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是三個月過去了。道光十三年(1833年)的下半年,也就是離開大雪封山還有二十幾天的樣子,從山下傳來國王和衛守府的命令,說霍亂逐漸消失,而且大雪馬上封山,沒有必要繼續設卡封堵,所以命令武官正九品令爾豐外委把總,率領全體守卡官兵依次下山,返回列城衛守府歸建。 馬上可以回列城,聞訊大家夥歡呼雀躍萬分高興。 令爾豐特意留下信使在卡子用晚餐。不久天就黑了,天色已晚,大家夥不用吩咐都在各自準備明天下山的事情。 其實,國王派來的信使不用在卡子用晚餐,完全可以在天黑以前上路下山,那為什麼令爾豐要信使留下來呢? 原來,這個裡麵還有一段小插曲。前麵不是說到令爾豐和白瑪救下一隻懷孕的喜馬拉雅巖羊嘛,這隻巖羊後來就生下一隻羔子,跟它的巖羊阿媽一個樣,還是一隻母的,最高興最關心的人就數白瑪。卡子裡的個別人,知道母巖羊生了羔子,就垂涎欲滴,數著日子盼小羊羔快斷奶,好把那隻桀驁不馴的母巖羊給宰了打牙祭。此話後來不知怎麼的就傳到了白瑪的耳朵裡,白瑪就急啦,氣呼呼的說道:“鼠目寸光,短淺無識,不學無術,巖羊不怕寒凍,吃的是蒿草、苔草,多高的地方都摔不死,怎麼地都能長到一百來斤,為什麼不把它養起來,以後發展成群了才會有大把的野味吃,那多好。” 聽到白瑪如此一番高論,那幾個多事之輩再也不敢打巖羊的主意。 世間的事情往往是無巧不成書,想吃羊肉的人收下饞涎之意後,大概有兩個多月的樣子,山上的餓狼就聞著巖羊的氣味順風而至,圍著卡子兜圈子,搞的卡子上幾個晚上沒有睡好,狼又機敏,看見人就躲,距離遠了又打不著它,令爾豐氣得直跺腳:“怎麼就沒有把衛守府的贊巴拉克火槍帶上山!” 令爾豐心裡想著拿來打狼的贊巴拉克火槍,論起來還是雍正大帝時期的事情。贊巴拉克火槍是一種重型火繩槍,口徑大,射程遠,發射的彈丸重,命中率高,是大清國在和通泊戰役慘敗後,繳獲從中亞地區一帶流進準噶爾部的戰利品,後經朝廷製作工匠仿效製造的產物。道光六年(1826年),清軍就是依仗贊巴拉克火槍和紅衣大炮的優勢開戰,最後取得了平定張格爾叛亂的勝利。完顏庭率令爾豐、裕門展奔赴拉達克時,奉命攜帶了一批贊巴拉克火槍贈與拉達克國王次貝南傑,既增加了拉達克王城的護衛力量,又彰顯出大清朝廷皇恩浩蕩。 令爾豐被幾隻餓狼弄得睡臥不安的時候,直接想到能夠救急的就是贊巴拉克火槍。 令爾豐問起過白瑪:“如果派人下山去取贊巴拉克火槍打狼,國王會恩準嗎?” 白瑪未置可否,反過來問令爾豐道:“你打算派什麼人下山去取槍?” 令爾豐略沉思片刻,說道:“一條火繩槍打三隻狼是遠遠不夠的,你親自去向國王領槍,應該能夠多領幾支。” 白瑪苦笑一聲,說道:“國王視手中的贊巴拉克火槍如同命根子一樣,誰去都不好使。” “唉,朝廷配給拉達克的火槍太少了,國王又視火槍若命根子,真是該用的人不能使用,不用的人又可以控製在手裡。”令爾豐心頭不免有些鬱悶,鬱鬱寡歡的口吻說道:“隻要給我一條贊巴拉克火槍,我就能把狼殺死。” 就在令爾豐和白瑪快要絕望的時候,沒有想到國王的信使扛著一支贊巴拉克火繩槍上山來了,真好比是打瞌睡碰到送枕頭的,那會那麼巧。 原來,國王聽到手下稟告,喜馬拉雅山麓上有牧羊人的羊群遭到了餓狼的襲擊。因此,派信使上山送信時專門配了一支槍,就是防備路上被狼偷襲。 所以,令爾豐特意留下信使和他的贊巴拉克火槍的目的,就是張網以待那幾隻餓狼,一定要將它們擊斃。