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我回來了。”蘇軾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有些顫抖地輕喚蘇八娘。 蘇八娘眼皮微微抖動一下,仿佛一尊木偶終於有了一絲生機,但依舊木然地扭頭看著蘇軾,緘口無言。此時的蘇八娘毫無以前的靈動嬌俏,如同一潭死水。 這完全出乎蘇軾意料。蘇軾知道姐姐對二餅小和尚暗生情愫,但不知竟然用情如此之深。蘇軾後知後覺,此事已經徹底脫離掌控。蘇八娘7歲時初識二餅小和尚,如今年方二八,彈指間九年已過。 蘇軾悔恨不已,早知如此就應該在最開始洞悉的時候告知父母掐滅這段孽緣。蘇軾五內如焚,早已咒罵一塵和尚千百遍。 “姐姐!”蘇軾疾步上前,蹲下身子輕輕抱著蘇八娘,“姐姐,弟弟回來了,有什麼話都可以跟弟弟說,千萬別憋壞了身體。” 蘇八娘眼神終於恢復了一絲柔和,不再寂若死灰,隻是依舊閉口不語。 屙癥當用猛藥。蘇軾無法通盤考慮利弊,他一心隻想姐姐“活”過來,於是不再遊思妄想,堅定地說:“姐姐,我知道二餅小和尚在哪裡。相信弟弟,我真的知道。” “當真?!”蘇八娘豆大淚珠刷地滾落而下,枯木逢春般溢起生機,萬分急切地說,“子瞻,快快告訴姐姐,到底怎麼回事?二餅小和尚到底在何處?” 原來兩年前蘇軾與二餅小和尚割袍斷義以後,二餅小和尚幡然驚醒,為了不耽誤蘇八娘塵世的幸福,痛定思痛,下定決心不辭而別。蘇八娘當年送完蘇軾書院報道返回,再去觀音庵時發現二餅小和尚失蹤,從此音信全無。蘇八娘發瘋般苦尋多日無果,自此內心逐漸冰冷。可惜可悲的是,這一切誰都沒有發覺,包括蘇軾。蘇八娘後來又以隔代盡孝的大義服喪一年。直至如今,拖無可拖,延無可延,蘇八娘積累兩年的所有負麵情緒終於爆發,造成了蘇軾推門而入所見的那一幕。情感的堤壩崩潰決堤時,巨浪洶湧而下,勢如洪水猛獸,吞噬所見萬物。 於是蘇軾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事無巨細、毫無遺漏地說與蘇八娘,包括割袍斷義,不告而辭,受戒出家,下寺再遇等等。 “姐姐,都是我不對,你要打要罵弟弟都認。”蘇軾覺得自己好心辦壞事,幾乎導致姐姐迷亂心智,愧悔無地。 蘇八娘早已停止哭泣,她當然不會苛責弟弟,弟弟都是為了自己好。她反手摟住弟弟,柔和地說:“沒事了,他無事就好。我,我能不能去中巖寺看望他……” 蘇軾內心猛地咯噔一下。這回他學聰明了,先是一屁股癱坐到地上,“哎呦”一聲,可憐巴巴地看向蘇八娘說:“姐姐,我這蹲半天,腿兒都麻了。” “咯咯”蘇八娘終於展顏一笑,如同盛夏的薔薇,綻放出美麗的光彩,“你啊,別裝了,快起來,搬把椅子坐過來。” “好嘞!”蘇軾屁顛屁顛地搬來靠椅,扶起姐姐坐上,自己坐在姐姐的梳妝凳上。 蘇軾輕握蘇八娘的雙手,無比真誠地與蘇八娘的雙眸對視,懇切地說:“姐姐,人來世上走一遭,除了愛情,更多的還有親情。除了二餅小和尚,你還有阿爹,阿娘,我,子由。我們是一家人,我們骨肉相連,相親相愛。” 蘇八娘沒有言語,隻是雙手緊緊反握蘇軾,淚珠再次在眼眶裡打轉。 蘇軾言辭輕柔地接著說:“佛教雲人生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我認為五陰熾盛苦最是難熬,五陰為色、受、想、行、識五蘊。通過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感受到的等等,滋生出來的貪念和欲望,造成人內心的焦躁不安和心理壓力過重。這種種的苦,才是最難排解的。愛情的苦,相對而言,並非重於一切,千萬別鉆牛角尖。生死之外無大事。況且,二餅小和尚,現在應該叫一塵和尚,你我皆知他一心向佛,不惹凡塵,如今於他而言,就是最好的。咱們就不要再去打擾他了,這樣對大家都是最好的安排。” 蘇八娘鬆開緊握的雙手,為蘇軾整理好衣冠,又把自己細細梳理一番,似乎好像是放下了,平和地微笑著對蘇軾說:“走,去看看阿娘,這幾天讓她憂心了。阿娘身體今不如昔,不能再讓她如此勞心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