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劉招娣。 呃…… 是的,如您所聞,這是一個一言難盡的名字,就像我的人生一樣一言難盡,但,卻一目了然。 所有人,隻要看到這個名字,立刻便會知道我的出身了。您也一樣吧!您一定想我是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我的父母是那種文化不高,但卻固執地希望能有個後代——兒子——來傳宗接代的人吧! 沒錯。你猜對了。當然,這根本就不用猜。這就是我出生的環境。 我的家鄉是一個南不南、北不北、城不城、鄉不鄉地方。 從我記事起,那崎嶇的小巷和小巷兩旁一棟棟冷漠的、密不透風的房子便成了我永久的夢魘。它們壓抑的存在著,讓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你抬起頭,想要看見陽光,但卻不能,於是久而久之,你便忘記了陽光的存在,隻知道低頭、喘氣,然後過著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到了最後,你甚至會忘記那些壓抑的存在,變得心安理得、視而不見了。於是,生活也便麻木了。生活在其中的人,麻木久了,多了,謾罵便成了解脫。 從我記事開始,那東家、西家、南家、北家的此起彼伏的罵聲——有關於偷人的、有關於錢財的、有關於貧窮的,但,卻唯獨沒有關於愛的——便成了我童年最好的玩伴。 每當罵聲響起,我們便會成群結隊圍上去,笑瞇瞇地盯著他們看,看他們越是唾沫橫飛,我們也便越是心滿意足,若是幸運能碰上動手的,那便更好了,雖然沒有武俠片裡麵的過招過癮,但扯耳朵、揪頭發也別有一番風味。當然,也會碰到不識趣驅趕我們這些小觀眾的,更有甚者會問候我們的祖宗十八代。對此,我們大都不以為意,一笑了之。因為,我們知道,此時此刻,我們的祖宗十八代也跟我們一樣在圍觀。 總之,我的家鄉就像我的名字一樣稀鬆平常不惹人注意。 我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當然,你們從我的名字中也可以看出父母的失望之情。 但我是不可能明白這份失望的。甚至我覺得我的父母也不明白這份失望。他們之所以給我取這個名字,僅僅是因為別人會這樣取。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景: 我出生了。 來道賀的親人麵上帶著笑,但總有那麼一兩個人,興許是未卜先知地知道了幾年後我會圍觀他(她)吵架讓他(她)不高興一樣,便提前先讓我和我的父母不高興,他們說著話裡有話的話,明裡暗裡的表達著失望之情。父親聽懂了,低著頭,不言不語——一如他一輩子中每一個重要時刻一樣。 親人問,起名字了嗎? 沒呢! 要不就叫招娣吧! 恩—— 父親點點頭,不言語了。 這就是當時的情景。 稀鬆平常,再正常不過了。你感受不到特意的不痛快,也感受不到特意的重男輕女,一切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所謂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再所謂桃花源中人,不知秦漢,何論魏晉? 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人,他們對我的愛就像是萬萬千千的普通父母一樣,談不上不愛,但也感受不到愛。 我就那樣地成長著。 招娣,去看看你妹妹,怎麼哭了? 招娣,去看看豬,怎麼老是叫喚? 招娣,去看看鍋,是不是水燒開了? …… 我就這樣被叫大了。 我就這樣在父母的過渡期待中長大了。 當然,我也是在漠視中長大了。 後來想想,這也真是好事。就是因為漠視,我才能平穩地長大,正是因為漠視,我自發討厭起了罵聲,正是因為漠視,我學會在人群中隱藏自己,正是因為漠視,我希冀著逃離。 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然後是大學。 真的,竟然是大學。 雖然不是名牌大學,但也是大學呀! 它使得我終於離開了那個南不南、北不北、城不城、鄉不鄉的地方。 但,當我滿心歡喜張開雙臂準備迎接新的生活的時候,名字卻給了我重重的一擊。 第一次,當同學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哄堂大笑。我還奇怪呢,笑什麼呢? 後來,每一次點名,同學們都笑,最厲害的一次,輔導員也跟著笑了。 