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受傷了,傷的雖然是馬的皮肉,而馬的主人卻認為是他的尊嚴受到了挑戰。所以,大清早發生在驛館裡的吵架,就是一場為了尊嚴而發生的爭執。 古樸的原始信仰,信奉萬物皆是有靈魂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每一個人、每一匹馬都有屬於它們應有的靈魂。有了人,有了馬,就有騎士和道路。世代與馬朝夕相處、形影不離,馬就成了人類生命裡的一部分。 阿卜杜拉急急忙忙趕到米爾紮·馬力克跟前,附在他的耳朵上,把達瓦的話重說了一遍。 “什麼?是真的嗎?”米爾紮·馬力克詫異的問道。 “達瓦兄弟說的,不會錯。”阿卜杜拉望著米爾紮·馬力克懷疑的眼神,肯定的說道。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呢?”米爾紮·馬力克嘮嘮叨叨的,他沖著阿卜杜拉說道:“你來吧,你與他們商量商量,賠一點錢給他們吧。”說完,撂下阿卜杜拉,一個人朝達瓦的房間走去。 阿費夫“嗤嗤”笑道:“馬兇、人熊,達瓦兄弟,米爾紮·馬力克找來了。” 達瓦徑直走了出去,朝米爾紮·馬力克鄭重的點點頭,仿佛是自己的事情一般,說道:“是貢棟首領的客人,說一句道歉的話算了,如果要賠錢,商量著給一點就行了。” 米爾紮·馬力克深知和對方結梁子的後果,便點頭回應道:“我已經讓阿卜杜拉商量賠錢給他們。” “昨天晚上還是好好的,今天早上這是怎麼了?”達瓦謹慎的看著米爾紮·馬力克問道。 米爾紮·馬力克臉色鐵青的回答道:“昨晚可能疏忽了,繩子沒係牢,馬性子又烈,添亂了。” 達瓦不敢怠慢,定睛看著阿卜杜拉那邊。過了一會兒,好像已經和解,雙方都在拱手致意。 米爾紮·馬力克也順著達瓦的目光望了過去,看見阿卜杜拉開始走過來了,心裡才開始平復下來。 阿費夫大清早看了一場好戲,心裡一直幸災樂禍,心情就與其他兩位格格不入。見事情了結了,遂雲淡風輕的說道:“走,一起去吃個早餐。”隨後就一起去了驛館的後廚。 要了一個臨院的廂房,眾人落座,達瓦坐在上席的右側,再右側是阿卜杜拉,對麵是氣色開始紅潤的米爾紮·馬力克,上席留給了阿費夫,因為今天他做東。 “今天早上阿費夫大叔做東,大家看吃點什麼?”達瓦反客為主,主動打破場麵的尷尬。 阿費夫微微笑了笑,看了一眼米爾紮·馬力克,捕捉到他臉上不悅的神色,什麼也沒說,再看向對麵的阿卜杜拉,笑道:“上不上點青稞酒助餐。” “上!”阿卜杜拉昂起下巴,雙手往桌麵拍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早晨第一個笑容。 米爾紮·馬力克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很快明白過來,也很快興奮起來,沉默寡言變成了高聲的腔調,說道:“阿費夫做東是個好機會,一定要喝一杯,不敢辜負了美意。” 達瓦沒有躁動一時,安靜的等著,臉上一直是平靜的微笑,直到驀然想到了什麼,笑容一收,側頭看向窗外。 米爾紮·馬力克與阿卜杜拉依舊旁若無人的說著話,說辭中已完全沒有了剛才發生的不快,好像壓根就沒有與人吵過架。 “哎,總算來了!”達瓦忽然沉聲說道。 幾個人同時站立起來,順著達瓦的視線,一齊從窗口看向驛館大門。普布倉木決也很快看見了他們,高興的向眾人招手打著招呼,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了進來。 普布倉木決適時趕到,眾人又是一番寒暄。米爾紮·馬力克自始至終都是那副行高於人的模樣,阿費夫卻毫不在意,反正今天有人做東,隻管把酒喝好就是了。各人心裡都裝著心事,咋咋呼呼的喝了一圈,都不太盡興。 “阿費夫乾嘛做東?