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處平緩的小斜坡上，米爾紮·馬力克端坐在一頂波斯遊牧民常用的帳篷裡，開始轉涼的秋風吹過眼前的草地，吹得帳篷獵獵有聲，六百多匹中亞馬就散放在遼闊的秋草地上。在這個地方，他終於露出了久違的微笑，身後的一張木幾上麵，簡單的擺放著一把奶壺，還有幾個陶碗，而身前草原上的馬群就是自己的財富，米爾紮·馬力克不知不覺中麵露陶然之色。 　　蘇萊曼雙手捧著兩塊石頭吃力的走進帳篷，哈腰扔在地上，轉身出去，又捧起兩塊石頭進來，然後蹲在地上，將石頭壘成一個灶，舒出一口氣說道：“好了，老板你可以燒熱奶喝了。” 　　米爾紮·馬力克隨意點了點頭，眼睛依然看著帳篷外那些馬匹，問道：“你去看了阿卜杜拉那邊馬匹的情況嗎？怎樣？有水土不服的嗎？” 　　蘇萊曼的眼睛離開了石頭灶，轉向帳篷外邊，輕鬆的說道：“馬群裡有好幾匹頭馬，怕它們打架，幾個群由夥計們分開放牧的；我都已經騎馬跑了一圈，雖然馬群曾經一路長途奔波，靠啃乾草料度過難關，但是，進入草場以後，馬群吃上了青草，都是撒歡的吃，大體上還是很穩定的。” 　　米爾紮·馬力克聽了後，輕輕的舒出了一口氣，說道：“蘇萊曼，你要記住，一個人如果粗心大意，隻能說明他的疏忽會更多；我們畢竟是從沙漠走出來的，後又翻山越嶺，這一路之上有什麼給馬吃，不就是一些乾草料，這些馬是餓過來的。”米爾紮·馬力克望了蘇萊曼一眼，“它們一旦見到青草，就會瘋狂的，貪婪的，暴飲暴食，如果不加以控製，馬上就會有馬撐死。” 　　“那可怎麼辦？”蘇萊曼有些驚慌的看著米爾紮·馬力克。 　　“怎麼辦？”米爾紮·馬力克站起身來，揮手說道：“你馬上出去，給所有的夥計傳話，最近三天，隻放牧吃半天青草，將馬趕進山穀喂乾草料半天，三天以後才能整天放牧吃青草，快去。” 　　蘇萊曼點了點頭應承道：“是，我馬上將老板的話，如實的傳給所有的夥計。” 　　眼看著蘇萊曼打馬離去，米爾紮·馬力克自言自語地說道：“養馬不知馬，不是真正的養馬人啊。”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帳篷外麵響起了馬蹄聲，隨即阿卜杜拉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大大咧咧的說道：“米爾紮·馬力克，是你叫蘇萊曼去傳話的嗎？” 　　“是的。”米爾紮·馬力克盯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說道：“馬群吃乾草料過沙漠，半飽半饑的狀態持續的太久；現在突然有青草料吃，馬又不是人，隻會貪吃，瘋吃，會撐死馬的。” 　　“不會吧？那有那麼要緊的？我看你的擔心是多餘的。”阿卜杜拉還是大大咧咧的說道。 　　米爾紮·馬力克“哼”了一聲，斜眼看向阿卜杜拉，說道：“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你要知道，我們剛剛離開沙漠，離開山區，立馬就進入了水草肥美的牧場，濫吃濫喝不但會撐死馬，水土不服也會弄死馬，聽我的話，不會錯的。” 　　至此，阿卜杜拉耷拉下了眼皮，溫順的回道：“你說的在理，我就讓夥計們照你的話去做，行吧。” 　　米爾紮·馬力克點了點頭，莞爾一笑言道：“你去吧，辛苦你親自去跑一圈，如果有那個夥計不相信、不服氣的，你就勸說一下，不要等到馬群出了事再引起注意，那可是沒有後悔藥吃的。” 　　送走了阿卜杜拉，米爾紮·馬力克靜坐在帳篷裡，他那裡都沒有去。清晨，由蘇萊曼陪著在錫斯坦沼澤牧場行走了一圈，令他心生感慨，此刻，心裡正在想著自己的心事：錫斯坦土地肥沃，水草肥美，既能農耕又能放牧，是曾經的農耕綠洲，皆因該處是四戰之地，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豪取強奪的是非之地。 　　如今大部分土地已經荒蕪，人煙稀少，身處這樣的環境裡，令人不由得心生餘悸。 　　