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太乾）四年正月，太祖遣使巡行境內，勸課農桑。二月，皇後謝氏崩。三月，龍英會精銳士卒並甲械資糧於邯鄲（注：鄴在邯鄲），揚聲將濟河南伐蔣羅，實將北討柔若。其事聞於長安，太祖知之，遂與親近群臣曰：“此龍英詐計耳。”諸臣問太祖，太祖曰：“龍英脫欲討蔣羅，但當總兵馬於東郡，道河南而推鋒，何須遠自河北南濟？”彭目遂曰：“以陛下聖見，英實將自河南攻羅乎？”太祖又笑曰：“卿等隻觀其表，不知其實也，高司徒為諸卿解之。”高遼遂曰：“龍英雖素以暴躁聞，然其用兵不乏謀術，今若欲討蔣羅，必當宣聲自河南伐，而使蔣羅以為其將自河北攻，然後反其慮而行之，道河南而進鬥，遂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然今春日既深，冬冰奄融，跨河進兵，諒為難矣，而其宣聲列眾於河北，豈不反使蔣羅嚴備於河南邪？則其南進阻其長河，西推滯彼強壘，二道並不能克，豈其所為乎？”目又問曰：“若依司徒公所言，龍英將如何？”高遼曰：“英若此行徑，其會另有所圖。今除蔣羅之外，其能犯者，皇朝、藍憲、柔若也。其若欲犯皇朝，亦須濟河，而今春水漸漲，料其不能飛渡；其若欲犯藍憲，雖取其土宇，而縣隔江淮，必將為蔣羅、樂清做嫁衣，英雖無大略，而其太尉馮堯、都督姚衡之屬非等閑輩，恐不愚鈍至此。故竊以私見，舍柔若其何伐？”諸臣始明悟，大嘆服，太祖遂大笑曰：“知朕者，伯遠也！”伯遠，高遼字。 　　嗚呼，古人雲：“著易觀/而微悖。”（注：語出《蒼皇誡子書》。累朝注解《蒼皇書》者，皆以當斷於“觀”、“而”之間，或言不須斷，而其師法有異焉。文朝羅朋《蒼皇誡子書注》以為，“著”者，言明著之物，固亦觀，然正以其易觀，故人多輕而不慎，遂至有所微悖，蒼皇此語，意在誡其後人毋以其事明易而不細考也；趙朝李渾《蒼皇誡子書注》以為，“著”者，言明著之物，“易”者，言易有其事，蒼皇此語，言觀明著之物者，必常易有微悖，以其自以盡觀而實則不然也。仆考羅、李所雲，雖有微異，而大意同也，皆以蒼皇言明著之物雖著，而實必有微不能察之者焉，其觀物之人，毋以其著而不慎矣！然則後文黃福《蒼皇誡子書會注》引趙朝皇甫孟《蒼皇誡子書新注》以為，“著”者，言明著之物；“微”者，言微緲之物，蒼皇此語，言明著之物易觀，而微緲之物悖之，不易觀也，《梁書》在此從黃引皇甫說）信矣！夫屬龍英之運旅遣將，長安諸臣，莫不觀其明著，而以為意在河南，惟太祖、高遼察其微緲，知其意在塞外也，其也不易焉。 　　四月，時日漸暖，龍英遂陽聲建旗伐蔣羅，而實率眾發自鄴城，總勒兵馬二十萬，北攻代郡，使馮堯率銳騎為前鋒，又使姚衡率河東三郡（注：太原、河東、上黨三郡）兵馬八萬，北攻雁門。先是，柔若既南寇，竊有塞下諸郡，然不善治華宇，遂推後文降者方驩為“代帝”，建都於代，統九原、雲中、雁門、代、上穀、漁陽、北平、遼西、遼東九郡，而實臣於柔若，凡大小萬事，莫不從柔若可汗之令，後驩死（自注：方驩為柔若傀儡，最為僭偽，故在此稱“死”），柔若又立其子憙。至是，馮堯率眾突進，破偽代數戍，遂臨其都代縣。憙大懼，疾調會其境內士卒，以赴代，且請救於柔若。姚衡亦破其數縣，略地於雁門，斬其偽太守，其偽郡丞遂以城降。龍英率大眾既至，遂進圍代，使馮堯率眾東進上穀。先是，太祖既料龍英將北討，欲間之而取九原，遂先期為之備，至是，乃使後將軍管陽總士馬八萬，乘方憙危逼，率眾北進九原，與偽兵數戰，皆破之，遂斬其偽太守，光其全境，又東向推鋒，趣雲中。 　　五月，益州蠻酋田珍反，薛鎮率眾討平。管陽破偽雲中太守，遂降之，盡取雲中。