有好事要求人?”阿卜杜拉一臉的懵逼,忍不住低聲問達瓦。 達瓦眨眨眼,不置可否,什麼也沒有說。 “哼!”阿卜杜拉百無聊賴,斜身歪靠在坐椅上,不再開口說話。 “阿卜杜拉你怎麼啦?拿出平時的痛快勁來,來,喝一杯!”米爾紮·馬力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看向身旁的阿卜杜拉,兩眼裡盡是揶揄。 “我還能怎樣?”阿卜杜拉沒看他,一隻手搭在桌子上,一隻手端起酒喝進嘴裡。 米爾紮·馬力克又給自己斟上一杯,順手也給阿卜杜拉滿上,說道:“剛才西域人鬧事那會,你還算麻利,怎麼喝酒你就這般疲疲遝遝?” 普布倉木決聽了米爾紮·馬力克說話,轉頭盯著阿卜杜拉,目光遊移不定的問道:“西域人鬧事?發生了什麼事?” 米爾紮·馬力克麵色難堪,一臉無辜的樣子,脖子梗梗的說道:“碰上硬茬了!” 阿卜杜拉悶哼一聲,喝掉了杯子裡的酒,仰起下巴看著院子裡說道:“米爾紮·馬力克的坐騎,咬傷了西域人的馬,吵了一架,我們賠錢了事。”說完還斜了米爾紮·馬力克一眼。 “嘖,嘖……嘖,這西域人那麼難纏啊,畜生咬畜生,敢要人賠錢!”普布倉木決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站起來就要沖出去找人算賬。 阿費夫急忙站起身來,跨到普布倉木決跟前,攔住他,說道:“算了,算了,已經沒有事了,雙方心平氣和就行了,千萬不要傷了和氣。” 普布倉木決依然站著,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這裡是頂莫崗,不是外地人可以隨便撒野的地方。”他忽然察覺達瓦怎麼沒吱聲,就問達瓦道:“你怎麼不管一管這些個西域人?” 達瓦心平氣和的說道:“管家大人,請您熄滅萬鈞雷霆之火。”達瓦抬手請普布倉木決坐下後,壓低嗓音繼續說道:“這些住在驛館的西域人,是貢棟首領的客人,你我此番前往西域,他們都是帶路西行的同伴,如果得罪了,以後一路之上怕是會生出隔閡來。” 達瓦這回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普布倉木決一愣癥,頓時沒了脾氣,想想確實令人擔憂。可是,在眾人跟前的麵子還得要啊,遂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撒野的西域人!外地人!” 突然,廂房的門被重重推開,大步走進幾個人來,領頭的是一個彪形大漢,長相好生古怪,頭上是一根毛也沒有,臉上卻是滿滿當當的胡須,就好像頭發都長到臉上一般。他鼻音很重的開口說道:“誰在背後說我們西域人撒野?”他掃視了眾人一眼,“我們是貢棟首領的客人,誰敢說我們是外地人。” 達瓦馬上站了起來,滿臉堆笑的解釋道:“誤會,誤會,是我們頂莫崗的管家在喝斥下人,怪罪下人昨晚沒有係好韁繩,讓馬失禮沖撞冒犯了客人的馬!” “哦,是這樣啊,你們拉達克頂莫崗的藏話,我們接觸不多,可能是誤聽誤會了,請各位多多包涵。”彪形大漢哈哈笑道。 達瓦立即借花獻佛,笑道:“既是貢棟首領的客人,不妨坐下來喝一杯,如何?” 彪形大漢“哈哈”大笑,說道:“恭敬不如從命,”他轉身對身後幾人招招手,“坐下,坐下,入鄉隨俗吧。” 待來人坐定,達瓦遂逐一介紹道:“這位是頂莫崗管馬管家普布倉木決,這邊幾位都是貢棟首領的客人,我是貢棟首領手下快馬達瓦。” “哦,幸會,幸會!”彪形大漢也逐一向眾人介紹道:“我是從古勒巴格大草原來的蘇萊曼,他們是我們部落的親戚和族人艾拉提、吾普爾、哈什姆和庫爾班。” 普布倉木決見勢也趕忙順著臺階往下走,堆起一臉的笑容酸溜溜的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既是貢棟首領的客人,也是頂莫崗的客人,我是頂莫崗的管家,你們也就是我的客人,今天誰要是隻喝到半醉半醒,誰就是瞧不起我。” 