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翟年,陸遠扭頭就將魏家的事扔到腦後。 現在不是處理魏家通倭案的時候,而且也不應該是在這個時間。 通倭案是大案,背後還很有可能牽扯到嚴州府的官員,自己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小縣令,為什麼要趟這渾水? 陸遠的人生追求是躺平,不是給自己無限找麻煩。 相對比魏家是否真的通倭,陸遠更在乎的是自己原身的媳婦,那個叫做施蕓的女人,來了沒有。 施蕓是童養媳,也就是陸遠他便宜老子陸淳夫買下的,自幼養在陸家,大了便水到渠成嫁給陸遠做媳婦。 許是旺夫,施蕓嫁給陸遠的第二年,陸遠就中了進士,自此夫妻二人異地分居足足三年。 ----------------- “知縣真是這麼說的?” 給陸遠擺接風宴的酒樓,還是那個房間,曹大為和翟年二人對坐,桌子上擺滿了珍饈美味。 曹大為狼吞虎咽,滿足著饕餮之欲,倒也有功夫和翟年搭話。 “魏崇信來縣衙報官鳴冤的事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嗯。” “拿這種事來試探知縣,乾係太大,就算知縣真有大背景,怕也是不敢沾身的。”曹大為吃飽了,異常滿足的擦去嘴角油汙,兩眼直勾勾盯著翟年:“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知縣竟然允了你,願意替魏崇信試試。” “畢竟是一萬兩銀子。” 曹大為也是深以為然點頭:“是這個理,一萬兩啊,要是我有這本事,說不得也願意一試。” 翟年露出些許笑容:“還擔心新知縣年輕氣盛,做事較真,卻沒想到如此好相處,難得的是,是個愛財之人。” “不僅貪財、而且好色。”曹大為也咧開嘴,腦子裡就想到了陸遠身邊那幾個丫鬟:“咱們知縣是個有福之人啊,通房丫鬟各個絕色,如此人生,夫復何求,若讓老夫來選,也願做個富家翁,終日大被同眠何其美哉。” “哈哈哈哈。” 翟年大笑幾聲,隨後話鋒一轉:“聽說,你在知縣那立了話,三天之內把行刺的兇手抓出來?” “總不能再拖下去吧。” “找誰來頂?” “城中那麼多乞丐花子,隨便找一個捯飭捯飭就夠了。” “一審不就露餡了?” 曹大為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翟年:“審?誰來審?咱們這個知縣莫看年輕,聰明著呢,他好像有所覺察了,但還是讓我來辦此案,說明什麼?說明壓根就不想深究下去,別忘了,你的一萬兩隻是空口白話,我那八千兩現在可是進了知縣的口袋裡。 大家要學會見好就收,以後便都是自己人,若不然鬧紅了臉,對誰都不好。” “那咱倆白白折騰這一出,豈不是毫無意義,還搭了八千兩銀子進去。” “怎麼能說毫無意義呢,起碼給這位小知縣一點威懾吧,要沒有折騰這一出,那八千兩銀子,怕是人家還不收呢。” 曹大為老神在在的說道:“先給一大棒,再捧一把甜棗,任他是過江龍還是下山虎,不由他不老實,等到知縣將魏崇信的案子也給辦妥,沾了通倭案,將來還不由著咱倆拿捏。” “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二人對視,無不開懷大笑起來。 ----------------- 時間過去兩日,在陸遠的翹首以盼中,自己那記憶中的媳婦施蕓可算是來到了淳安縣。 一道而來的還有整整一個車隊! 是的,車隊。 由足足四輛馬車、十八輛驢車組成的車隊,和這個龐大車隊一道而來的還有整整七八十號人。 這些人都是陸家的家丁和商號夥計。 陸遠不可能跑到衙門外迎接,但也在陸賢忠的陪同下守在了宅門,畢竟這次來的人裡麵,除了自己的媳婦外,還有陸東呢。 按輩分,那是陸遠的叔父,陸賢忠見到也得客客氣氣喊一聲叔老爺。 “少爺,叔老爺和少夫人來了。” 陸林跑來報信,也不用他說,陸遠自己的耳朵裡已經響起密密麻麻嘈雜的腳步聲,繼而便是眼前一大堆人頭攢動。 領頭之人五十來歲,臉頰消瘦麵容嚴肅,行止間龍行虎步,道是商人,卻有官宦者不怒自威的氣質,這是常年發號施令才能養出來的氣度。 這位自然就是陸遠的堂叔父,陸家商號的二掌櫃陸東。 在陸東的側後則是一女子,年約雙十,長相不算驚艷,卻有一種出水芙蓉的清新,加上大家閨秀特有的嫻靜端莊,成熟穩重和溫婉純情,氣質和容貌兩種不同的感覺交融的剛剛好。 這女子便是陸淳夫給陸遠挑的媳婦,施蕓。 此時此刻,陸遠真想抱著自己老爹親一口。 雖然站隊問題上自家老爹犯了小錯誤,可在為自己挑媳婦這種一輩子幸福的事情上,自家老爹那簡直是英明神武! 