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右掖門進來,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處小型景觀園林,其中似乎栽種著不少名貴草木。 繞過此處園林,眾人便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之一——都堂,也就是平常所說的“中書門下”。 眾人便在此處下得馬來,一旁自有小吏接過韁繩安頓馬匹,吳希則繼續跟著曾布亦步亦趨向都堂走去。 都堂的兩側便是中書省和門下省,不過當下宰執們朝退之後是不會回到兩省去的,因此其中大概也隻有些中層官員和吏員在忙碌著。 而門下省再往西邊則是樞密院,是樞密使們的辦公場所,吳希在拜會王安石、沈立之後,也將去彼處拜見文彥博和蔡挺。 有曾布這位翰林學士作為前引,自然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吏員前來阻攔吳希入內,隻不過人群漸漸聚集,以至於議論紛紛也是免不了的。 畢竟平日裡出入此處的,哪一個不是穿紫著緋,何曾見過一個青衣小官如此堂皇入內。 曾布倒是沒有去理會這些議論的人群,倒是吳希不住向周圍人拱手問好,別看這些人大都是不入流的雜色小吏,但畢竟都是宰執的身邊人,結個善緣總不是壞事。 見吳希主動問好,這些吏員們自然也是有些受寵若驚的回禮。 畢竟這個時代的官吏分流已經很嚴重了,這些吏員很多時候都是被官員們看不起的,如今這位顯然是個新貴的年輕人如此客氣,倒是叫他們有些不適應。 沒走多遠,宰相王安石的治事廳已在眼前,隻見這座並不算多麼高大華麗的建築,卻因為其歷代主人的不同凡響,而給人以一種威嚴唐堂皇之感。 曾布停下步子,轉過頭來對吳希略作叮囑:“冀之,大內不必別處,你且在此處等待,莫要四處走動。我進去與相公稟告一聲,稍後便來帶你進去。” 吳希自是當即應道:“唯,下官便在此處等候相公召喚。” 正當此時,卻隻見王安石的相公治事廳被人從內裡推開,一位身形略顯清瘦的紫袍大員從中走出。 “冀之,你可算到了,可真是想煞老夫了。”此人見了吳希微微一愣,隨後昂揚出聲道。 吳希循聲去看,眼前之人不是沈立還能是誰,於是連忙恭敬問候:“一別兩月,學生於大參有失問候了。” 沈立爽朗大笑,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對著吳希上下打量了一番,復又伸出乾瘦的右手拍了拍對方肩膀。 “嗯,穿上這身還真合適,端的是青年才俊啊。可惜老夫沒有孫女,否則都要動了招一東床快婿的心思了。” 吳希情知對方是在開玩笑,也隻是靦腆笑著恭維了幾句。 這時,一旁的曾布向沈立問好道:“沈大參。相公可在廳中處置公務,目下忙也不忙?” 沈立向對方點了點頭,復又道:“相公剛剛與我交代了,若是錢塘吳冀之來到,可以直接領著對方到廳中說話,兩位隨我來吧。” 說罷,其人轉身向內而去,曾布與吳希自是連忙跟上而已。 到了屋內,隻見其中麵積不算很大,隻有數十平的樣子,卻滿滿堆砌著許多案牘文章之類。 數張桌案擺放其中,除了相公王安石的位子,便是幾名吏員的辦公所在。這幾名吏員卻也坐不踏實,不時像是歡快的小螞蟻一般四處打轉著,為他們的長官王安石服務著。 吳希偷眼去看,隻見一位麵相寬厚、眉毛高挑,頷下蓄有長髯,兩鬢有著些許絡腮胡子的紫袍大員,正在伏案書寫著什麼。 其人大約五十歲上下的年紀,兩鬢已然難免有了白霜,此刻卻是麵色微微嚴肅,似乎正對著某一樁公案思考不定。 很明顯,此人便是此間正主,人送外號“拗相公”的當朝獨相——王安石是也。 王安石必然是聽到了幾人在門外的寒暄,也察覺到了漸漸接近的腳步聲,卻還是頭也不抬地吩咐道:“是錢塘吳冀之到了嗎?且坐吧,先待本相處理完這一份公文。” 吳希自是應了一聲,便與沈立、曾布一起,坐到了幾名吏員搬來的椅子上,鼻觀口、口問心的等待起來。 不多一會,隻見王安石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提起筆來便在那份文書上批注起來。 不到百息的時間,其人便放下手中毛筆,復又將文書交給走上前來的吏員,這才終於鬆了口氣,抬眼去看等待著他的三人。 目光越過沈立、曾布,其人定睛去看第一次見麵的吳希,卻是不由和煦一笑:“你這娃娃,便是錢塘吳冀之嗎?那位吳員外的兒子?” 吳希聞言趕忙站起身來,拱手拜道:“下官正是吳希,錢塘人士,先父贈尚書駕部員外郎吳諱津。” 王安石對吳希細細打量起來,隨即笑道:“好啊,虎父無犬子,當初你先父吳公便是個剛直之人,還望你不要墮了其人誌氣,未來好生努力奉公。” “唯,下官定當盡心竭力,不負先公遺誌。” “嗯。你那篇文章我看了,雖是危言聳聽了些,但也稱得上有見識。本相老病纏身,近來屢屢求退,未來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啊。” 王安石的政治生命不算長久,真正位居高位的時間也就熙寧這數年時間。 但此時其人求退,卻並非是說他的政治生命將要終結了,畢竟此時諸般新法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安石所謂的求退,談及原因則是另有玄機。 “相公,朝中幸進小人已然為眾正所逐,想來再沒有彼輩胡亂攻仵,您心情大好之下身體也會漸漸恢復的,又何談什麼求退呢?” “哈哈,冀之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嘛。”王安石笑著答道。 吳希與王安石言語間所指,其實是近來一件沸沸揚揚,已然鬧了數月的人事問題。 原本的東上閣門使、樞密院都承旨喚作李評,是一個正正經經的官二代出身,憑借父祖庇佑得以位列高等武職,還得了樞密院都承旨這個顯耀差遣。 說起來,此人在許多事情上其實是有所發明和見地的,所提出的很多意見也能被皇帝欣然采納。 不過,此君在朝中羅織了許多耳目,日常探聽外朝的消息轉述給深宮的官家說,實際上承擔起了類似於後世的錦衣衛指揮使一般的職責。 這樣的人對官家來說自然是再好用不過的,但卻漸漸為朝堂袞袞諸公所不容。 尤其是王安石王相公對此人尤為不滿,幾次三番以提前退休為威脅要求官家懲處此人。 當朝官家也是萬般無奈,終於在當朝相公和自己的體己人之間,選擇了保全相公的顏麵,將這李評出為知州,還不忘加了其一個刺史的榮譽地位。 李評外任就在四天前的本月二十日,到此為止這一次事實上的君相爭執才算了結。 這也就是在宋代了,換做是此前此後的任意朝代,都不可能發生大權在握的君王輕易服軟的境況。
第九十一章 中書門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