阿費夫心裡就開始有些不痛快了,本來是做東吃個早餐,現在變成兩幫人坐到了一張桌子上,還要添菜喝酒,不樂意的表情馬上掛在了臉上。 達瓦見狀心裡也是窘迫一時,就順著到廚房點菜牽起阿費夫走了出來。然後,低聲把昨天晚上的好消息說了出來。阿費夫聞言差一點蹦起來,也沒問事情究竟可靠不可靠,直接把達瓦抱進了懷裡。 “你去把西域客人陪好,點菜的小事怎麼要你親自來,我來……我來……”阿費夫微微喘息著,掩不住臉上冒出甜蜜的笑容。 達瓦返回廂房,指揮上菜的仆人給客人斟酒,熱情的招呼道:“來,我們先喝著,廚房裡還有好菜,馬上就上來。” 普布倉木決首先站了起來,彬彬有禮的說道:“各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你們給拉達克頂莫崗帶來了吉祥,我代表貢棟首領敬你們一杯!” 隨後,達瓦跟幾個販馬客也先後給西域客人敬酒……豪爽的西域客人也頻頻回敬眾人,男人嘛,隻要喝上幾杯,立馬就雲開日出。 蘇萊曼額上冒出了熱汗,一副不甘敗下風的派頭,“艾拉提、吾普爾、哈什姆和庫爾班你們幾個,不要怕喝醉,喝醉了走不了,大不了再多呆上幾天,頂莫崗的青稞酒真是名不虛傳,就是喝不夠……不夠喝啊。”蘇萊曼打著酒嗝,開始有些語無倫次。 普布倉木決開始上茅房了。回來後,他半咪著眼,臉已經泛紅,陪著蘇萊曼有一搭沒一搭的嘮著家常。 達瓦看著眼前的情景,想想早晨吵架的事情,想想普布倉木決拍桌子罵出去的傷人話,都已經過去,達瓦不再心有餘悸。 “達瓦兄弟,跟你說個事。”阿費夫趁敬酒時靠近達瓦,嘴角帶著笑意,低聲問道:“給個底,到底有幾成的勝算?” 達瓦明白,阿費夫酒後又想起買賣上的事情,唯恐貢棟言而無信,把他撂黃了。而達瓦則擔心消息泄露於事無補,隻好王顧左右而言他,漫不經心的嘲弄道:“有事明兒早朝上奏,無事請退朝。” 阿費夫聞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知道多言無益,隻得喝乾了手中酒,退回自己座位。心中忐忑不安,又把手插進懷裡,摸了摸那幾張銀票,想著要是早些給了達瓦,達瓦會盡心辦事些。 隨即,阿費夫抬手拍了自己腦門子一把,心裡罵道:我真不是個東西,達瓦兄弟不是那樣的人! 前前後後的,阿卜杜拉都瞧見了阿費夫敬酒的模樣,頂奇怪的問達瓦:“快馬兄弟,這是喝的什麼酒?” “此番酒宴雖然是小小心意,阿費夫大叔敬人有道,當之無愧。”達瓦微笑著,對阿卜杜拉,也是對大夥高聲說道。 誰不愛聽恭維的話,阿費夫自然也愛聽,他謙遜的擺著手,臉上堆起了甜美的笑意。 米爾紮·馬力克則輕蔑的“哼”了一聲,朝普布倉木決舉了舉酒杯,說道:“管家老爺,願買賣合作成好事,能夠與您共處時日,相見恨晚,我和阿卜杜拉敬你,你和我二人喝了手中酒。” 普布倉木決迫於蘇萊曼一夥人的壓力,一直不敢多言,此刻見有人恭維自己,心情放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之間,杯盞交錯,你來我往,不知不覺中,就已經接近中午。此時,窗外吹來一陣涼風,穿堂而過,涼風讓多飲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沉重起來。蘇萊曼因為被眾人多敬了不少酒,已經趴在桌子上“呼呼”的睡著了。 達瓦喚來驛館的夥計,把蘇萊曼扶回客房。 走進大院,抬頭看看天時,估計還有半日時光可供差遣。心裡惦記著阿依娜,達瓦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徑直牽出坐騎,騎馬往列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