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貝南傑憑著他的智慧和熱情,在列城王宮為完顏庭和卓瑪操辦了一場空前的婚禮。 婚宴開席時,森格藏布河穀上空的晚霞紅彤彤的光芒萬丈,霞光染紅了河穀,染紅了喀喇昆侖雪山,也染紅了喜馬拉雅雪山。 婚禮熱鬧隆重的排場,驚艷了來拉達克參加婚禮的各部落王國的來賓。 好些尚未成婚的小王子躍躍欲試,打算在拉達克娶個公主帶回自家部落去。可當他們的阿爸把歷史上拉達克王後淹死基什特瓦國王的事一說,就再也沒人敢吱聲了。 人啊人,食色性也,秀色可餐的前提是要保住身家性命。愛美人不愛江山,有人做得到;愛美人,不愛個人小命,是沒有那個男人樂意的。 在別人討老婆興高采烈的時候,有人卻比新郎還要高興,這個人是誰?這個人就是次貝南傑。 次貝南傑不僅僅是在替完顏庭和卓瑪操辦婚禮,他足智多謀的心智在告訴自己,他是在為拉達克和大清朝廷操辦婚禮,他能不高興嗎?他可不是一般的高興,他是異乎尋常的特別高興。 次貝南傑當天婚宴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真的是國王醉了,列城醉了,拉達克也醉了—— 喝醉酒的次貝南傑,依然沒有忘記在新人入洞房前的贈言,隻見他一字一頓的對新郎官完顏庭說道:“守備大人,你……你……等著,過兩……兩年……白瑪長大了,也……也是……是你的新娘……” 然而,就在卓瑪嫁人的第二個年頭,道光十年(1830年)霍亂開始從莫臥兒帝國北部爆發,逐漸的傳染至阿富汗和波斯,再傳染至俄羅斯,以及甚至更遠的地方。空前的恐懼緊緊地拽住每一個健康人的心,令人談起霍亂就為之變色,事後,有幸躲過霍亂襲擊回來的商人說起,20個俄羅斯人就有一個死於霍亂。這場瘟疫,一直等到了道光十二年(1832年)以後才逐漸消失。 歲月如歌,時光如梭。 當霍亂開始橫行於喜馬拉雅山脈的南麓時,令爾豐把總和白瑪姑娘奉命率人設卡封堵,禁止莫臥兒國的商人和牧人越過喜馬拉雅山進入拉達克。白瑪姑娘在喜馬拉雅山經歷了幾場封山半年的大雪後,愈加出落得亭亭玉立,成長成了令人過目難忘的靚麗女子。 道光十三年(1833年)的夏天姍姍來遲,季節回暖雖然緩慢,依然讓剛從雪窩子裡走出來的人們,兩眼裡裝滿了生機盎然的渴望,壓抑了大半年的鬱悶心情,也更加渴望尋找一個機會得到釋放。 “今天的日頭出來的真早哦,怕是會有什麼好事情要落到那個人的頭上喲。”令爾豐大字一樣攤在床上,挺直了身子,盡量把身體四肢舒展的開開的伸了個懶腰,長長的呼出肚子裡的一股悶氣,整個人舒服的不得了,“好久沒有曬太陽了,真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光著屁股曬個痛快,把身上的虱子統統趕走。” 在山上設卡封堵三年多,除了偶爾下山去辦理接洽軍需後勤事務,令爾豐基本上都是守在山腰的卡子。山腰的卡子一共搭了三排房子,形成一個凹形的場院,一排住當兵的漢子,一排是夥夫燒飯的廚房和存糧的庫房,還有一排是關藏犛牛的牛欄。從山腰的卡子分別有三條小路通向山上的幾個山埡口,每一個山埡口都搭了一座哨房,每一座哨房裡都有令爾豐把總安排的哨兵。令爾豐和白瑪每天就是管理哨兵準點上卡、下卡,督促夥夫把夥食辦好,平時沒有什麼需要太操心的事情,就是擔心山那邊莫臥兒的霍亂病人闖過來。 可能有人要問,白瑪一個姑娘家家的,跑到山上來乾什麼?其實呀,老話說得好,“斧大能砍樹,針小能穿布,”人家白瑪姑娘是上山搞通譯的,是專門對付莫臥兒國那些不懂拉達克藏語的混混的。 