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華在杭州隻待了兩天便動身,直奔淳安。 打的名義是,看看淳安段新安江防汛的工程成效。 浙江巡撫朱紈和嚴州知府駱庭輝陪同。 陸遠是七月初四下午得到的消息,初五天才剛剛破曉就帶著縣衙裡的主要官吏守在了縣城外,即使困的直打瞌睡,陸遠也隻能硬撐著,從寅時一直守到卯時。 整整一個時辰。 總算見到了趙文華本人。 “下官淳安知縣陸遠,拜見部堂。” 陸遠整肅冠戴,作揖躬身,其身後,一眾屬官、吏齊齊下跪。 “越官四等,行跪拜禮。”--《大明會典》禮法卷五十九。 越官四等的意思就是如果兩名官員的品級相差達到四品,那麼官低者就要向官大者行跪拜禮,但無須叩首。 在官大者沒有開口免禮之前,所有答話、照事都要跪著回應。 陸遠是從六品,趙文華是正三品,沒有達到四品的差距,所以陸遠行作揖禮,而曹大為等人可就沒這個資格了,自然是隻能下跪。 趙文華何等人,九卿之一,可著整個大明朝官場比他顯赫的除了內閣閣臣,也就幾個部院大臣比他高,若不是看在收了陸遠老爹陸淳夫十五萬兩好處的麵子上,他甚至連見陸遠這種小小知縣的心情都欠奉。 算了,看在錢的麵子上吧。 趙文華走出馬車,但並沒有下來,隻是沖著陸遠招了下手,後者明悟趕忙跑到馬車跟前,躬身彎腰,拱手等候。 “你就是陸遠?” “回部堂,下官是。” “不錯、不錯。” 隻有兩聲不錯,其他的話趙文華沒有再說,又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曹大為等人,便連搭理的心情都沒有,直接轉身走回馬車,簾布放下,駕車的車夫便輕抽鞭子,載著咱們這位趙大人進了淳安城。 當馬車從曹大為等人處經過時,這些個官吏連起身都不敢,仍舊老老實實跪在地上,被揚起的灰塵蓋了一個灰頭土臉。 這位通政使,好大的官威啊。 陸遠直起腰桿苦笑,隨後走到曹大為等人處,將這些官吏一一扶起,而後低語道。 “看來通政使的脾氣不是太好,回頭你們各自都小心些,本官恐怕是保不住你們。” 曹大為幾人對視,都見彼此眼神驚慌。 正所謂伴君如伴虎,此刻的趙文華在淳安,和君幾乎沒什麼分別了,起碼對陸遠這些人來說,那就是頂破天的大官,一輩子都見不到的那種。 這年頭可沒有電視機,品軼差距如此巨大,說一輩子都見不到也並不誇張。 趕回到縣衙,陸遠等人也隻是簡單抹了把臉,便匆匆集結,卻是不敢進正堂,守在堂外候著。 還是通政使司一名隨官走了出來,沖著陸遠說道:“陸知縣,部堂召見。” 陸遠趕忙動步,跟著這隨官進入堂內,便見堂內趙文華三人正飲茶閑敘。 趙文華居於首,朱紈位左、駱庭輝位右。 “下官淳安知縣陸遠,參見部堂。”謁禮罷,陸遠直起身子轉向朱紈,再次揖拜:“參見撫臺。” 最後是駱庭輝。 等到最後一次揖拜結束,趙文華才放下茶碗開口。 “自己找個位子坐。” “謝部堂。” 陸遠掃了一眼,最後走到駱庭輝的下手坐下。 他是嚴州府下轄屬官,這個位置最是適合。 先前那名傳話的通政使司從官給陸遠遞上一杯茶水,後者半起欠身接過。 “多謝。” 趙文華撥弄著碗蓋,望著沉浮的茶葉開口:“今年夏汛,浙江淹了幾個縣,獨你淳安無事,謂一功。” 陸遠放下茶具答話:“都是駱知府統籌得當,下官不過是聽令行事罷了。” “該是你的便是你的,不需要謙辭。”趙文華繼續說道:“有功則賞有過則罰,你有功,本官自當提拔你。” “多謝部堂提攜。” “不過獨獨一個防汛,還不足以服眾,你和本官說說,來到淳安八個月都做了哪些事,本官也好替你把把關。” 隻是工作作出成績就想提拔那是癡人說夢,官場是講背景、關係的地方,有了背景和關係,哪怕資歷淺一些都不怕。 陸遠當然明白趙文華後半句的意思,便忙說道。 “在駱知府的提點下,下官到任之後打擊惡霸,整肅治安,業已使淳安汙滌膻絕、吏域清明,如今淳安城內百姓安居樂業、市井日趨繁榮。” 陸遠自然不能是空口白話,道出一串數據來為自己佐證。 “時至今日,淳安縣訟案月不過十,殺越盜搶更是十年內最低。” 趙文華哦了一聲:“是嗎?” “三位上官當麵,下官不敢有一字蒙騙。” 駱庭輝也開腔支持:“部堂、撫臺,陸知縣雖然年輕,可是對治行之道還是頗為精通,堪稱才俊。” 趙文華於是看向朱紈,說道:“朱撫臺,你是浙江巡撫,浙江官員德行操守皆你所查,咱們這位陸知縣,德行操守上可有不足之處?” 朱紈便笑道:“陸知縣德行操守並無汙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堪稱寶玉。” 這家夥撒謊都不需要打草稿,張嘴就來。 陸遠直呼厲害,感慨論起無恥來,自己的道行還是遠遠不夠。 等到朱紈說罷,趙文華便點頭,稱贊道。 “好,既然治行和德操上都無不妥之處,那麼本官看就可以照會南京吏部了,眼下浙江倭患日趨嚴重,按察使司正是用人之際,陸知縣可去按察使司出任巡海僉事。” 按察使司僉事? 僉事是正五品,自己從六品跳正五品屬於越級提拔,不過這倒是問題不大,因為大明朝官製在這裡,很多知縣功績夠可以直接提拔做知府,那是正七品跳從五品甚至正四品,比自己這還要離譜。 讓陸遠不解的是,為什麼會是按察使司? 自己是知縣,屬行政體係官員,而按察使司是政法體係。 這種提拔方向,咋感覺有些跑偏呢? 還是趙文華說明了緣由。 “浙江當局內勾外聯,導致倭患愈演愈烈、寧海動蕩,家國不安,而今兵道衛所傾頹,按察使司身係守土靖海之責,陸知縣上任之後,可務必要嚴厲打擊倭患,還浙江一個朗朗乾坤。” 讓自己去抗倭? 是也不是! 趙文華開口就強調了倭患愈演愈烈的原因是內勾外聯,那麼自己抗倭的首要任務不是對外,而是對內! 聯想到趙文華來是替朱紈這個巡撫站崗,陸遠便恍然大悟。 趙文華打算讓自己,來做朱紈的刀。 一柄打著抗倭大旗,實際上卻是清除異己、黨同伐異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