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樞密使副(1 / 1)

“這一切的分歧,始於王介甫的急功近利和言行不一。”   文彥博的話語似乎回答了縈繞在吳希心中的疑惑,卻又讓他始終覺得這個答案並不完善。   “潞公,急功近利怎樣講,言行不一又怎麼說?”   文彥博看向吳希的目光多了一分不解:“冀之何必明知故問?你那篇《維新策》對諸新法的批駁,都是王介甫急功近利和言行不一的表現。”   吳希卻搖了搖頭,解釋道:“下官是想問,在潞公等元老重臣的心裡,王相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急功近利、言行不一的?”   文彥博冷哼一聲:“其人自一開始便是如此。口口聲聲仁義道德,使國用足而民不加賦,其人怕是早已將這個承諾拋諸腦後了吧。”   吳希默然片刻。   平心而論,舊黨中人從不乏道德君子,若說這些人都是因為自己所代表的群體利益受損,進而反對新法推行,隻怕是要被古之仁人君子笑掉大牙的。   因此,他相信文彥博的道德水準,也相信其人所表達的觀點和態度。   但是,對吳希而言,此時輕易站到任何一方的隊伍中,都是絕不可取的。   想要徹底化解這次綿延數十載的黨爭,最重要的仍是調和兩黨矛盾、團結多數人一致向前。   即便是那些被利益蒙蔽雙眼,為了反對而反對、為了鬥爭而鬥爭的,隻要向前的趨勢創造出足夠的新利益,則這些人也不是不可團結的。   “潞公,依您之見,國朝該以什麼樣的路子往前走呢?”   文彥博聞言眼中精光一閃,頓時來了表達欲:“依老夫之見,我朝許多製度稱得上是積弊已深,如人之疾在腠理,當以緩緩調和溫養之道。具體來說,便是謹守祖宗之法,選用道德名士,適當推行新法,緩緩裁撤冗費,交好四麵友鄰。”   吳希聽著對方不長的話語,便已將舊黨人士的基本方略羅列清楚。   一則在政治原則上,還是要遵從歷代先帝訂立的“祖宗之法”。   二則在用人標準上,要選擇道德水平突出的正經士人。   三則在對待變革上,強調要緩行、局部推行新法。   四則在對待冗費上,也堅持不能姑息地加以裁撤。   最後在對待外國上,則是提出友好相待、誠心相交的原則。   沒錯,這大概就是黨爭大興之前,舊黨的基本施政理念,當然具體到每人一個那裡,則難免還是會有更細致的不同。   如果這樣看來,其實舊黨也並非是絕對遵守陳舊規則的黨派,他們事實上也追求變革,隻是推動變革的手段和激進程度不如新黨而已。   當然,黨爭一起,權力傾軋的雙方各自紅了眼睛之後,一切的初心理念也就都再顧不得了,則是另外一回事。   文彥博見吳希沉默不語,不由疑惑來問:“怎麼,冀之覺得老夫說的有問題嗎?”   吳希恍然,卻是當即點了點頭:“下官確有此意。”   吳希的肯定回答似乎超出了文彥博的預料,其人也是微微正色起來,繼續發問不停。   “冀之覺得哪裡有錯?是全有錯,還是哪一項有錯?”   吳希搖了搖頭:“潞公,並不是錯不錯的問題。而是說潞公是否將變革之事,看得太過輕鬆了?矯枉難道可以不過正嗎?”   “冀之這是說的什麼話,矯枉何必過正?過正難道就不枉了嗎?”   “下官以為,矯枉過正是尋常道理。正如殘唐五代以來,武夫當國日久,我朝藝祖杯酒釋兵權,收精兵、削實權、製錢穀,難道不是矯枉過正的一次生動實踐嗎?”   此處的藝祖自然是指宋太祖趙匡胤了。   宋初,有懲於五代之武人頻頻動亂,宋太祖和他的幕僚班子在訂立新朝製度時,自然按照矯枉過正的原則對武將們限製繁多。   吳希以這一祖宗之法去與文彥博分說矯枉是否應當過正、倒是讓對方頗有些無話可說。   “冀之好一副伶牙俐齒,老夫倒也不能繼續否認下去了。也罷,今日詳談已多,不妨就到此為止,我還有些公務要去處理,就不多留你了。”   麵對對方的突然送客,吳希倒是顯得寵辱不驚,他也知道,這一次所有談話不過都是文彥博對自己的考校。   無論對方是否對自己的回答滿意,他都已經將態度和思路表達完備,想來終歸不至於讓對方看輕了自己。   於是,其人便也就當即起身告辭,並請對方千萬保重身體,不要過分操勞以至於損傷了自己。   文彥博也是含笑囑托道:“我輩年老,愈發無用,屢屢生發辭退之意。如冀之你這等年輕人才是國朝未來,你且放心施為,萬事都有老夫與王相公擔待。”   吳希自然千恩萬謝,但也沒有再多表達什麼,隻是請對方留步之後,便轉身出門去了。   自文彥博那裡出來的吳希,在詢問過一位吏員之後,便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來到了樞密副使蔡挺的辦公之所。   不同於文彥博的健談,蔡挺本是邊州帥臣出身,多年的軍旅生涯造就了其人不善言談的性格。   因此兩人便也沒說幾句話,吳希便在接受完對方的勉勵之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識趣地趨步離開了。   待等其人來在樞密院大門口,卻正趕上出去辦事回來的曾孝寬。   “冀之與潞公和蔡樞副都談完了?”   吳希恭敬來答:“是,潞公資望深厚,蔡樞副剛直持正,下官受教不淺。”   “這便好,冀之且去舍人院尋兩製三館說話吧。”曾孝寬點了點頭,便也沒再多耽誤對方時間,而是站立在原地目送對方遠去了。   直到吳希消失在長街轉角處,曾孝寬這才轉身回到樞密使文彥博的治事廳中,見對方似乎在閉目養神,便也就侍立在一旁沒有打擾。   良久,文彥博睜開雙眼,向曾孝寬詢問道:“令綽覺得這吳冀之如何?”   曾孝寬像是猜到對方會有此問,好整以暇道:“起碼看起來是頗有些才能的,初次見我們這些所謂的‘大員’,卻都能做到不卑不亢,已經很難得了、”   文彥博點了點頭,嘆道:“說得好啊,僅憑這一點就已經算是老夫最近見到的年輕人中,最為出色的一個了。但不知能否為我所用呢?”   “這吳冀之尚且這般年幼,便是想要引為援手,隻怕也並不是短期內要考慮的吧?“   “官家和王相公的意思,令綽應該看得出來。你且看著吧,就像幾年前奏上《平戎三策》的王子純一樣,這位吳冀之恐怕也將在不久之後,驟得進用了。”   曾孝寬想著王韶這幾年的一再升遷,卻也是不得不贊成對方的看法,復又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隻有桌案上的文書不時被清風吹動,卻也沒人去管它是否識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