住在令爾豐隔壁的白瑪,今天清晨也感覺到了太陽出來的比平時要早,而且溫度明顯的比平時略高,隻不過她醒來的第一件事是去廚房查看早餐搞好了沒有?而不是令爾豐想的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光屁股捉虱子。 “號手,吹牛角,開飯,吃早飯了。”白瑪在廚房裡轉了一圈,見夥夫已經做好食物,肚子裡就有些饑腸轆轆的感覺,所以吊起嗓子催號手吹牛角開飯。 令爾豐把總聽見牛角號,第一個站在場院裡,這是慣例,也是他作為卡子最高軍事長官的必修課。待卡子裡所有的漢子列隊完畢,令爾豐簡潔的對昨天的操課內容進行了點評,然後,又對今天的操課進行了安排。最後,士兵漢子們依序進入廚房吃飯。 “今天,太陽熱得早,怕雪化的快,我們倆帶幾個人去積雪較深,平時沒有人敢翻越的埡口去看一看。”白瑪伸手攔住令爾豐,用商量的口吻跟準備進廚房的令爾豐說道。 令爾豐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趕忙低下頭,“媽呀,好紮眼睛,今天的太陽肯定會曬得人心慌,”他瞧了瞧白瑪,白瑪在他的眼睛裡模模糊糊的,他“嘿嘿”笑道:“這日頭真紮眼,隻一晃,眼睛就看不清你了。” 白瑪知道令爾豐說的是真話,就說道:“你眨巴眨巴眼睛不就能看清了,天天見的人,看得清看不清,還不是我這個人,有什麼值得你看的喲。” 令爾豐“嘿嘿”一聲又笑道:“跟迷了灰塵一樣,一時真的看不清,”他眨巴眨巴眼睛,繼續說道:“近一段天氣回暖,積雪化了很多,新露出幾處可以翻山越界的路徑,好幾個埡口都要增加巡更士兵,事情會比以往更多更忙,人手緊的很,等吃過了,就我們倆人去巡查就是了。” 白瑪見自己的點子被采納,心裡頭很高興,本來自己上山是做通譯的,平時就想著能不能幫助小豐哥操點心,今天的事情令爾豐一句話就落實了,所以心裡美滋滋的,跟著令爾豐直接進了廚房。 說是說吃早飯,其實吃的是糌粑,用夥夫從自養的母犛牛擠下的奶,就著青稞麥炒熟後磨成的麵,拌合捏成小團直接食用。白瑪和那些士兵都是打小吃糌粑長大的,自然吃的津津有味。令爾豐卻是由川康從軍的漢子,及其不習慣這種吃法,他是先把青稞麵攤成薄餅,再就著純粹的犛牛奶,才能吃好吃飽。夥夫知道他的習慣,每天都會給他攤薄餅;白瑪有時嘴饞,也要夥夫給攤上一個薄餅,令爾豐也隻能無奈的微笑。 吃過早飯,等到吃飽的士兵上埡口接崗,換下崗的士兵從埡口下來吃早飯,令爾豐就見縫插針,挨個把各個埡口昨天晚上的情況問了一遍,這樣他心裡有了底,才踏踏實實的和白瑪上路,去巡查雪化後露出的埡口。 拉達克開夏的溫度,跟內地丘陵平原早春的氣溫差不多。 拉達克的河水都是雪山融化水,夏天也是冰涼冰涼的。拉達克不多的楊樹也隻在山下河穀裡才生長,喜馬拉雅山的北麓常年乾旱少雨,到處可見的景象是裸露的石頭,光禿禿的山體在藍天下顯得尤其荒涼,也時常會遭遇一些從雪線上融化而流下的水流,形成一些不規則的小河溝,彎彎曲曲的妨礙著上山和下山的走道。 令爾豐和白瑪頭頂著瓦藍瓦藍的藍天,騎著兩頭壯碩的藏犛牛,踏著蜿蜒的山路出發了。山裡的一切都是樸實無華的,天地悠然之間空寂而高遠,深邃的山穀因為身臨其境而顯得更高,路麵也開始變得陡峭,山風迎麵而來小心翼翼的從他們身旁穿過,山穀外麵雖然已經是陽光普照,而清晨的山穀裡麵卻是一天裡最冷的時候,沒有陽光的山穀寂寞而憂鬱。 