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歐陽修薨(1 / 1)

歐陽修許多年看不成書、寫不得字,此刻佩戴上吳希所贈眼鏡,自然是欣喜非常,甚至連身體上的病痛都似乎完全緩解了。   隻見得其人自床榻上猛然起身,吳希都沒有來得及去扶,歐陽修似乎有些驚訝於身體的輕快,進而又微微流露出一絲感傷之意。   來不及多想,吳希趕忙伸手扶住對方,並將之攙扶到書案之後坐定,這才匆匆去尋歐陽發、歐陽棐兩兄弟。   不多時,三個匆匆趕回歐陽修臥房,若發現對方已經自己研好了墨,並提起筆正書寫著什麼。   吳希等人並不敢上前打擾,隻是各自在書案前方站定,等待對方的進一步吩咐。   由於近視的緣故,歐陽修深伏在書案之上,書寫速度極快,不多一會便要換一張紙。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樣子,其人像是終於放下什麼似的,深深籲了一口氣,將筆擲於手邊。   隻見他可能是擔心有言語不合適,或是錯字之類的問題出現,仍拖著病軀將所寫內容往復檢查了幾遍,這才抬起頭來。   “棐兒,去尋我的私印和封裝奏疏的匣子來。”   “唯。”   歐陽棐答應一聲,便匆匆去往歐陽修的書房,自錦盒中取來歐陽修的私印,又從書架之上取下官家所賜奏疏封裝匣,匆匆返回臥房。   歐陽修從對方手中接過私印,在印泥上蘸了又蘸,而後鄭重蓋在自己的草字花押之上。   做完這一切,墨跡也已徹底乾透,他便將之鄭重放在了封裝匣內,用鎖將之鎖好。   “冀之,這封奏疏請你代我送達進奏院,其中是我對官家最後的一些勸諫。”   吳希躬身上前接過匣子:“請歐陽公放心,學生必定為您完成囑托。”   歐陽修胡亂點了點頭:“發兒、棐兒,辯兒是不是趕不回來了?”   歐陽發聞言有些哽咽:“送信人走了該有一個月了,不過西邊畢竟路途遙遙,而且又在打仗,也不知四弟有沒有收到信。不過就算收到了,沒有一個月恐怕也回不來。”   說到最後,歐陽發幾乎失聲,緩了緩氣息:“父親,還請您稍加堅持,允許四弟和我們再盡一盡孝。”   此時,歐陽修的麵色已漸漸不比剛剛那般紅潤,嘆息道:“怕是等不及了。發兒、棐兒,對於你們的為人,為父沒有什麼好囑咐的,為父相信你們。至於仕途之上,恐怕你們並非是這塊材料,切勿強求為之、終招禍端於我家。”   歐陽發、歐陽棐各自跪倒:“兒子敢不從命。”   “我對你們最後的囑咐,仍是勸學,不僅是要勸你們學,你們也要勸後輩學。具體的說法在我寫給你們二弟的文章中已經備盡。可惜你們二弟天年不假,倒是隻能由你們來踐而行之了。”   “唯。”   “老夫這一生少有功績,蒙官家恩澤至此,已是莫大榮幸。我死後,你們不得向官家請謚,亦不得豎碑刻傳。”   歐陽棐對於此話似乎想要反駁,畢竟以歐陽修的身份地位,想不被贈謚和碑銘都難。   不過歐陽發趕忙扯了扯其人衣袖,他這才與兄長一同俯首。   “唯。”   “周氏但要歸家或是別嫁,爾等莫要阻攔,扔完給予路費和安置錢等,著人護送周全。”   想來,周氏便是之前一直侍奉在歐陽修身邊的侍妾。   對此,歐陽兄弟自也沒有什麼意見:“唯。”   歐陽修想了又想,隻覺得已經沒有更多要交代的了,轉而望向吳希這邊。   “冀之。”   “學生在。”吳希倒是沒有跪下,卻也是幾乎一躬到地。   “老夫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蘇子瞻淳仁君子,你要尊之重之,時常上問、請教,想來必定獲益良多。王介甫也算是出於我門下,你自不必黨附彼人,卻也不要與之爭鬥起來,大不了就學學你老師,避一避其人鋒芒便是。”   吳希沉聲答道:“我師與介甫公皆是學生的長輩,學生當然不敢不盡心服侍,更遑論與之起什麼沖突了。”   歐陽修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且出去吧,容老夫安歇片刻。”   此時,他的侍妾周氏適時走了進來,卻是已經哭成了淚人,勉強忍著悲痛走到歐陽修身邊將之扶起,轉回到床榻之上。   吳希等人自然遵令而行,紛紛起身離去,隻留下周氏照顧著歐陽修。   三人走到歐陽修臥房外的回廊,卻一時都沒心思去做什麼。   歐陽發見狀,便吩咐仆從搬來一個桌案,端來一壺茶飲,三人於是圍坐在桌邊隨意談起話來。   中午的時候,歐陽修還能勉強喝些稀粥。   但到了晚間,其人卻是半點食物也用不下去了。   至此,三人哪裡還不知道,上午時歐陽修的容光煥發,實際上就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   知道此事的吳希等三人,更是不敢再離開半步。   於是,從上午直到夜半,三人除了去方便之外,便一直守在這裡,連吃飯都隻圍坐在桌邊簡單用了一些,並未離開半步。   此時,周氏急慌忙推開門,對歐陽兩兄弟急切來言:“郎君吐血了,還請二位速請醫者前來診治。”   歐陽棐聞言當即起身:“我去請州中醫者來。”   吳希聽聞此話,卻是趕忙阻攔。   “叔父未免急中生亂了,翰林醫官自在家中,去州中請什麼醫者,豈不是舍近求遠?”   一邊說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趕忙站起身來:“兩位叔父且在此支應著,我這便去尋醫官。”   吳希匆匆而去,不久便領著翰林醫官折返,原因自是醫官們心中早已有數,乾脆也沒有休息。   不過即便知道努力也是無用,醫官們還是紛紛使出了各自的神通,傾力拯救著這位三朝老臣的性命。   為了讓醫官和禦藥院匠人們得以施為,吳希和歐陽家兩兄弟都隻在門口等候,當然各自焦急不已。   這一折騰,便已到了黎明時分,幾名醫官終於是束手無策,走到門口對著吳希等三人深施一禮,久久不動。   他們三個當即領會了對方的意思,卻也來不及與對方再說什麼,匆匆來到了歐陽修病榻之側。   歐陽修此時自然是麵如白紙,執著一旁周氏的手,顯然是剛剛做完最後的告別。   見吳希等人來到,歐陽修勉強扭過頭來,說出的話幾不可聞。   “冀之,我兩子雖說……雖說癡長你幾歲,但……但在才華上卻恐怕……並不如你萬一。老夫……老夫不求你遮護他們,隻求你……求你力所能及之內稍作看護。”   吳希熱淚奪眶,當即拱手下拜:“學生謹具諾。”   “官家,臣……臣去了,願官家膺承祖誌,復我……河……山……”   隨著歐陽修留給世間的最後一句話說盡,天邊的大日也終於灑落了第一抹陽光。   熙寧五年八月初六壬午日,大宋功臣、觀文殿大學士、開府儀同三司、太子太師、西太一宮使、康國公歐陽修,薨逝於潁州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