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陸遠整理一下官袍迎了上去。 “夫......” “侄兒陸遠,見過叔父。” 陸遠麵向陸東一揖到底,態度謙遜,語氣誠摯。 “吾家麒麟子長成矣。”陸東扶起陸遠,顧左右大笑。 陸遠並未接話,而是轉身麵向施蕓,麵露喜色。 “娘子。” “夫君。” 兩口子煞有其事的相對見禮,禮罷便顧不上他人在場,相擁於一起。 三年不見,膩歪點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陸遠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正常’。 誠然,這種當眾擁抱的行為可能會顯得有些輕浮,但恰恰是這種輕浮才更真實。 原身本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老夫子。 “行了行了,別膩歪了。” 陸東適時開口打斷夫妻二人,而後笑道:“你們伉儷二人如今重聚,有的是長久時間可慢敘相思,且先安頓,伯興你來,老夫有些話要同你講。” “好。” 陸遠鬆開滿麵嬌羞的施蕓,而後沖陸賢忠點頭:“忠伯,辛苦了。” “應該的,應該的。”忠伯此刻也很高興:“少夫人,這邊請。” 人群分開,大多數在忠伯的帶領下去後宅安置,而陸遠則跟著陸東向東華廳而去。 “你這縣衙不錯,比家鄉的要氣派。” 路上,陸東邊走邊言。 陸遠趨步緊跟,接話答道:“浙江是要比江西富裕些。” “富裕就意味著油水多,油水多,惦記的人也就多了。”陸東嗬嗬一笑:“你上任也該有大半個月了吧。” “足有十九日。” “感覺如何?” “暫時還沒有徹底摸透,侄兒就淺說一番吧。”陸遠實事求是的說道:“縣丞和典史都是本地人,但之間也並不團結,另外,兩人都有心機可欠缺城府,不難對付。 治水主簿是個舉人,將功名看的很重,接風宴的時候,頗多看不起地痞出身的三班班頭,甚至連著其餘小吏都瞧不上眼,無容人之雅量。 餘者皆碌碌,侄兒有信心處置。” 隨後陸遠又將曹大為、翟年等人的情況詳細匯報一遍。 “你是朝廷欽定,吏部敕封的正牌縣令,甭管這些人是不是碌碌,都非你對手。” 陸東直接一言點出:“區別隻在於,你同他們是和平共處攜手並進還是水火難容,強行折服。” “叔父說的在理。” “三年不見,伱成熟了不少。”陸東進了東華廳,落座時看向陸遠,滿目欣慰:“答話簡扼,條理清晰,頗多不同之處,好事。” 陸遠麵不改色,拱手落座:“三年翰林院,略有見聞。” “哦?”陸東含笑:“既然敢說略有見聞,老夫倒是想要考校一番。” “請叔父垂問。” “你乃進士及第,外放做知縣本為順理成章之事,許多庶吉士寧願留在京師等候補缺也不願外派,便因這京官和地方官區別甚大。 可知此次,為什麼家裡不惜重金也要為你搏一個外派的知縣?” 陸遠瞬間開啟頭腦風暴。 對啊,自己原身是庶吉士,一旦外放,起步也是一個知縣,哪裡還需要花三萬兩重金來賄賂嚴黨。 當然,不花錢的話去的縣可能會貧瘠些、偏遠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遠比不上淳安就是了。 除非。 “外放不是目的,搭橋才是本意。” 陸遠脫口而出:“朝廷風向有變。” 三萬兩銀子買的不是淳安知縣這個缺,而是買了一張拜入嚴黨門下的門票! 結合到明年一月夏言革職,四月處死的歷史,陸遠就驚訝於自家老爹的‘先知卓見’。 雖然歷史的進展證明加入嚴黨是個錯誤的選擇,可在這個時期加入嚴黨,卻是萬分正確。 陸東也頗有些驚訝,驚訝後便是開心。 “伯興看出來了?” “夏閣老要倒臺了。” 這裡隻有叔侄二人,因此陸遠說起話來也無有顧忌,大膽說出:“父親和叔父覺得,夏閣老倒臺後,坐上文淵閣那把交椅的,是嚴閣老?” “不好說。” 陸東如此道:“咱們家在京城的關係露了口風,夏閣老似乎已不被聖上所喜,不過那個層麵離咱們家太過遙遠,誰做宰執是萬歲聖上的決斷,隻是咱們陸家經商起家,投機之事,要的便是膽大,哪怕一絲契機便足以賭上一切。 隻待明年開花結果便可知分曉,但即使嚴閣老不做首輔,對你也無壞處,可若是做了首輔,伯興,你在這淳安縣也呆不了多久。” 政治投機,一搏一百萬。 便宜老爹膽子真大啊。 “從你成為淳安知縣的那一刻開始,咱們陸家一分為二。” 陸東收起笑容,用極其嚴肅的語氣對陸遠說道:“老家那為輔,你這裡為主!咱們陸家將窮盡一切,送你,直上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