那笑聲很熟悉,就像我還沒有醒來之前興高采烈圍觀罵戰時的笑一樣熟悉。 這還得了,輔導員都笑了,說明這個名字就真的有問題了,名字有問題而我竟然堂而皇之地叫了這麼多年還不知羞恥,那麼我一定也有問題了。 更為嚴重的問題是,這是一個與生俱來的無解的問題。 這一次我沒有辦法逃離,隻能默默忍受,沒有辦法驅趕,隻能任人圍觀。 當我意識到被圍觀嘲笑就是我的宿命之後,我便漸漸地抑鬱了。當我醒來以後,我夢寐以求的是想離開出生的地方,離開那壓抑的房子,但當我經過努力終於離開了,來到了心儀之地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依然逃離不了宿命。這算怎麼回事呢?我怎麼活成了個笑話呢?當時的我有一個旗幟鮮明的念頭,我開始怪罪我的出生,我的父親,我的故鄉…… 凡是能跟招娣聯係起來的一切我都討厭至極。我幾乎斷絕了跟朋友的聯係,連家人也愛理不理。我覺得唯有如此,我才能重生。但事實上是,我陷入另一個惡性循環當中。 首先,外部環境讓我自卑起來。 其次,自卑讓我自閉起來。 然後,自閉讓我害怕交流。 最後,我就更加自卑起來。 這是個完美無缺的閉環。當然,當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陷入到了這樣的循環當中。我隻是本能驅使自己遠離人群,遠離朋友,躲起來。於是很自然的,我成為了那個最不起眼的人。在蕓蕓眾生中最不起眼的那個。不起眼到了什麼程度呢?就是那種你在等紅燈的時候,身邊站著的就是我;你在超市排隊付款的時候,那個站在你身後的人就是我;你走在馬路上,某個就那麼無聲無息從你身邊走過的人就是我。 你絕對記不起我長什麼樣,你壓根不會關心我長什麼樣。可能,如果不是頭發或是外表還有幾分女生的樣子,你壓根不會在意我是個女的吧! 於是,那時的生活的主基調便是逃避,每一天都是。 終於,我逃完了大學四年。 之後,我工作了,換了幾個之後才明白,你根本就不可能找到與專業——金融——對口的工作,最終還是靠我在大學裡為了看動漫而自修的一點兒可憐的日語屈尊在一家對外貿易公司找到了“銷售出納後勤”工作。你看我的工種就應該猜得出這家公司的規模,但是,我別無選擇,這也算是學有所用,我隻能這樣想。我還想,老板之所以請我,絕對是因為我長了一張人畜無害、不食人間煙火、似乎馬上就要遁世一樣的臉。它看起來太有安全感了。安全到你即使將一個億的現金讓在我的手上,你都能感覺到它不會出事。她能乾什麼呢?她那麼普通,不愛化妝,不愛花錢,沒有男朋友,沒有社交,呃——感覺她就不需要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安全。 邏輯就是這樣貫通的。我看得出來。 所以,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為什麼不呢? 在一個沒人在意的角落裡躲著,不需要人際交往,不需要勾心鬥角,不需要阿諛奉承,我覺得挺符合招娣的呀? 招娣就是應該過這樣的日子,這樣的生活。 我認命了。 於是我過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往返於出租屋和公司。除此之外最大的交際生活就是去菜市場買菜。當然,買了就回出租屋。我是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 然而,在與人接觸時有多逃避,在獨自一人時就會有多勇敢。 幻想總是打著夢想的旗號招搖過市。 躲在出租屋的日子裡,我沉浸式地追劇,看小說,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某一天在某一個拐角能突然遇到一個玉樹臨風、霸氣外露的帥哥總裁!他攔住我,像狼攔住了羊,他虎視眈眈地說,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允許你去買菜…… 拜托——想不還不能想一下嗎? 招娣怎麼就不能遇到霸道總裁呢? 你不能因為我名字叫招娣就認為我一輩子隻能當扶弟魔吧? 我還就遇到霸道總裁了怎麼滴?公司的少東家不就是嗎?隻不過不是我的而已。霸道的少東家桑總是司花的——一個婀娜多姿的公司前臺陳美麗。他們的故事,老套且無聊,整日裡不是花就是禮物什麼的,跟電視劇裡的一模一樣,關鍵是她又是前臺,那些紮心的東西就擺在進出必經的地方,想不知道都不行。 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