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泰元年正月，長公主留水清率眾守函穀，自還長安。初，長公主既興變於宮掖，世宗時以太子，與其弟陳王，並太子妃、沛王葉馥守孝於靈堂，遂共與盧承東奔，故長公主雖製京師，而未能得太宗子孫，遂欲封齊王葉紳為承製，紳辭以病，長公主於是自加“承製都督中外”。至是，其“清君側”事久不能克，而叛軍將帥皆以抗帝為憂，懼名不正而言不順，長公主遂馳還長安，與其黨羽議其事。水憶遂曰：“今清君側事數月不能克，嗣君（自注：謂世宗）以盧承總統山東大政，對陣士卒見嗣君非但不以承為賊，翻以為相，長此已久，必失清君側之信矣。為今之計，莫若聲討葉椮狂悖，另立新主，以正天下。”長公主乃問曰：“如左相所言，當奉誰為主？”憶對曰：“齊王紳，太祖愛子，太宗母弟，宗室親近，社稷賢王，茲可奉之以為新主。”駙馬鐘遠曰：“齊王數辭以老病，懦其登宸，如何能奉？”水華遂曰：“長公主殿下，太宗愛女，先皇後生，奉纂帝業，正得其主，何苦舍近而求遠邪？”長公主聞之，疾陽謝曰：“自古以來，不聞女帝。”水華曰：“歷代政典，不聞不許皇女為帝，但以其不能得時勢耳。先皇後諸子女，今在京師者，惟有殿下，此時得之也。且殿下英明神謀，欽服海內，威風播被，關右臣屬，此勢得之也。今時勢並致，殿下何故縱之邪？”鐘遠聞之，亦然其計，水憶遂亦勸長公主稱帝，長公主偽推讓再三，而其黨羽固請，長公主遂許焉。 　　偽左丞相水憶、偽右丞相葉紳、偽大將軍鐘遠等長安公卿百官聯名上表，請長公主奉天即位。長公主偽辭讓數四，偽百官持其請，凡六上於長公主，長公主遂受之，偽廷昭告於天下曰：“曩昔先皇撫宇，歲屬隆德，盧承之徒憑其奸媚，假其狡猾，佞上而欺下，淩文而虐武，蒙蔽聖聽，昧暗天子，誣陷忠勇，屠戮誠純。先皇時嬰痼疾，非閑明察於近側；盧承矯容自飾，遂得茍媮以宰輔。爰及先帝彌留，盧承逞其奸邪，蠱惑聖上，遂竊顧命，用脅太子，社稷臨厄，宗廟垂險。扶風長公主葉璀，先帝寵嬡，皇家犖英，屬此千鈞之際，間斯阽危之時，遂便宜而謀，權變以奮，總領禁旅，討伐賊臣。而承遂負其兇險，肆其豺狼，挾持太子，逼迫嗣君，梟巢於洛陽，蛇穴乎河南。長公主遂奉忠純之大義，持體國之誠心，統率百官，雲會王師，傳檄天下，以清君側。然太子猶未明其讒慝，嗣君仍困迷於宄盜，至於車駕不還，王師難進，亂徒賊子，受其獎擢；純臣義夫，翻被責撻。古人雲：‘君不道，民可以擇廢。’（注：語出《王章》）信矣！故長安公卿，京師百僚，恨太子之難君，慮公主之賢明，遂承訓古人，奉扶風長公主為大梁皇帝，即位於宣明殿，遜太子為瑯琊郡王。且上先帝廟號曰太宗，謚曰明皇帝。以駙馬鐘遠為皇後，嫡長子鐘暠易為國姓葉，受皇太子；大赦天下，惟盧承及其同黨不在赦例，改今年元為‘鳳翔’，且免今明兩年租賦稅三一。”長公主遂僭號而稱帝，且以其偽官爵大加封賞。是月，邯鄲太守宮攸、上黨太守修哲率眾攻童盛於河東，不克而退。 　　嗚呼，自上古以降，至於近世，歷朝而累代，不聞有其女帝也。而扶風長公主間太宗之崩殂，屬盧承之寄顧，乘水氏其奸猾，興變亂於宮掖，遂驅逐天子，播蕩乘輿，施令關右，中分神洲。洎乎水華啟其邪圖，鐘遠唱其賊計，乃冒天下之不韙，左百代之成法，僭帝於長安，雖論情勢則悖逆，而考行跡誠新開，諒可謂一時之創舉，而當世之敢為也！ 　　二月，世宗聞長公主僭帝，赫斯勃然，廣征大河南北兵馬，使鄧沈總率王師攻函穀，又使盧承率南道兵馬攻武關。