空中忽然劍光流轉,漆黑的羅睺如靈動的遊龍,直取麵門。 蝮池微微側頭,躲過淩厲的一劍,呼嘯的劍風吹亂了他的長發,這股不尋常的劍意令他開始認真起來。 “平川劍聖。” 他的口中浮現出震懾四野的名諱。 他的身後,布衣浪人嘴裡叼著草,倚在漂浮的羅睺劍上,羅睺泛著戰栗的黑光,發出龍吟一般的低鳴。 倏忽間,蝮池的嘴角勾起悚然的笑意,一股洶湧的地源之力遊走在巷子裡,幾乎是同一時間,重傷的蘇鐵與侯少和二人身下,同時湧現出密集的地刺。 嘩的一聲。 寒氣遊走在狹小的巷子裡,一連串的冰晶硬生生封住了地刺的突襲。 “水源之力?” 蝮池的瞳孔因為震驚而圓睜,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你在看哪裡?” 嘭的一聲。 蝮池沒有察覺到任何源力的波動,隻感覺到身後呼嘯的風,夾雜著刺鼻的火藥味,以及死亡逼近的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