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公自當為國善加珍重。” 說罷,吳希便自懷中拿出蘇軾和歐陽修寫給對方的書信,鄭重雙手呈遞給對方。 “潞公,此乃我師蘇軾和潁州歐陽少師寫給您的書信,下官不敢耽擱師長之事,今日謹完諾送達。” 文彥博接過書信,卻沒有打開來看,隻是隨意擱置在了一旁的桌案之上。 不用看也知道,其中除了蘇軾和歐陽修對自己的問候,大概就是推薦眼前這個小年輕了。 不過相比起從別人眼中了解一個人,他還是覺得不如自己去做觀察。 “冀之怎麼是由令綽領進來的,兩製三館竟是無人去迎你嗎?我就說不妨由我們樞密院遣人,中書門下還非要攬活。” 吳希趕緊幫忙解釋道:“不是的潞公,翰林學士曾公親自在十裡亭接上的我,剛剛有些事情先去舍人院了,著我稍後再去舍人院尋他,順路拜會諸位外製、三館館臣。” 他自然沒把曾孝寬冷對曾布一事說出,可文彥博是何等人,數十年出入華耀的經歷,當然輕易就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 不過文彥博卻也沒有將事情挑明,隻是略帶笑意的問道:“你既見了曾內翰,覺得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吳希內心猛地一跳。 對方哪裡是在問曾布是個怎麼樣的人?話裡話外明明是在問自己對新黨觀感如何! 須知道,今日自己所見的,除了曾布這個新黨中堅,可還有王安石那個新黨領袖。 不過,人家堂堂樞密使既然發問,他也總不好愣在那裡不言聲,否則便是兩邊得罪了。 於是,他也隻好賠笑著答道:“下官人微言輕、資淺德薄,如何能夠評價曾內翰這樣的人物?” 文彥博聽了這話卻仍不打算放過對方:“什麼資深資淺、德厚德薄,今日不過是一個老匹夫和一個小青年內室閑談,什麼英雄你我說不得?” 吳希略感無奈,不過好在經歷短暫的思考,他也想清楚了這個問題該怎樣回答。 無他,按照他所上《維新策》的思路一以貫之便是。 畢竟,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做法,恐怕更容易引起,像文彥博、王安石這樣的絕頂聰明人的不滿。 “回潞公的話,下官以為,曾內翰公忠體國、文辭優達,可稱得起是一位合格的翰林學士。” 文彥博點點頭:“這個評價不低啊,做官做到合格的程度便已不容易了。不過老夫也是拜讀過你那篇《維新策》的,字裡行間似乎表露著你對新法的不滿,而咱們這位曾內翰可是新黨的中堅啊。” 吳希心中一緊,接著解釋道:“下官以為,新法之推行雖有不妥,卻不影響對如曾內翰這般為國盡心者的評價。且夫,新法之弊,大半在行不在謀。下官所不滿的,也是新法之行,尤其是所行之急促,而並非是說全盤否定新法。” 聽罷吳希的解釋,文彥博沉默了片刻,他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個年輕人,似乎是想看出對方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心思。 良久,他還是沒能在吳希古井無波的臉上看出什麼來,終於是長嘆一聲。 “冀之啊,我本以為你與我輩想法一致,卻原來你是贊成新法的嗎?”文彥博終於問出這誅心一問。 吳希心中不免大汗一時,但麵上卻仍舊如平湖一般冷靜,隻是微微沉吟了一聲,方才繼續向文彥博做出解釋。 “潞公,與其說是下官贊成新法,倒不如說你我與曾內翰等人,都是贊成我朝日益興盛,臻至於遠邁漢唐的。下官以為,無論是新法推行者,還是反對新法者,最終的目的都在於設法使國朝強大起來,隻是路徑不一罷了。” 文彥博嘖了一聲,追問道:“所以你是贊成曾內翰他們路徑的了?” “下官以為,如曾內翰等人這般竭澤而漁,同樣是落了下乘的。彼輩奪民財富,長此以往,則涓流不存,江河也會隨之枯竭。隻不過下官委實不知道,這般竭澤而漁到底是不是不得已而為之?”吳希將問題反拋回去。 文彥博倒是被這個問題問愣住了,沉默片刻之後,這才嘆息著開口:“據老夫所知,新法推行之前,國庫的確空虛到了極點。而原因想來你也是知道一些的,一方麵自然是軍用靡費,另一方麵卻也是國朝對士大夫們恩澤太盛。” “所以便是這樣了。新法之推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既是出自於不得已,那麼在我等沒有更好辦法解決的情況下,自然也就不得不暫時順從曾內翰等人的做法了。而且更不要說,他們所推行的新法,其實頗有些是可取的。” 文彥博似乎有些被吳希說動,其人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話是這樣講,但冗非雖多,善加裁撤就是,總可以勉力維係的吧?就非要變革不可嗎?” 吳希卻沒去接這個話,而是含笑問道:“潞公覺得官家是個怎樣的人?” 文彥博似乎有些發愣,不過還是隨即堅定道:“管家自是英明神武之人。” “是了,官家既是英明神武之人,那麼敢問他又怎麼可能不想建功立業呢?若是順著過去的路徑走下去,難道真的可以恢復漢唐那樣的盛世嗎?” “唉,其實冀之可知,我輩當初就是最支持王介甫變法的人。”文彥博終究是長嘆一聲。 這吳希倒是真的知道。 其實,北宋的有識之士們,不管是後來的舊黨還是新黨,他們都認識到了舊有製度的不便,以及變法的迫在眉睫。 在王安石上臺之前,乃至於其人上臺之初,天底下就沒有不支持這位養望三十年的大才大能的。 歐陽修是他的正經舉主,呂公著引他為至交好友,乃至於韓琦、富弼、司馬光,他們從前都是王安石的鐵桿支持者。 畢竟他們中大多數也都曾是慶歷新政的主持者,經歷過慶歷新政由興到衰,最終紛紛被排擠出朝廷,他們當然是王安石天然的盟友。 然而一切的分歧究竟出現在哪裡呢?
第九十三章 2黨源起(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