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貝南傑的心情特別好,沐浴著西斜的餘暉,他對守卡歸來的藏犛牛騎兵隊進行了訓話,扯了些自己是天上的太陽,而守卡官兵是散落在太陽身旁的大小星辰的鬼話。說著說著,他乾脆就有些雞零狗碎和胡扯的味道,講的不外乎是一些霍亂被守卡官兵擋在國門以外,是托菩薩的福,保佑了拉達克;莫臥爾人不敬菩薩,活該染上霍亂病死;阿富汗人不敬菩薩,活該被傳染霍亂;等等一大套,反正他說了大半天,都是些幸災樂禍的腔調,和一些可以氣死莫臥兒帝國皇帝的鄉罵。 所有官兵,沒有一個人覺得國王的講話是真實的。雖然臉上都是一付認真嚴謹聽講的模樣,心裡都在犯嘀咕,怎麼我們三年辛勤的付出,還不如一尊不會說話的泥菩薩在國王眼裡重要。因為令爾豐就站在隊列前麵,瞪大了眼睛盯著大家,所以誰也沒有在隊列裡吱聲,也沒有小動作發生。 次貝南傑訓話完畢,就輪到衛守府守備完顏庭講話。 還是完顏庭痛快,幾句話下來就結束了訓話,“為了大清國,為了拉達克,為了你們的父老鄉親,大家辛苦了!國王恩準,給大家放假三天,有老婆的回家看老婆、娃兒,沒老婆的回家看阿爸、阿媽。”完顏庭說到此處,回頭望了望次貝南傑,用商量的口吻問道:“陛下,開宴吧?” 次貝南傑立馬威風八麵的把手一揮,宣布道:“今天誰沒喝醉,就不準誰回家看老婆、娃兒,看阿爸、阿媽,聽清楚沒有?” 軍爺漢子們樂成一團,高呼回應次貝南傑:“感謝國王,我們都聽到啦!” 離開列城三年,終歸平安回來,軍爺漢子們興高采烈的頻頻互相敬酒,相互訴說著自己對家人的懷念,也互相感謝在卡子上時,兄弟們之間的信任和幫助。總之,幾碗青稞酒下肚,豪情滿懷的話語滔滔不絕的都出來了。 白瑪畢竟是個女孩子,不能象那些軍爺漢子一樣不拘一格,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用吆喝的嗓門說話,這些,都不是她作為一個年輕女子樂意去仿效的。當她看到卓瑪牽著兒子次仁阿登和完顏庭落座時,她的心裡也感受到一些暖意,不知道是應該和他們組成一個大家庭好,還是讓卓瑪阿姐一個人獨享一份寵愛的好。她隱隱覺得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召喚自己,鼓勵自己,要自己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才可以彰顯自己,不負韶華。 隻嘗了嘗幾口狼肉的味道,又吃了點手抓羊肉,白瑪就沒有了胃口。她仔細想了想,可能是中午吃的太多,騎兵隊夥夫在野外做的手抓犛牛肉,現在想起那個味道都充滿了吸引力。她在心裡“嗬嗬”的笑了,見大家都在忙著敬酒,一個人悄悄的走到了屋外廊下。 找到一張擺放著酥油茶的桌子,白瑪給自己沏了一小碗茶後,就坐在椅子上,從剛沏的酥油茶裊裊的熱氣中看向雪山,不時有歸巢的飛鳥在灰色的空中滑翔,然後不知落在那座山上,東邊山色開始朦朧,西邊夕陽墜入雪山,雪山渾然成了一座烏色金山,山下的景物漸漸變成黛色。我美麗的拉達克喲,你靜謐安詳溫順,你就是菩薩存心留在人間的世外桃源。 “久別重逢,甚喜,甚喜,白瑪姑娘安好?” 白瑪此時此刻心裡裝的全是大自然的絕色美艷,冷不丁有個人從旁邊打招呼,心裡驚了一跳,定睛一看,驚呼道:“啊呀,是我的大展哥呀,看你把我嚇了一跳喲。” 裕門展不卑不亢趣步上前拉起白瑪的手,說道:“沒有想到,你們到邊關去,會那麼久,我一個人呆在列城,心裡都長出荒草了,天天都在想你們吶!” 白瑪難為情的從裕門展的手掌心裡抽出自己的手,雙手背在身後說道:“完顏庭守備和卓瑪阿姐不是都在列城嗎?