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平遙縣城安頓這一路上,曾孝寬再一次躲進了自己的馬車轎廂之中,隻不過這一次卻不是因為覺得乘馬勞累,而是為了躲開左龔等地方官吏的試探。 吳希倒始終是一副開朗活潑的樣子,與左龔等人攀談不停,卻也牢牢把控著話題。 對方一旦有提到剛剛帳中的事情的意思,他就隨意打起哈哈,絲毫不願表露自己的態度。 隨著路程一點點耗盡,左龔等人的心情也越發急迫起來。 “察判,請恕下官直白來問,剛剛帳中無知小民胡言亂語,您與曾察使?” 左龔與吳希並馬而行,此刻終於低聲問出了心中疑慮。 吳希聽得此問卻是不免有些詫異,不過心中念頭一轉便也就反應了過來。 他今日與曾孝寬兩人,實際上在有意無意之間,分別扮演了紅臉和白臉的角色。 曾孝寬自始至終一直嚴肅,雖說不時露出了些憊懶姿態,不過看在左龔等人眼裡,大概也隻會覺得其人是在因為什麼而不耐煩。 反倒是吳希這邊屢屢出言為左龔等人解圍,此刻又不像曾孝寬那樣躲著不理人,大概是被對方當成半個自己人了,才會這般直白的問出此話。 想到這裡,吳希一時間也是玩心大起。 其人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道:“胡言亂語不胡言亂語的,其實終歸還是在曾察使一念之間罷了。” 大概是覺得吳希這話是在順著自己來答,左龔終於是病急亂投醫了起來。 “是是是,曾察使與您自都是天子近臣,於河東路的所見所聞,官家能夠了解到多少,不都得看您二位的心情如何嘛。” 吳希鄭重點頭:“左推官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這人啊,就是這樣,若是心情好呢,許多事也就拋之腦後了;若是心情不好呢,芝麻大點的事,說不得也能記個一清二楚來著。” 左龔自以為心領神會:“卻不曉得您與曾察使,現下這心情如何呢?” 吳希當然不會輕易回答這樣的問題,又是打起了哈哈:“哎呦,說起來這天氣卻是愈發寒冷起來了,今日又有些陰雲密布的意思,卻不知是不是要下雪?” 左龔有些摸不著頭腦,卻還是勉力來答:“按理說這時節加之這個天氣,是該要下雪才是,不過天意誰能說得準呢?” 吳希撫掌而嘆:“說得好啊,天意委實難測。我們這些近臣平日裡,在官家身邊都是要小心翼翼來著,有時候你說了句尋常話,官家都有可能不知道想到哪裡去的。” 他方才明明還在與對方說天氣和天意,這會卻又說起了官家和天子之意,言語之間看似有些跳躍。 不過若是往細裡去咂摸,左龔等人卻也不難理解其中的深意。 官家日常聽了一句尋常話都要多想,那若是人家曾察使和吳察判說些特意的話呢? 再往細致點說,若是人家向官家三言兩語,隨意將今日透露個絲毫呢? 左龔那邊聽得明白,一時間自是又難免有些失態。 “今日之事委實隻是誤會,請察判務必救一救下官。” 吳希嘴角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不過卻是隨即收斂。 他笑是因為終於憑借著話語,讓對麵這個資歷頗深的老油條破了防,以至於甚至表露出了一些服軟的姿態。 不過他仍舊是十分清醒的,別看對方的確是向自己低下了頭,但此刻指望著人家將事情和盤托出,仍舊是癡心妄想而已。 畢竟人家一直說的都是,今日之事隻是“無知小民”的胡言亂語導致,此刻求救也隻是將事情表示為“誤會”,請吳希還人家一個清白來著。 “哎,左推官,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本官要徇私一樣。其實也不過是需要本官稍作詳覆,以證明你的清白是不是?” “不錯,不錯,正是這般。” “唉,隻是本官倒原是個平易近人的,若非是實在看不過去眼的,也不願意輕易去管。不過曾察使那邊你們看得清楚,人家堂堂樞密都承旨,日常處理的軍國之事,眼中最是容不得沙子。” “這......這該怎麼辦呢?還請察判不妨直白示下。”左龔目露哀求之意。 吳希卻是像看傻子一樣看了看對方,並沒有去接這一句渾話。 左龔隨即反應過來,兩人一言一語始終各自默契,絲毫沒有往直白了去說,此刻自己怎麼敢要求人家直白告訴他如何做? 於是其人來忙賠罪不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吳希倒是一副不願太過難為對方的樣子,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此話結果,而後又狀若隨意地繼續起了之前的話題。 “剛剛咱們便說,這人啊,往往心情好時便容易忘事。不過自東京汴梁至此千裡路程,奔波勞頓之下,本官仗著年輕倒是不覺得累,倒是曾察使那邊估計早已困頓得不行了。” 左龔當即一副了然之色:“哦?哦哦哦,可不是。唉,可惜曾察使為人正直,不願我等盡心接待,不肯下榻在準備好的宅院之中。” 吳希臉上扯起笑意:“這明麵上的事情啊,自然是該按照章程行事。不過私下裡咱們有多少情誼,卻就要另做衡量了。” 這句話確實不難理解,就是明晃晃的索賄罷了。 也就是這個時代的政治生態還正常一些,上下級之間尊卑差距不像後世明清那般明顯,否則就該將“情誼”換作“孝心”才可了。 左龔自是心領神會、連連點頭不止。 說話之間,平遙縣城已到切近,進城之後難免人多口雜起來,兩人之間的溝通便也就到此為止了。 眾人自是一直將曾、吳二人護送到了館舍,幫著將裡裡外外收拾了一陣,才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散去了。 而吳希掛著一副頗顯真摯的假笑,拱手送別了左龔等人之後,轉過身去便不由露出嘲諷之意。 “此輩奸猾小人,卻不知對我剛剛的話究竟信了幾分。總不可能都不約而同地忘了,我在潞州是如何攪風攪雨的吧?”
第九十八章 虛與委蛇(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