長公主既僭號，遂率眾自長安東赴函穀，以抗距鄧沈，遂持而沮之。偽皇後鐘遠又率叛軍數萬赴武關，先盧承而至，遂以逸待勞，逆擊破承，承乃東退，壁於武關之外。是月，猄戎數萬落反於天水、安定，寇盜郡縣，略擾扶風、京兆，偽左丞相水憶率眾討擊，歷月始破之。三月，修哲、宮攸率眾攻太原，童盛與戰，為王師所破，於是南奔河東。 　　四月，鐘遠破盧承於武關東，盧承遂率眾堅壁固壘，列營寨於武關以東，牽防鐘遠（注：牽之以防其北移而犯王師大眾）。是月，上黨太守修哲率眾再破童盛於太原，遂盡光太原，童盛退守河東。五月，世宗親赴函穀，勸勵士卒，於是王師大振，鼓噪以攻叛軍，長公主來逆，王師大破之，殲其士卒萬餘，長公主遂不敢出關而西，斂眾保據於函穀，於是王師逼函穀而連營。六月，修哲將討河東，而偽馮翊太守新昇率眾援童盛於河東，盛勢遂振，於是修哲遂不敢進。 　　八月，獒虜、?虜寇盜雲中，破其郡，害其郡丞，又轉盜代、上穀，百姓南奔以避難，緣邊殘破而蕭然。是月，獏奚大眾寇漁陽，時太守羅幕在函穀，郡中驚擾，其僚吏皆驚懼無所措，相與謀劃，將南奔廣陽，棄士民於北狄。郡尉耿榮聞之，大怒，勃然曰：“天子所以食我等以俸祿者，正欲治民而討寇，保境而安民。今北狄塵囂南侵，席卷來犯，黔首有性命之憂，士女有淫掠之懼，百姓危戰，老少惶恐，時當驍將奮勇之際，正宜純臣效忠之秋。公等不思修備而預戎，無謀勵兵而選將，惟慮其身，不患烝庶，此豈為臣之術而為官之道哉！公等若懼，但可相與南奔，榮實寡材，亦將憑此間之步馬，奮孑身之忠節，守此孤城，保此黎民，雖死於弓石，而上不虧國家，下不負百姓，又何恨哉！”於是郡中官吏聞之，皆慚然，遂寢其南奔計策，而疾修整戰備，且斂其百姓入郡城，堅壁清野，固城以抗獏奚。耿榮則將郡中遊騎，巡警於城外，相機待時，與城中兵民裡外奮擊，遂數摧獏奚，獏奚既擄掠無利，折損甚眾，乃北去，漁陽於是獲安。榮，後文隴西太守耿鬆之孫也。先是，耿鬆有一子，名承，字嗣業，鬆臨死以之托於太祖（注：事見卷六），太祖遂數以宮中財物金銀資於鬆妻，以養承，承稍長，勤勉而好學，太祖以其純臣孤子，又有才乾，甚憫而重之，遂以之為洛陽令，累遷巨鹿太守，後轉邯鄲太守，所歷以清名顯，終於任。榮，承子，字光祖，少勇武而剛猛，性直而拗，好弓馬，弱冠為郡中薦舉為泌陽尉（注：泌陽縣，在南陽），累遷常山郡尉，自請轉任邊郡，於是拜漁陽郡尉。 　　嗚呼，古人雲：“忠純之臣，多出忠純之家；賊亂之豎，多生賊亂之室。”（注：語出《同書》）信矣！何也？夫忠純之臣訓家，外則章以寬善，內則教以仁厚，雖不能盡以其高德尚性遺乎子孫，然其用身以作則，言傳而行教，後嗣之人，能軌跡其先者必不寡其人，於是忠純之臣，多出忠純之家也。賊亂之豎居室，外則聞以險詐狡猾，內則示以兇虐狠暴，雖不能盡以其劣品惡性傳乎子孫，然其耳濡且目染，潛移而默動，後世之人，能仿類其先者必非尟其數，於是賊亂之豎，多生賊亂之室也。耿鬆其父則樂善而好施（自注：鬆父果，後文司徒掾，性樂善而好施，常濟其鄉閭貧弱），其身則忠君而死國，其子則為官以清正，其孫則填靜於一方，累世賢良，迭代純善，遂知信哉古人之言！ 　　是月，鄧沈連攻函穀而不能破，於是以師老兵疲，請暫休整，世宗遂許之，以王師還守陜城（注：時世宗在函穀關前王師中），長公主率眾追躡，為沈迎鋒摧退。九月，童盛破修哲於河東，宮攸自太原率眾來救，乃復退童盛。是月，獏奚寇北平郡，擄掠而去。南郡、巴郡蠻獠反，為所在討平。 　　