因為這幾隻狼已經學會離開山林,侵入到人類生活區域活動,這樣的狼,任何時候都會對人類發起攻擊,那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喜歡夜裡行動的狼才出現。栓在藏犛牛欄裡的母巖羊敏感的意識到了危險的到來,它下意識的發出“咩咩”的叫聲,想盡力提醒居住在身邊的人類,但是人類並沒有像它期待的那樣出現。於是,它感到反常,甚至於還有些失望。因為過去幾天的日子裡,人類都會被它的“咩咩”聲驚醒,及時的把狼趕走,而今天晚上沒有。它開始感到擔憂和絕望,並且挺直了身板將小羊擋在了身後。 在下半夜淡淡的月色下,三隻狼成扇形包抄過來,它們張著大嘴、伸出長長的舌頭,六隻眼睛發出綠色的幽光,鬼鬼祟祟的邁著碎步,一步一步的走向關著兩隻巖羊的牛欄。 令爾豐雖然早已經瞄準了頭狼,但他不能一槍擊斃它。因為熟悉狼性的他知道,一旦擊斃頭狼,其他狼就會四散而逃;隻有打斷頭狼後腿,令它不能逃跑,其他狼才不會逃散,趁它們救助頭狼時,他令爾豐才能及時裝填彈藥,進而如法炮製,再打斷第二隻狼的後腿,然後,再及時裝填彈藥,一槍斃命打死第三隻狼。最後,埋伏在屋子裡的軍爺漢子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上前去,用手中的長矛刺死兩隻被打斷後腿的狼。 令爾豐瞄了又瞄,確定不差毫厘的瞄準了頭狼的後腿,萬無一失之後,才平靜的開出了“呯”的第一槍,槍響即打斷了頭狼的一條後腿,頭狼“熬”的一聲坐在地上,突如其來的疼痛令它瘋狂的咬碎了身邊的一塊石頭,緊接著又把第二塊石頭咬在了它自己的上下座牙之間,“熬”的發出一聲長嚎,聲音恐怖,令人戰栗;而另外兩隻狼,一隻迅速靠近頭狼,一隻則瞪大了它充血的眼睛,朝著槍響的方向尋找敢於破壞它們好事的對手;令爾豐沒有給第二隻狼攻擊的機會,迅速填上火藥出槍,“呯”的槍聲再起,又一隻狼的後腿被一槍打斷,劇烈的痛楚令它同樣發出一陣恐怖的長嚎,身體騰起的慣性使它的斷腿在地麵留下一條血痕;第三隻狼,也就是靠近頭狼的那隻狼,它已經敏銳的發現槍聲響起的窗口,它無聲無息的迅疾起跑,風一樣刮向窗口洞開的屋子,身體騰空撲向窗戶後麵的槍手…… “呯”,槍聲迅疾地響起,第三次劃破月色暗淡的夜空,而幾乎就在槍聲響起的同時,手中槍口還在冒著青煙的令爾豐,卻被餓狼撲倒在窗戶後麵。 第三聲槍聲剛落,軍爺漢子們象脫韁野馬一般沖出屋子,掄起手中的長矛刺死了兩隻被打斷後腿的狼後,又迅速沖進令爾豐開槍射擊的屋內。 “遭了……遭了……”眾人奮力用長矛挑開壓在令爾豐身上的狼,發現令爾豐已經是一頭一臉的鮮血,仰麵朝天躺在地上沒有動靜,此情此景,大家夥的心都收緊了。 白瑪聲音哽咽,“小豐哥……小豐哥……你莫嚇我,我是白瑪。” 令爾豐幽幽的睜開雙眼,看見一大圈腦袋都朝下圍住自己,心裡別扭的難受,用手往地上一撐,翻身坐了起來,“怎麼樣?狼都打死了嗎?你們都圍住我乾啥子?該乾嘛就乾嘛去呀!” 好懸啊,剛才,就在令爾豐打出第三發子彈的一瞬間,餓狼騰空撲進窗口,在子彈射進它的頭顱的同時,令爾豐也被餓狼中彈失重的身體重重一擊,倒地暈厥,害的眾人虛驚一場。 白瑪趕緊用自己的衣袖替令爾豐揩去臉上的狼血,確定令爾豐沒有傷到半根汗毛,白瑪懸著的那顆心才落了個踏實,破涕一笑,一把將令爾豐的腦袋瓜子抱進懷裡。 高原上成長起來的姑娘就是活的愛憎分明,敢愛敢恨,光明磊落。 