大展哥怎麼可以說是一個人留在列城呢?” 裕門展尷尬的笑笑,苦澀的說道:“你才這麼說呢,我和卓瑪他們夫妻二人能說什麼?我和你倆個在一起的話,那才叫彼此彼此,心裡有說不完的輕快。” 白瑪聽裕門展如此說來,就覺得話裡有話,於是說道:“卓瑪阿姐夫妻雖然是一屋裡頭的人,但也是拜過把子的兄弟姐妹,而我跟小豐哥遠去邊關,是為了給國王分憂,那裡有輕快的時候。” 裕門展聽白瑪如此說來,頓覺無言以對。連微笑都有些吝嗇一般,咧了一下嘴角,無奈的說道:“跟卓瑪他們夫妻二人說話,因為上下尊卑的關係,自然而然的不急不惱,全沒了個性;跟你我二人在一起,自家兄弟一般,說什麼都是嘎嘣脆,就是痛快。” 白瑪一聽,不知是惱好還是喜歡好,就糾正裕門展道:“哎……我說哎……大展哥,什麼他們二人?什麼你我二人?說話可得要有分寸喲。” 裕門展聽白瑪那麼認真說起,就覺得自己的說法可能無趣,令白瑪反感。他不緊不慢的搓搓手,用緩慢的語調低聲的說道:“白瑪通譯官,假話取悅於人,可能不會令人反感,可是虛假的言語是軟弱無力的,在真誠的追求麵前是虛偽的。” 裕門展沒有等白瑪回應,把目光投向已經慢慢變成漆黑色的空曠,繼續說道:“寬大的長袍可以遮擋風寒,但絕對遮擋不住一顆熾熱的心。” 白瑪還是無言以對,女孩的羞澀,女人的矜持,母性的寬容,都在此時此刻融入了恬淡之中。 分別短短幾年功夫,裕門展的個人世界就變得如此赤裸裸的張揚,他在列城到底經歷了什麼變故?白瑪深陷沉思之中。 恰在這時,卓瑪領著次仁阿登也走到了夜風中的廊下,她和顏悅色的和白瑪、裕門展打招呼:“白瑪、裕把總你們兩個真會找清靜,不喝酒,不劃拳,不湊熱鬧,躲在這裡說悄悄話。” “卓瑪阿姐,你凈會說逗趣的話,我們那有什麼悄悄話,都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白瑪風趣的回應卓瑪,伸手招呼小家夥道:“次仁阿登,我的兒子,快到小阿媽這裡來,小阿媽給酥油茶給你喝。” “哎,他呀,就是鬧著要喝酥油茶,大廳裡凈是青稞酒,我去那裡給他弄酥油茶,聽廚下說廊下備有,所以才領他過來的。”卓瑪接過白瑪遞過來的酥油茶,一邊喂兒子喝茶一邊說道。 裕門展低頭看著次仁阿登“哈哈”笑道:“小娃兒沒得出息,你阿爸大碗大碗的喝青稞酒,你小碗小碗的喝酥油茶,不像個男人大丈夫。” “去、去、去,那有你這樣逗孩子的,還沒有長大呢,你怎麼就知道人家不是男人大丈夫。”白瑪替孩子打抱不平,搶白裕門展道。 卓瑪也緊跟著白瑪的話尾餘音說道:“裕把總,趕明天就討老婆,趕快養個崽出來,看看可以喝幾碗酒下肚,是不是個男人大丈夫。” 裕門展信口開河,惹起卓瑪、白瑪倆姐妹一起跟他對火,心裡就有些招架不住,隻好打著圓場“哈哈”笑道:“我的姻緣還沒得到,等我的姻緣到了,討個老婆,一次養雙胞胎一男一女兩個,男娃學喝青稞酒,女娃學打酥油茶,要你們個個都羨慕我裕門展。” “嗬嗬……嗬嗬……”卓瑪、白瑪都被裕門展的幽默風趣給逗樂了,高興的笑彎了腰。 夜空靜謐而優雅,月亮靜靜地閃出了雲層,抬頭遠望靜謐的夜空,月光綿白純潔的讓人窒息,月亮照耀著星星純凈透明如同鉆石珠寶,而月亮身邊移動的雲朵,簡潔通透讓人生發出無限的想象,覺得就象是一群潔白的綿羊在漫步吃草,讓你感覺它們仿佛就是河穀草灘上正在吃草的羊群。 裕門展憋不住的話匣子又說開了:“拉達克的月亮是皎潔的,拉達克的星星是明亮的,拉達克的女人是膽大的。” 白瑪反應神速,當即回敬裕門展:“拉達克的女人是膽大的,賣了你,要你數銀子的。” 卓瑪反應就更出息,“有錢買一頭藏犛牛牯子,也不買你,嫌你是個傻大個。” “那個是個傻大個?”