想著秋草地裡散放的馬群，米爾紮·馬力克就擔心會不會出意外？於是，急忙找上阿卜杜拉和蘇萊曼，三人一起四處走一走，摸一下周邊情況，畢竟馬群要在這裡過冬，要到明年春天出陽春後才能離開，還有好長一段時間。 　　走在路上，蘇萊曼忽然有了詩情畫意，感嘆道：“真不知這神秘的錫斯坦沼澤是一片養馬的天堂，還是一塊羈絆牧人腳步的絆腳石……這是一個既愜意而又無奈的地方，它既能讓馬兒膘肥體壯，它也讓人擔憂前程。” 　　其實，阿卜杜拉心裡也想快點回到拉達克，看了看身邊沉默寡言的米爾紮·馬力克，也感嘆道：“唉，隻怪興都庫什山太高，山上可能已經下雪，要到明年雪化了才能過去，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喲。” 　　米爾紮·馬力克意味深長的說道：“此地離拉達克還遠著呢，沙漠裡出來的瘦馬是走不到拉達克的，就老老實實的在錫斯坦把馬養得膘肥體壯，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那才是我們上路的好時候。” 　　米爾紮·馬力克與阿卜杜拉、蘇萊曼正騎馬行走著，忽然前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呼救聲，“救命啊！快來人吶！救命啊！” 　　被淒愴的救命聲驚了一跳，三人順著呼救聲看過去，隻見前麵百步開外的草叢中，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正在跌跌撞撞的奔跑，她的身後不遠處，有一隻狼正大張血盆大口撲向她，淒愴的呼救聲正是這逃命女子發出。 　　“哼！”阿卜杜拉怒目圓睜，一聲沉吼：“惡狼，竟敢傷人，我結果了你！”他雙腿在馬肚子上一夾，端槍挺起身板，隻見火光一閃一聲槍響，正在撲向女子的惡狼“嗷”的一聲連滾三個筋鬥，攤死在草地上。 　　“媽呀！”被惡狼追趕的女子也驚恐的跌倒在地，發出一聲恐懼的驚叫，麵無血色的暈死過去。 　　阿卜杜拉迅速拍馬沖上前去，未等坐騎停穩，便翻身跳下馬背，將暈死草叢的女子攬在臂彎裡，急促的連聲叫道：“姑娘，你醒醒，姑娘，你醒醒！” 　　女子在阿卜杜拉的呼喚聲中醒了過來，她睜開雙眼，猛地看見一個陌生男人抱著自己，就掙紮著想要離開男人的懷抱。 　　阿卜杜拉輕輕扶起那女子，溫和的說道：“姑娘，你現在沒事了，趕緊回去尋找你的家人去吧。” 　　米爾紮·馬力克與蘇萊曼這時也騎馬趕到，翻身下馬，看了阿卜杜拉剛剛救下的姑娘一眼，雖然她的臉上蒙下一層灰垢，頭發上還沾著草屑，穿的是破舊窄小的衣裳，但那種天生的麗質卻是無法掩飾的，五官精當的美輪美奐，一雙憂鬱的大眼睛眉目傳情，破舊窄小的衣裳包裹著瘦削的身體，更顯出年輕女子窈窕婀娜的身形。 　　“好俊俏的美姑娘啊，這姿色應該是遠在阿費夫的表妹貝姆堅之上。”米爾紮·馬力克在心裡由衷的感嘆道。 　　“多謝恩人救命，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姑娘向著阿卜杜拉及站在他身後的米爾紮·馬力克和蘇萊曼鞠了一躬，用她淒楚的聲音道過謝，然後沉默的低下了臉龐。 　　米爾紮·馬力克見狀，就很客氣的問道：“姑娘，你有什麼難處？說出來，看看我們兄弟幾個能不能幫助你？” 　　沒有想到，就這麼一句平平淡淡的問話，姑娘竟顫抖的抽泣起來，“嗚嗚”的哭訴道：“你們行行好……救救我，收留我吧，兩個部落為了爭奪水源打了起來，我……我們部落被洗劫一空，家和家人都沒有了，我是趁亂跑出來的，已經流浪一個月了，眼看著天氣入冬，我不是餓死……也會凍死，嗚嗚……” 　　“我們幾個人是販馬客商，也是長年累月流落在外鄉，留下一個女人多有不便。”蘇萊曼見不得女人流淚，馬上實話實說。 　　“嗚嗚……”姑娘聞言有些失望，隨即抬頭再看了眾人一眼，向著阿卜杜拉再次彎腰鞠躬，“既然這樣，我祝你們平安！” 　　