令爾豐的一顆心卻因為白瑪的擁抱而躁動不安,他晃動還是暈暈乎乎的腦袋,吐字含糊的說道:“白瑪……白瑪……你弄痛我了,快……快……撒開,撒手。” 白瑪一顆純真透明的心,此時此刻心裡那還有什麼清規戒律,她的懷裡擁抱著一顆勇敢的頭顱,懷裡的人啊不再僅僅是她喜歡的小豐哥,她緊緊擁抱著的是森格藏布河穀最優秀的獵手,她緊緊擁抱著的是拉達克為民除害的打狼英雄! 令爾豐不知是剛才腦袋撞擊地麵疼痛難當,還是因為白瑪眾目睽睽下的擁抱太緊張,反正,他又暫時休克了…… 晨星稀疏,有幾顆還悄悄的眨巴著眼睛,它們在好奇的望著後半夜了依然在忙忙碌碌的人們。黎明前的這一段時光,真個是夜色暗淡的可以,寒霧開始慢慢的四處彌漫擴張,把屋外的人們都逼退進入屋子裡,萬般無奈地躺在各自的床上,靜靜的等待日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森格藏布河上遊的方向,天空開始泛起一絲絲的魚肚白,遠方的山脊也隱隱約約的露出鋸齒一樣的背影,漸漸的天空的邊緣被染成了黑玫瑰的顏色。 晨曦中的太陽終於從山脊後麵一點一點的爬了上來,整個卡子就像披上了粉色的紗巾,終於可以穿過散去的寒霧看到屋子外麵的路了。 噢,早晨你好! 卡子裡的夥夫開始生火做飯,炊煙被寒氣壓得低低的,在屋子裡兜圈就是不出去。躺在床上的令爾豐翻身將身體撐了起來,頭還有點暈,“日他個先人板子,活該去死的餓狼,活該撞到格老子的槍口上。”令爾豐一邊用家鄉方言唾罵餓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邊用手揉著自己的後腦勺,心裡想著今天要下山,操心的事情比較多,他就離開床鋪起了床。 令爾豐站在過道窗前,呆呆的凝視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山間的寒霧散的很慢,等看到太陽全部從山脊後麵露出紅彤彤的臉蛋時,天色已全部放亮。 “小豐哥,你昨晚上嚇死人了。”不知何時,白瑪來到了令爾豐的身後。 “嘿嘿,”令爾豐笑了,很溫柔的對白瑪說道:“讓你擔心了,真不好意思,我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那狼的速度有那麼快,”令爾豐停頓了一下,用兩隻手比劃著,繼續對白瑪說:“我剛好填上火藥、裝上碼子,它就已經撲到窗戶跟前,我當時心裡想著完了,手上還是開了一槍,幸虧打中了,要不然小豐哥就沒了。” “你,有你這樣咒自己的嗎?”白瑪的眼圈不知不覺中又紅了。 “嘿嘿,我的命比狼的命大,不是老虎的命也是豹子的命,你不要替我擔憂難過。”令爾豐安慰白瑪道。 白瑪“嗬嗬”的笑了,令爾豐的幽默風趣令她心裡寬慰了許多,可她還是心疼摔暈過的令爾豐,勸慰令爾豐道:“你就死命的吹吧,你還真把自己當成豹子和老虎了,我不管你,你看還有誰來心疼你,等會撤卡了,你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屋裡莫出去,外麵的事情我來操心,聽話,啊!” 白瑪也不管令爾豐聽沒聽進去,把他推進屋裡,順手就把屋門給栓牢了。她隻想讓令爾豐多休息一會,就沒有細想,令爾豐一個打狼的漢子,是一道門就擋得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