十月，鐘遠出武關，數攻盧承，承勢蹙，世宗遂遣漁陽太守羅幕率眾奔馳以南，遂截擊鐘遠，婁戰而破之，遠乃退保武關。是月，武威人張堂反，煽動遠近，寇盜郡縣，鼓行而東，所到屠戮官吏，偽左丞相水憶疾遣其關右叛軍討之，至十一月始平。十一月，世宗還洛陽。是月，長公主以鄧沈既退，遂陽造聲勢，將出關而西，實總眾潛絕河而北，赴河東，遂與童盛並力，隱其兵馬，東襲上黨。上黨太守修哲不測其勢，遂輕之，與戰，大為長公主所破，長公主遂乘勝追躡，斬虜王師萬餘，長公主使童盛率其龍騎精兵奔馳入河東郡境，躬總步勇還函穀。鄧沈聞之，疾率眾西逼函穀，攻之，長公主預有所備，遂竟距而退之。十二月，河東郡陷。是月，偽漢中太守楊沖率眾自巴郡順流以攻南郡，南郡太守桓涉時率其郡兵在盧承軍中，於是南郡寡防，陷數縣。 　　二年正月，詔遣使巡行天下，勸課農桑。長公主偽詔大赦天下，惟盧承與從不在赦例。盧承分兵馬與桓涉，使率眾南援，涉遂南下，與楊沖戰，距諸夷陵，楊沖遂備其猛舸，以沖王師水寨，涉於是鎖船江上，而以油脂草木填其船，外揚戰旗，俟沖水師至，乃縱火而焚之，遂大破沖，涉乘勝西進，沖乃遁還巴郡。鄧沈總眾猛攻函穀，猶不能克；世宗使常山太守宛文率河北兵馬西援太原，與太原太守宮攸（自注：宮攸以邯鄲太守轉太原）並力擊童盛於上黨，數破之。二月，偽京兆尹駱駿率關中兵馬益長公主於函穀，長公主勢遂盛，於是下關與鄧沈戰，沈總眾逆擊而破之，長公主遂猶據關以守。是月，修哲會兵馬於河內，潛道詭出太行以北，與宮攸、宛文南北齊進（注：王師自太原出，擊上黨於其北），遂大破童盛，叛軍奔北，甲仗委積，道路相屬數十裡，王師乘勝追躡，修哲跨馬奮矛，總其精兵盡禽虜其餘燼，將得童盛，偽河東太守索慎率眾來迎童盛，遂距退修哲，衛童盛西奔以守河東。三月，鐘遠率眾出武關以攻盧承，承敗績，鄧沈疾使其所部瑯琊太守周銘率眾南援，於是始持鐘遠。找書苑 www.zhaosｈｕyｕan.com 是月，陳留人杜缶反於其郡，聯結數縣旁郡，寇盜河南，為所在郡縣討平。四月，武都郡氐反，寇盜而南，為偽漢中太守楊沖所破平。是月，宮攸、修哲、宛文總河北兵馬十萬，南逼河東，以討童盛。五月，世宗親幸上黨，以壯河北諸軍聲勢，於是河北諸郡戮奮進鬥，大破童盛，童盛退守安邑，長公主疾遣其偽安定太守澹臺胤率眾北援童盛。六月，長公主將親濟河而北，以助童盛，而鄧沈率眾數擊函穀，破叛軍關前數寨，徑臨其關城，長公主遂不能分其勢。於是河北諸軍推鋒以南，破童盛於安邑，盛南奔，退守蒲阪，背河以固守，且預架浮橋，慮脫有不利，即渡河而西，王師追躡而至，童盛遂麾眾與戰，叛軍皆以童盛既架橋將渡，遂無鬥誌，於是彼此始交鋒芒，即奔竄而西。童盛斬數人不能止，遂亦西走，而其橋悉為人所擁，不能濟，乃尋船，將渡河而西，垂至河中，而河水暴漲，西風猛起，於是盛舟沖至東岸，遂為宮攸所部禽，攸送諸洛陽，世宗磔之。而攸等遂總河北兵馬，間其擾亂，沖鋒陷陣，斬虜叛卒，於是摧枯拉朽，劈戮前敵，奮擊至於河泮，乘其眾擠渡，盡銳搏鬥，遂馘斬叛軍萬計，虜獲亦萬計，而其投水溺死者又數不勝數，得叛軍驢馬甲仗，堆山而填穀。至是，河以北遂清焉。初，童盛少從李蕓討退渾（注：退渾，謂吐穀渾），平山東，威服西域，聲徹華戎，功勛冠於同讐，驍勇播於河隴，遂為叛軍之首將，逆黨之寄帷，至是為王師所破，身禽而磔於洛陽，遠近叛軍賊黨聞之，莫不驚懼憂慌，而王師士氣遂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