龍英既圍代，諸將以齊眾勢勝，若盡銳攀薄，五日之內必夷代為平地，遂皆勸其強攻，英曰：“今王師所來，其惟欲斬方憙乎？方憙弱虜，朕若欲平之，但擇一大將來討便耳，何苦盡舉山東之眾，故今日所以北伐者，欲摧殝柔若，靜塵塞下也。而柔若之眾，素以寇掠為誌，不以疆土之得失介懷，如今斬方憙而滅偽代，柔若雖將有所恨惜，料其卒當無動於衷，未若圍代而開其北，使憙使者北至，能求救於柔若，然後王師以逸待勞，擊其援兵，耗其生力，此可坐摧強狄也。”諸將拜服。馮堯既東進，遂取上穀，偽漁陽太守又以其郡降，堯遂進至漁陽。偽代使者既至沙漠，柔若可汗參兇陀步聞之，遂許其請，總會草原諸部士馬，凡得二三十萬，將南援偽代。是月，蔣羅攻齊東郡、魯郡，為齊留守將司馬珣、章敬所破。 　　六月，龍英聞柔若將南援，遂使馮堯自上穀、姚衡自雁門，率眾間出，截擾柔若偏師，於是頗所斬虜，馘俘數萬。而參兇陀步所帥大眾得至代縣之北，龍英留其副將袁沖總眾猶圍守代城，躬率大眾北距柔若。俄而馮堯自東，姚衡自西，並率眾來會，遂與英三麵夾柔若以偪之，柔若遂以眾犯龍英。英乃整軍列陣，以甲士居前軍，持堅盾長槊，且布鉤鐮槍，架強弓，備硬弩，鼓噪吹角，將與決戰，且令馮堯、姚衡並勒左右兵馬不動。柔若既揚鞭縱馬，來沖齊陣，而竟不能突入，其部遂稍擁堆，英遂令馮堯、姚衡各率其兵馬自左右齊進，英躬率鎧馬鐵騎，擂鼓吶喊，起蹬揮幡，盡銳鬥戰，遂徑撲柔若胡眾之間。於是齊軍三道並奮，魚躍而前，殺聲震天，步馬雲動，乃所向摧枯殝殄，草偃披靡，大破敵眾，柔若崩潰北竄，棄甲馬兵仗而遁，英遂率銳騎乘勝躡跡，追亡逐北，遂大戮其奔走酋眾。是役也，齊眾陣斃柔若左部王，戮其名王十二人，斬柔若八萬餘級，又虜獲其眾四五萬，獲其戰馬七萬餘匹，甲仗兵戈不勝其數，屍橫遍野，白骨積丘。柔若既折戟，遂拔其營寨帳帷而走，英又率眾追擊，殺戮頗眾。 　　七月，齊軍悉斬戮塞下柔若之眾，柔若北逃塞外，龍英遂麾軍攻代城，破而下之，獲方憙，斬之。英使馮堯持憙首，傳檄塞下，率眾東向略地降伏，堯於是轉鬥推鋒千裡，降北平、遼西、遼東三郡，遂復後文舊境。是月，蔣羅謀攻齊之河北，為齊河北大都督滕和距退。 　　八月，龍英宣聲將還臨淄，使其步卒擂鼓建旗，作凱旋勢，而陰揀精騎八萬，將跨塞而北，以伐柔若於沙漠。先是柔若既為龍英所破，遂謀遠遁沙漠以北，既而聞其還，遂又轉而稍南還，遊走塞邇，欲再寇盜。初，龍英雖有山東，而塞下之地，十有七八為偽代所據，故其雖亦產戰馬，且常因私販以購，然能得者亦鮮，於是戎旅每出，跨馬戰士往往不過五萬而已。洎乎易水、代北，再破柔若，得其戰馬十餘萬，又降略塞下，盡獲其牲畜，於是其馬匹之數驟數倍曩日，英乃揀其能奔馳遠襲者，得十餘萬匹，又擇選其軍中素善馬戰之驍勇五萬餘人，並揀取偽代降卒之中果健而善騎者三萬人，凡得八萬餘眾，盡精銳虓猛者也。去月，隴西佯反（注：佯，西戎之屬，或在涼隴之間，或在西海南北，多以牧羊為業，用稱為“佯”矣），煽動遠近，害隴西太守，太祖遂敕河西道督統李蕓率眾南討，至是月平之，斬其酋乞鐵伏羅，收其眾數萬，盡編戶於所在郡縣。 　　九月，龍英躬將精騎八萬，悉配強弓銳矛，人備副馬，齎旬餘日口糧，歃血宣誓，激將勵兵，遂發自上穀，翻越燕山而北，風馳電邁，徑趣沙漠。於是北進三百裡，遇柔若莫萊（自注：莫萊者，柔若之官屬，統民牧）率其部數萬遊牧狩獵於濡水北，英遂擊之，悉斬戮其眾，獲其牛羊以為糧，又西北向以進。既行六百餘裡，遂偵得柔若左部王及其兵馬所在，英遂拔劍躍馬，激奮其眾，盡銳攻之，其左部王大驚，疾草擾與戰，遂大為英所破，英又盡得其衣食，休整兩夜一日，棄其贅餘，又西北向以進。既行千餘裡，至黃羽嶺，遇柔若或圖（注：或圖，柔若之輔相）將其大眾八萬屯於此所。