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的酒後言語果然是不可信的,又是一連十來天過去,吳希仍然沒有等到當今官家的宣召。 這讓他不由得暗自著急,畢竟他倒是等得起,但歐陽修那邊恐怕快要等不起了。 他為對方斥巨資買的老花鏡,總該在對方撒手人寰之前送到吧。 否則豈不是淪為了陪葬冥器。 不過說起來,畢竟有了正經差事,吳希這幾日也開始赴公廨上班了。 所謂崇文院校書,工作地點自然是在崇文院,而崇文院則是大宋三館——昭文館、史館和集賢殿的統稱。 此時吳希身處大宋中樞的史館之內,略微有些焦躁地隨意翻著書。 作為曾經的歷史學者,此刻茫茫多的真實歷史細節就擺在眼前,本該如饑似渴的他卻有些看不進去。 這十來天他就是在翻閱這些史籍中度過的。 其實,他這個校書實際上也隻是應個名而已,修書校書的事自有館閣修撰、校勘、檢討們來做,哪裡又能輪得到他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渾渾噩噩,又是一個上午過去,待到中午時分,歷來在昭文館那邊支應的王安禮,照常來尋他一起吃飯了。 隨著章惇在數日前終於遠赴荊湖地區,他現在日常見的最多的友人便是王安禮了。 畢竟兩人雖說年齡差距不小,卻也都是不拘俗禮的,而且從地位到官職都相對等,更幾乎是在一處辦公,自然關係愈發親密起來。 “冀之,別讀了,一起出去吃些飯吧。”王安禮進得屋來,也不理會旁人,徑直走到吳希身旁道。 吳希焦躁未減,嘆了口氣道:“和甫叔父,你先自去尋些吃食吧,我也沒覺得餓。” 王安禮有些詫異,伸手搭在對方額頭之上,似乎是在探查對方是不是病了。 “冀之,這可不像你平時的性格啊,哪一次說去吃飯不是你最急切?莫不是漸漸水土不服,身體生了什麼病吧。” 吳希有些無語地打開對方的手,答道:“沒有生病,大概隻是正值暑熱,因此沒什麼胃口罷了。” 王安禮不由失笑,他大概能猜到對方的心思。 畢竟自前兩天對方接受了太常禮院的見君禮儀培訓後,便時不時就會露出這副樣子,隻是今天尤為嚴重罷了。 “冀之,你這樣可不行,且隨叔父出去走走如何?” 吳希左思右想,也的確覺得屋中悶熱,出去走走也好,於是也就答應了下來。 於是兩人出離了史館,漫步在皇城林蔭街道之上,各自沉默無言。 汴京皇城不小,除了位於西北麵的禁中外,倒也沒有多少地方是他們兩個崇文校書去不得的。 於是兩人也就隨意打著轉,吳希也在這片刻寧靜中漸漸安心下來。 敏銳察覺到吳希情緒變化的王安禮,終於適時開口道:“冀之,你自是年輕氣盛,對進用有所急切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若是急躁至此,以後卻也難免要受中外側目。” 吳希初時聽來還有些發懵,略作思考後卻有些恍然,原來是對方以為自己這幾日的急躁表現,是出於對受重用的急切心態,頓時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叔父誤會了。小侄雖說不才,卻也明白清譽對本朝士人的重要。況且一月之間,自白身而至京官,充任崇文校書,哪裡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王安禮聽了這話,卻是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的確十分欣賞這個好友蘇軾的學生,唯恐對方被突如其來的重用砸昏了腦袋,進而做出什麼錯事來。 “那你自太常禮院學禮之後,怎麼越發急切起來?總不能真的是因為天氣暑熱,導致得了什麼病癥吧?” 吳希嘆息一聲,答道:“不瞞叔父,我自杭州進京時,曾路過潁州專程拜訪歐陽少師,並與之相談甚歡。我自歐陽公家中辭別時,他老人家已是形容枯槁,恐怕是......因此,我這幾日才焦躁起來,隻盼著早日得官家召見之後,好能回潁州送別歐陽公一程。” 王安禮聽罷默然一時,良久才艱難開口道:“歐陽少師的身體竟已至於此了嗎?” 吳希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王安禮也是難過一時,畢竟對他們這輩人來說,歐陽修真的算得上是高山仰止般的人物,此時聞聽對方行將就木,自然心中也不好受。 “這樣吧,冀之,我回去後盡量與我兄長說一說,看能不能請他向官家提一下,讓你早日完成召試,好能輕身速往潁州了此心願。” 吳希鄭重一拜,算是謝過了對方相助之情。 說完此事之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各懷心思的兩人便也沒有再多聊什麼,而是選擇轉身向崇文院方向折返回去。 待到了崇文院史館左近,吳希敏銳地察覺到氛圍似乎有些不對,許多平日裡略顯懶散的吏員們,此時紛紛尋了事情各自忙碌了起來。 待終於來在門口,卻有一名小吏快步走到吳、王二人麵前,低聲稟告道:“兩位員外郎可回來了,禁中來了位中使,據說是帶著官家的旨意來給你們二位的,還請速速入內一見吧。” 吳希與王安禮對視一眼,暗道一聲怕是不用麻煩王相公去提醒官家了,人家自己終於是將吳希想了起來。 急匆匆走進室內,果然見到一副身著緋袍卻不配魚袋,麵相陽剛卻頷下無須的宦官等在了那裡。 那宦官本來安然坐在椅子上喝茶,此時見王安禮、吳希兩人走了進來,盡管從官品上來說這兩人並不比自己高,卻還是趕忙起得身來往前迎去。 “二位員外郎去哪裡忙什麼了,奴婢在此久候了。” 宋代的宦官雖說還是能夠有所重用,常常有能夠做到一方統軍大將的,但在後世的那位童貫之前,深度參與朝政、執掌大權的卻還不曾有過。 因此,這位看起來地位比較尊崇的宦官,卻還如此謹小慎微,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張大官,怎麼是你親自來了。我與吳員外在皇城裡轉了轉,卻是不知大官何時來的,耽擱大官的時間了。”王安禮回答著對方,又轉頭向吳希介紹道,“冀之,這位是入內副都知張大官,稱得上是官家身邊的體己人,不可失敬。”
第一章 入內都知(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