令爾豐和白瑪小心的駕馭著胯下的坐騎,不緊不慢的走在山穀中,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越升越高,山穀裡麵也開始充滿溫暖的氣息,白瑪還聽到了小鳥的叫聲,她高興的說道:“小豐哥,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列城啊?” “啥子,你想家了?”令爾豐兩眼盯著地麵的亂石,不經意的回問道。 白瑪見令爾豐看都不看她一眼,心裡就有些落寞,“不是,我是想卓瑪阿姐了。”她盯著令爾豐說道:“你不想她嗎?” 令爾豐臉上頓時呈現出一層酸楚的模樣,抬頭看向遠方,大大咧咧的說道:“她有完顏庭守備大人疼著惜著,我為什麼去想她?” “也是,這話不假,她和守備大人兩個真是幸福的一對喲,卓瑪阿姐的兒子應該有兩歲多了。”白瑪順著令爾豐的話尾說著,就想到了自己的侄子。 令爾豐被山穀裡的陰鬱包圍著,聽白瑪說起卓瑪和完顏庭兩個人的幸福,以及兩個人可愛的孩子,不知不覺中就想起裕門展和自己還是單身,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就沒有了好心情,憋著壞就揶揄白瑪:“你該不是想快點下山去和守備大人完婚圓房吧?” 令爾豐那壺不開提哪壺,白瑪又惱又羞,氣鼓鼓的怒道:“我阿爸樂意又不是我樂意,我阿爸是阿爸,我是我,”她兩眼要噴出火來一樣,死死的盯著令爾豐,繼續說道:“你和我認識四年,做鄰居快三年了,你我之間的認識還不夠深嗎?你要是勇士,你就去找我阿爸提親,把我娶了,你就沒有那個膽子,我看你還不如山上的一塊石頭,還不如山穀裡流淌的一股水流。” 令爾豐觸怒了白瑪,白瑪的語言火辣辣的像燃燒的篝火,令他羞愧。 但是,男人的麵子也是要命的,令爾豐乾脆的直接回敬白瑪道:“石頭雖然沒有勇士的精神,冰冷無情醜陋不堪,可是它托起了雪山,孕育了高山冰峰的壯麗;山穀的水流雖然沒有湖泊的波瀾壯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是它卻滋潤河床兩岸,是孕育森林和草原的生命之泉。” 令爾豐愧疚而不卑賤,出語華麗而又具備骨感的情操。白瑪鋼質一般的心頓時柔軟,又憐又惜,恨不得馬上飛奔下山,解除了和完顏庭的婚約。 可是阿爸的固執……還有國王的冷酷……一想到這些,白瑪心裡對令爾豐一時的怨惱和以往的喜愛,一瞬間五味雜陳不知從何說起。 突然,一道燦陽從穀頂直射穀底,仿佛從天而降的一道佛光,罩著山穀裡的令爾豐和白瑪,把他們兩人和兩頭藏犛牛都染成了檸檬一樣的黃色,寂靜無聲,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凝視著對方身上的陽光,驚詫不已,久久的沒有吱聲,仿佛隻要誰發出了一絲絲聲響,對方就會瞬間從人間消失一樣。大自然就是那麼神奇,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吟一行詩,就讓一對年輕人從心裡往外溢出甜美的笑容。 令爾豐和白瑪兩人終於走出了山穀,碧空如洗的藍天下雲淡風輕,懸掛在高空的太陽溫暖燦爛,為那些灰暗的山崖和陡峭的雪山撒下一片輝煌的金色。山路陡峭,再也不能騎藏犛牛了,他們把藏犛牛栓在石頭上,開始步行登山,回頭遠眺是連綿不斷的山丘,薄薄的積雪銀光閃閃,或有或無的覆蓋山間。 離開埡口沒有多遠了,令爾豐大聲的招呼落在身後的白瑪快跟上。 白瑪氣鼓鼓的喊道:“小豐哥,你不回來等我,我就不上埡口了,有本事,你就一個人去,”看見令爾豐沒有返回的樣子,白瑪氣急敗壞的吼道:“獨行的人會被雪豹叼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