沙漠初冬，往往蚤於中夏，用時雖九月而將十月，然草原南北已霜寒飛雪，故柔若君臣皆以漠南夏人不敢來犯，遂懈其備，輕其警防，至是，龍英乃間之，徑逼柔若或圖營寨所在，鼓噪建旗，舉烽吹角，四麵廣張旌幟而大揚沙塵，以圍之。柔若或圖與其眾聞龍英驟至，大驚，無不惶恐而震愕，以為天降神兵，遂泄氣而喪膽，皆無戰心，又見英眾旗幟蕃然，漫野連丘，遂以為數十萬兵馬，於是悚栗更甚。龍英料其慌懼，遂遣使入其營，勸諭柔若或圖以說之，柔若或圖遂與其部將兵卒會議，乃以其兵馬降於龍英。英以輕裝突進，無暇顧其俘虜，而若縱之，則翻為敵資，於是繳其械，誘而悉阬之。 　　十月，龍英既破柔若或圖於黃羽嶺，遂又西北向而進。柔若或圖其部既久無動靜聞於龍庭，柔若臣民遂四向尋之，於是其部或與龍英遇，英悉擊而摧之，然或有脫逃遁還者，乃以之告其可汗參兇陀步。參兇陀步聞之大懼，疾遣使會諸部，而竟不能至，龍英即電趨狼居胥山東，臨其龍庭（注：柔若龍庭在狼居胥山東麓），參兇陀步遂倉促與戰，龍英於是拔劍勒韁，慷慨勖其眾曰：“卿等與我轉戰三千餘裡，遊擊大漠，所為者，正今日也！茲彼之可汗在前，退則茫然瀚海，無可存息，脫進而與之死戰，若能摧而破之，則將永靖沙漠之患，創建絕世之功，其加官賜爵，封侯進祿者，豈不能致？是進是退，卿等焉不知其當然！”於是齊眾莫不激昂憤然，踴躍請戰，英遂策馬麾旗，盡銳沖鬥，從其銳騎驍勇，壓逼柔若之眾，所到推鋒搗破，斬戮殪殲，於是大破參兇陀步，梟諸亂軍之中，馘斃十萬，盡虜其王親，悉斬之於狼居胥山下，堆其屍骨，築為京觀。參兇陀步弟博因薩率眾西奔，龍英率眾躡討，跨狼居胥山，斬其眾萬餘，博因薩遂又北遁，龍英又跡之，推鋒千餘裡，窮追不舍，及諸北海，博因薩遂自盡，龍英於是勒石紀功於北海之南，振旅而還。 　　十一月，龍英師還，塗經狼居胥山東，至其先是所築京觀所，英遂焚蕩龍庭，以其所在設壇，行封天禪地禮，又為北征將士招魂。先是，龍英欲輕裝北討，遂薄其輜重，而因糧於敵，懼班師之塗，無所奪掠，遂料其時日，使馮堯率眾北出燕山以迎接，至是堯遂迎龍英於濡水西北，齊眾遂還而入塞。初，龍英北討，將騎士八萬餘，馬二十萬匹，道路陣亡凍斃，洎乎還國，騎士不足五萬，戰馬不能半數矣。而柔若前後為齊眾所斬戮者，凡數十萬，找書苑 www.zｈａoshuyｕan.coｍ 其勢遂弱，餘眾殘部或東為句麗、獏奚所兼，或西為羯猾、懷額所並，而柔若之名號，遂絕於文字焉。龍英既率其銳旅，推鋒瀚海，轉戰數千裡，席卷草原，勒石北海，封禪狼山，於是威震沙漠，北狄、東夷之屬莫不遣使來臣。 　　嗚呼，柔若自前文季末以來，跨世而兼代，迭紀而累朝，積為中夏之淵患，始終神洲之深憂。塞下士女，為之日夜以烽警；緣邊郡縣，因此白晝而閉關，其荼害燕雲，放毒遼代者，豈一歲有所間止？故上至君臣將相，下起士農工商，靡無惆悵而激慨，罔不憂慮而奮懷，於是其廟堂接年以發征役，黔首踵歲以戍危城，海內困苦，率土疲弊，後文所以衰頹者，頗以此也。而龍英奮絕代之驍勇，乘再勝之鋒銳（注：蓋謂易水、代北之戰），景從精騎，躬總銳旅，跨燕山，絕濡水，風趣瀚海，奔馳草原，臨寇則摧其鋒鏑，對虜則屠其僉部，於是長驅而電掃，奮戰數千裡，斜穿沙漠，徑搗龍庭，梟顱其可汗，追殲其餘燼，勒石紀功於北海，封天禪地乎狼山，其功何其盛隆，其勇何其冠世！ 　　先是，山越散處吳越之間，接洞屬穀，頻歲寇盜，藍憲嘗討而破之，然竟不能窮摧，又屬海內擾亂，憲傾力以抗西方之敵，遂無暇顧之。是歲，藍憲既平江東（注：魯哀帝義興三年，憲已“獨霸東南”，此則追著其事），且悉殄境內叛悖，遂整甲勒眾，入東南山險之中，討捕山越。憲每戰親登戎陣，躬總士卒，且數以仁德示於山越，約降伏則無罪，於是數月之間，斬虜其兇險者數萬，編戶其安順者倍之，遂肅清吳越之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