身後突然傳來國王次貝南傑的聲音,驚得三個人直吐舌頭,都在心裡暗暗慶幸,幸虧沒有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隻見次貝南傑、完顏庭、令爾豐跟幾個王國政要人物,魚貫進入廊下,後麵是一群衛隊的軍爺漢子,大家興高采烈的,也沒有誰感覺到今天似乎有些高興過頭。倒是有個別人有些微詞,對宴席上狼肉的份量不足感到不滿意。但當騎兵隊有人說起是令爾豐單槍射死三條狼時,馬上響起一片由衷的掌聲,再也沒有誰會為了一口狼肉而牢騷滿腹。 次貝南傑對令爾豐此次圓滿完成守卡任務相當滿意,特別的問起騎兵隊的事情,令爾豐也不回避,直言不諱的說道:“我們藏犛牛騎兵隊,是在奔赴邊關時,臨時從列城外圍部隊抽調人員組成,守邊三年,現在守卡任務完成了,大家對騎兵隊的去留問題特別的關心,請國王裁定。” 次貝南傑的心情特別好,青稞酒燒的他滿麵紅光,親睹了今天藏犛牛騎兵隊的進城儀式,心裡早就對騎兵隊是十二萬分的滿意,加之令爾豐對隊伍管理訓練有方,他心裡其實早就有了一個方案。 原來拉達克王國的衛隊是一支步兵部隊,機動性能和應變能力猶嫌不足,次貝南傑早就有改造衛隊的打算,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所以一直沒有落實。此時此刻令爾豐提出關於藏犛牛騎兵隊的去留問題,他恰好是瞌睡遇見了枕頭,何樂而不為的呢? 次貝南傑伸手拍了拍令爾豐結實的肩膀,環視了一圈身邊的大臣們,鄭重其事的詢問令爾豐道:“騎兵隊你訓練管轄了三年,在邊關守卡三年,你與士卒們朝夕相處,應該比我更了解他們,對他們的整體實力你應該了如指掌,如果列城或者拉達克開戰,你的騎兵隊有多少勝算?你現在就回答!” 令爾豐聞言熱血沸騰,立即回想起自己和白瑪親自到列城周邊駐軍挑選人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後在喜馬拉雅山埡口訓練駐紮,圓滿的完成了國王和衛守府下達的守卡任務。足足三年了,平心而論,每一個士兵都是拉達克的忠實衛士,都無負於軍人的天職,論戰鬥力在拉達克也是無與倫比的,所以令爾豐胸有成竹的回答道:“藏犛牛騎兵隊無論是在過去,還是今後的任何一場可能發生的戰鬥,都將會對拉達克、對國王無限忠誠,頭斷血止在所不惜,請國王放心。” “好,你有信心,本王就有決心,”次貝南傑抬高他的額頭,再次環視了一圈身邊的大臣們,鏗鏘有力的說道:“我宣布,騎兵隊今天加入國王衛隊,今後將永遠是我拉達克國王衛隊組成的一部分,它將效忠本王,聽命本王,是本王麾下執行保障有力的機動部隊,拉達克的臣民們為本王三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現場的人們聞言歡欣鼓舞,齊聲歡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歡呼聲響徹夜空,在森格藏布河穀久久回蕩。 次貝南傑此舉不是心血來潮,而是遠離列城,獨立在雪山守卡三年的藏犛牛騎兵隊贏得了他的好感,所以,讓他們加入到國王衛隊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藏犛牛騎兵隊的軍爺漢子們,很快就在廊外的空地燃起一堆篝火,讓篝火熊熊燃燒,火光映紅了森格藏布河穀不眠的夜空,眾人歡欣鼓舞的跳起了臧家鍋莊…… 次貝南傑今天的心情是出奇的好,當晚,他在篝火鍋莊舞會流連忘返,一直樂陶陶的舞到篝火熄滅,讓雪山河穀一起見證了他對自己的國王衛隊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