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吳希的巧妙動作,這一場差點爆發的危機總算消弭於無形。 唐垌被班直拖著繼續往外走去,卻是傻愣愣的再無一句話可說。 而吳希也轉身向殿內走去,來到禦座之前臺階下站定,雙手捧起唐垌那廝的奏疏,示意要呈遞給官家。 官家自然知道戲要做全套的道理,不管這篇奏疏自己到底看不看,起碼此時必須在百官麵前將之接下。 於是他向身邊的內侍使了個眼神,那名內侍自然當即領悟,降階而下來接吳希手中的奏疏。 隨著手中的奏疏被內侍接走,吳希總算是鬆了口氣,心中難免暗暗嘀咕起來。 自己這一次的機敏權變,也不知在官家和相公、樞密那裡能得幾分。 官家那邊接下奏疏之後,大概是心中煩悶未減,竟然當即決定今日的常起居朝到此為止。 “朕乏了,且令門外候旨諸卿,將今日要奏上之事寫成奏疏奏上。若有必須當麵稟奏的,且投姓名於閣門,待聽宣而進。” 說完這個決定,其人便當即站起身來,踱著步子便要往後殿走去。 吳希等人連忙便要請辭,不料對方卻又幽幽囑咐:“相公、潞公和吳卿且到後殿隨侍,其餘卿家且歸公廨治事吧。” 聽得此語,曾孝寬、趙子幾兩人滿眼艷羨地看向吳希,對自己剛剛沒能及時出麵為官家解圍感到遺憾。 而殿中侍禦史蔣之奇則是臉色煞白,其人不難想象,此事過後自己這位置恐怕又要漸漸不穩了。 然而此時,吳希心中卻也在打鼓,畢竟自己處置唐垌事情之時,其實有不少僭越之處。 比如說官家其實並未開口索要奏疏,他卻直言是官家要看。 又比如人家蔣之奇明明要把唐垌逮赴烏臺——也就是禦史臺了,但他卻說要讓唐垌歸私第待罪。 如此種種,倘若官家對他處置有絲毫不滿,都可以借著這些理由,說吳希這是當著皇帝的麵矯詔。 這一行大罪可是沒人擔待得起的。 不過即使心中忐忑,其人行為上卻沒亂了章程,當即向身邊正副兩位察訪使告罪之後,他便匆匆跟上了已經邁步走向後殿的王安石、文彥博兩人。 待他們進了垂拱殿後殿時,官家已然在禦座上坐定,雙目微微瞇起似乎是在養蓄精神。 別說吳希,便是王安石這樣位高權重的相公,以及文彥博這般德高望重的老臣,此時也是趕忙將腳步放緩下來,以避免給自己招來無妄之災。 不過很顯然,與他們前後腳進來的官家不可能這麼快就睡著了,此時明顯還是聽到了三人進來時的腳步聲,便也睜開了雙眼、直身坐了起來。 “三位卿家且坐吧。” 後殿相見並不比前殿那麼尊卑分明,當然是可以與官家同坐的。 不過話說五代以前,即便是在前殿,堂堂宰相也是可以落座與皇帝談話的,大概就是所謂的“坐而論道”了。 隻是可惜宋初時的兩位宰相,範質和王溥兩位都是前朝舊臣入宋,為了表明自己對趙氏的忠誠和對趙匡胤本人的推崇,便都選擇了站著向皇帝匯報工作。 因此君臣之間在公開場合的“坐而論道”,這才漸漸荒廢了。 聽到皇帝賜座,王安石和文彥博兩位當然是坦然的,分別找準適合自己的位次施施然坐了下去。 而吳希就沒有這般坦然舉止了。 他伸手自頭上將自己的展翅冠取下,輕托在左手之上,進而麵對著皇帝大禮參拜。 “官家,請治臣下之罪。” 官家那邊見到吳希此番舉動,卻是終於展顏來問:“哦?朕怎麼不曉得,吳卿何罪之有啊?” 吳希低頭答復:“臣於大殿之上,擅自更改殿院蔣公命令,隻讓唐垌歸私第待罪,此為僭越之罪。且臣未得官家應允,對百官言說官家要看唐垌奏疏,此為矯詔之罪。如此兩行大罪,官家何言不曉得。” “哦?卿竟犯下如此大罪嗎?”官家繼續含笑問著。 這倒是讓吳希有些無所是從了,他心中暗自腹誹著,按道理講官家此刻不該直接赦免他的罪過嗎? 不過不待吳希開口,一旁的文彥博便笑著道:“官家何必為難冀之,無論如何他也算為官家解了圍,即便有些逾矩之處,但從結果上看終究可謂是井井有條的。” 王安石也從旁打量著吳希,眼神中充滿著復雜的情緒,卻終究還是選擇了同樣出言為之解圍。 “潞公說的有道理,官家,冀之今日倒算是維護臣才這樣做的。但有罪責,臣願一力擔之。” “哎,吳卿所作所為與其說是維護相公,倒不如說是在替朕解圍。吳卿且落座吧,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你的做法正是朕的心意,何談有罪。” “唯,臣吳希謝過官家寬宏。” 一言一語之間,倒總算是將吳希所作所為,可能帶來的惡果就此消弭掉了。 “唐垌這廝殊為無德,依著朕的心意,定是要重重懲處此人的,起碼是個流放遠地的處置,諸位卿家覺得呢?” 文彥博聞言,卻道:“臣早前已有稟報,言說唐垌這廝歷來輕狂,近來言事屢不受用,恐怕必將引起禍事。而今倒是老臣不幸言中了。” 官家點了點頭,認錯道:“潞公老成持重,惜乎未聽卿言。” 王安石起身拱手:“唐垌臣所舉薦,釀成今日之事臣是脫不開關係的,請官家治臣之罪。” 官家當即擺了擺手,不以為意道:“朕並未因此疑相公,相公也當不疑朕對相公的信重。” “唯。”王安石答應一聲,接著道,“官家,唐垌素來無狀,今日癲狂實不足以遠徙邊州,還請官家稍作寬恕。” 他當然要替唐垌開解罪責,倒不是因為心中還對唐垌有什麼惻隱之心。 隻是畢竟這廝是因為彈劾他而獲罪,若是罪責太重,朝中難免又要說他王安石排除異己過甚了。 文彥博也隨即來勸:“官家,臣也以為其人罪責不至於遠徙。使朝中有人攻仵宰相,倒是我等這些執政不能為官家與相公分憂的緣故。” 王、文兩位話說到這個份上,官家終於是嘆息一聲。 “也罷。奪官貶任到近處軍監便是,相公可會同禦史臺議一議,看哪處合適這廝容身。” “唯。”
第二十五章 君臣論罪(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