姑娘跌跌撞撞的向著草叢深處走去，饑寒交迫的她剛剛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那裡還有力氣去奔波，才走出去十幾步，就又暈厥過去。 　　“老板，救救她吧，好可憐喲！”蘇萊曼動了惻隱之心，懇求的望著米爾紮·馬力克。 　　米爾紮·馬力克愣了一愣，有些無奈的說道：“算了吧，萍水相逢而已，何必那麼認真，身逢亂世，人命如草芥，誰幫得了誰？” 　　蘇萊曼偏偏象是中了邪一般，幾步就跑到了姑娘身邊，把姑娘輕輕抱起，喚道：“姑娘，你睜開眼睛醒醒，你不能死，你還年輕，你要活下去。” 　　看到蘇萊曼認了真，阿卜杜拉也忍不住心生慈悲，他輕聲說道：“米爾紮·馬力克，姑娘確實可憐，但人長得還不錯，蘇萊曼又是一個跟過阿訇的讀書人，他既然願意幫助她，就讓姑娘留下來吧，等到了拉達克，我們給他們舉辦婚禮。” 　　米爾紮·馬力克見粗枝大葉的阿卜杜拉也動了惻隱之心，不免也心生隱隱作痛的感覺，遂回答道：“行好事，得好報，阿卜杜拉你的想法是正確的，就讓他們結為夫妻吧，如果安拉願意！” 　　阿卜杜拉驚訝地看著米爾紮·馬力克，激動的說道：“你同意，那好啊，蘇萊曼會感激你的，他是個機靈鬼，他會明白你對他的好的。” 　　“蘇萊曼，快抱姑娘上馬，可能是又冷又餓暈過去的，快帶回帳篷去，給她取暖，給她喝些奶，吃點東西，馬上就會好起來的。”阿卜杜拉立即沖蘇萊曼大聲說道。 　　蘇萊曼抬起頭來，有些懷疑的看向米爾紮·馬力克，看見米爾紮·馬力克也在點頭同意，才小心翼翼的抱起姑娘，將她輕輕的摟在懷裡…… 　　一直到回到帳篷，蘇萊曼喂下半碗馬奶後，昏迷的姑娘才慢慢蘇醒，她感激的看著帳篷裡的三個男人，聲淚俱下的說道：“我阿娜爾罕無處可去，離開你們就會被狼吃掉……” 　　阿娜爾罕已經十六七歲，自然不像那種不諳世事的孩子，從刀口底下逃了出來，家中親人生離死別，在悲傷之中，心裡麵更多的是求生的欲望，以及對將來的迷茫……看著阿娜爾罕姑娘楚楚可憐的模樣，阿卜杜拉也好想安慰她一番，無奈自己天生口拙，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好求助的望向米爾紮·馬力克，希望他能夠勸慰幾句。 　　米爾紮·馬力克看了看阿卜杜拉的眼神，找書苑 wwｗ.ｚhaoshuyuan.com他會意的對阿娜爾罕說道：“如今波斯王國四分五裂，人命不如枯草，姑娘年紀輕輕，就被毀了家園，逃荒躲難，實在是大不幸；姑娘你留下吧，一定要保重身體，身體好了，才能為自己的將來做個好打算。” 　　阿娜爾罕聽了米爾紮·馬力克的話，知道自己不會再被趕走，便感激涕零的跪了下去，無言的向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合掌叩拜。 　　她流著熱淚抽泣道：“恩人，謝謝了！阿娜爾罕這條賤命是你們從狼嘴裡救下的，我記住您所說的話了，我願意聽從你們的吩咐，給你們做奴婢，我也沒有絲毫怨言。” 　　“唉，姑娘千萬不要說什麼‘做奴婢’那樣生分的話，我們不會是那種人。”阿卜杜拉的眉頭皺了皺，趕忙上前扶起阿娜爾罕，說道：“先跟著我們放馬吧，等到了明年陽春，我們再一塊到東方大清國去，到大清國雪區去，去拉達克賣馬賺銀子去。” 　　“對，跟著兩個老板闖東方，去賣馬，將來你就是一個小財主！”蘇萊曼放下手裡的奶碗，也正色鼓勵阿娜爾罕道。 　　“我？小財主？”阿娜爾罕被好言好語激了一下，頓時就止住了淚水。 　　“正是！”米爾紮·馬力克神色凝重的點點頭，然後湊到阿娜爾罕身邊一陣耳語，最後朗聲說道：“你要是相信我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的安排，保你將來到了拉達克，就會有你幸福的一生。” 　　阿娜爾罕的胸腔裡像是鉆進了一頭小鹿，兩隻耳朵根子都燒紅了，她偷偷瞄了蘇萊曼一眼，不再遲疑，一臉羞澀的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