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正午,二人本應在上午便能趕到的,隻是在路上挖坑用了數個時辰,小姑娘坐在櫃臺裡的板凳上小手劈裡啪啦的擺弄著算盤,門外的夥計還在熱情的招攬著客人,隻是一切徒勞,都已半個時辰了,沒有一個人走進來。 這一幕徐二看在眼裡,災荒的年頭,恰逢亂世,又有幾人如自己這般還有閑錢進來喝酒呢。 想到此處,徐二才想起來,這酒館中還有一個喝酒的人,他側身看去,恰逢對麵的那人也看過來。徐二舉杯點頭致意,卻未曾想對方並未看他,而是在看他桌子上的那把戰刀。 戰刀古樸寬厚,長兩尺足有半人高,是蠻族重騎兵的標配,刀並不鋒利,以力量大打擊兇著名,戰場上的重騎兵穿上鎧甲沖鋒,需要的就是打擊。 徐二並不想惹事,將戰刀收起起身便要離去。 “這位兄弟且慢!”喝酒的男人起身相迎,笑著說道“我並沒有惡意,隻是想知道兄弟的這柄刀有多重。” “沒有稱過,請讓一讓。”徐二麵色漸冷。 “好刀配英雄!蠻族的骨鋒刀重七斤七兩,長兩尺七寸。”男人自顧的倒了一杯酒坐在徐二的桌旁。 徐二停下腳步一語不發,打量著男人的一舉一動,酒館昏暗,此刻男人走近他才看清容貌,年齡與他相仿,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隻是身著華貴,衣冠楚楚,腰間係著價值不菲的玉佩,與這破敗的酒館顯得格格不入,一言一語都在訴說著他的來歷不凡,徐二沒想到在這偏遠的小縣城裡遇見一個如此特別的人,他有些不可思議。 “不如坐下聊聊如何。”男人伸手示意徐二坐下。“對於你是哪裡人,為什麼配著蠻族的骨鋒刀,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之所以叫住你,是因為我要去的地方可能會路過蠻族的地盤,所以想向你打聽些事情。” 男人語出驚人,泰然自若。徐二索性也放下心來坐回原來的位子,若真的有意外,他相信自己能在第一時間拿下眼前的男子。 “我姓白,叫白燕飛,來自小葉城。”男人為徐二倒了一杯酒笑著說道。 短短的的話語卻在徐二的心裡激起千層浪,如春雷滾滾般久久不能平靜,小葉城是一座城,是一座富可敵國的城。沒有人不知道雄踞在河北道的小葉城,徐二閱覽群書,要比普通人了解更多的消息,與其說是富可敵國的小葉城,不如說是富可敵國的小葉城七家。 “是小葉城的白家嗎?”徐二再一次確認。 男人眉毛一挑,沒想到這個人知道小葉城的白家。“是的。” “小葉城白家人替我斟酒,傳出去可是會讓世人羨慕的啊。”徐二感嘆道。 “哈哈哈,不至於不至於。”白燕飛笑著搖頭。 徐二也笑了起來,卻是在苦笑,他曾在一本名為“驪唐傳書”的孤本上讀過一個典故,大概的意思便是,前朝皇族的皇子公主們,攜著聘禮走出皇城,長龍般的隊伍等候在小葉城外,隻為與小葉城結為親家。 那時的他以為這是故事,因為在他的思想裡這個世間沒有人比皇宮裡的人還要有權有勢,更沒有什麼能夠讓皇族低下頭來,後來在他還小的時候,西陽侯派他的大哥徐正陽帶著聘禮趕去小葉城,希翼能夠與那幾家結為連理,隻是後來也是失敗告終。 那裡的人神秘富有,就連權傾天下的皇族也想要與他們攀附關係,隻是想要一見都是很難的事情,今日卻在這普通的酒館內碰到了一個,這讓徐二有些難以置信。 “我叫徐二。” “徐二......好普通的名字。”白燕飛瞇著眼問道,“家裡還有個哥哥或者姐姐?” “全家都被殺了,隻剩我一人。”徐二坦然說道,既然對方是小葉城的人,那麼他身上的秘密便已不再是秘密。 “兄弟請節哀。”白燕飛轉移話題,“我叫住你,是把你當作了蠻族人。” “我曾在蠻族的大原上生活過幾年。”徐二說道。 “了不起!”白燕飛豎起大拇指敬佩道。“我們黎族人生活在大原卻不被異族排斥,兄弟真乃奇人也。” “過獎了。”徐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全靠姆媽相救。” “你知道烏蒙大山嗎?” “蠻族的聖山?當然知道。”徐二如實相告。 “我要去那裡。”白燕飛點了點頭,繼續道,“但是不知怎麼走,你可以為我帶路嗎?價錢好說!” “恐怕不行。”徐二歉然道,“我被大原下了逐客令,若有生之年膽敢踏入草原一步,便會被所有的部族追殺。” “哈哈哈,你乾了什麼缺德事,竟然讓蠻族如此這般。”白燕飛來了興趣。 “說來話長,不說也罷。”徐二擺手,不願去提及那些往事。 小姑娘為二人的食盤內添了些花生,又拿來溫酒的器具放在桌子上,向二人說鳳陽燒酒溫一溫比較柔,溫暖的酒館內還是那麼的冷清,二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 “聖山遠在大原極東的邊境,現在正是冬月,路更不好走,你去那裡乾什麼。”徐二好奇的問道。 “你真想聽?”白燕飛壓低聲音,神秘的說道。 徐二點了點頭,他曾在伊日高地遠遠的見過那座雄偉的山脈,一眼望去仿佛那裡便是天地的盡頭,徐二永遠忘不了那美麗的景色。那年正是夏日,草原上盛放的野菊花遍地都是,烏蒙大山就在草原的盡頭。 “我要去那裡尋龍。”白燕飛的聲音低沉卻顯得亢奮。 “龍?”徐二瞪大眼睛,不知該說什麼。 “是的,天上飛的龍!”白燕飛道,“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是要去尋龍。” “這世間真有龍嗎?”徐二不敢相信,“我說的是我們黎族圖騰的那種龍。” “當然!”白燕飛傲然的說道,第一次如此認真,“我尋龍不過數載,卻已有不小的收獲。” 徐二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以小葉城的實力,想要做某一件事,很少失敗,這卻也讓徐二更不知該說些什麼,張大嘴巴呆呆的看著對方,那圖騰般的生物如今卻有人說真實存在,而這個人的話卻不得不讓人相信。 那可是龍啊!在九天之上,生來便俯瞰眾生,乃是黎族萬萬年的圖騰,更是皇帝的象征。 “我尋到過龍鱗,也曾橫渡南海在歸墟之地的大淵中見過其軀。”白燕飛表情亢奮,像是在描述一件偉大的事業陶醉其中,“你知道嗎,隻要看見過那種神靈一次,永遠不會忘記。我覺得其他任何事在尋龍麵前都不過是過家家!” “這天下大亂在龍麵前也是過家家嗎。”徐二問道。 “那是當然,天下大亂,不過是爭權者們的遊戲。”白燕飛冷笑道,“何況他們也代表不了天下。” “皇室、諸侯、門閥,億萬黎族人,還有你們世家。這些都參與進來也代表不了天下嗎?”徐二請教道。他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為他打開了另一扇大門,有些他想不明白的問題,希望對方能夠解惑。 白燕飛搖頭說道,“我們世家本就立於不敗之地,自然不包括世家。諸侯看似造反,或者舉兵勤王,實則也是在為後代奪權謀利,也不算大亂。皇室縱橫七百餘年,這七百年間積累的財富和人脈錯綜復雜,你認為他們會沒有退路嗎?既然這些都沒有亂,那你所說的天下自然不會亂。” “還有億萬黎民百姓呢,這個為何不說。”徐二好奇的問道。 “哈哈哈,黎民百姓?這些不過是上位者爭權奪利的工具罷了。”白燕飛揭露赤裸裸的真相道,“死了一批人,就讓那些人再生出一批人,這樣世世代代的來供世家和上位者們使喚,總之這片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人。” “我並不是在羞辱我黎族的子民,若是站在另一個層麵去看他們,他們甚至連我說的還要不如。”白燕飛繼續道。“這些人竟然將忠誠聽話當作好的品質,你說這不是狗是什麼呢?或許狗被惹急了還能咬人一口吧!” 徐二思索良久回答道。 “沒有人想這樣,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人也隻是想平安的過完一生,被壞人欺負也要忍著,被上位者搜刮也要忍著。”徐二停頓片刻繼續道,“善良的人天生就是要被上位者們騎在頭上嗎?他們沒飯吃隻能被餓死,若是敢造反就會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拉出去斬了嗎。難道他們天生就是錯的嗎,但是他們隻是想平平安安的活著,不惹事也不鬧事。忠誠並不是錯,忠誠錯了人也不是錯。” 他並不是想要為那些人辯解些什麼,甚至在不遠時他也曾痛恨。隻是覺得白燕飛的話太片麵,讓他有些難以接受,億萬人中並不是所有人都是豬狗那般,也有很多的好人。 二人都沉默了下來,思考著對方剛剛所說的話,這場短暫唇槍舌戰沒有輸贏,也沒有任何意義,隻有立場不同的見解。徐二想起路邊那些被凍死的村民,又想起土房子裡米缸中空空如也。白燕飛的話讓他突然明白了一個冷冰冰的事實,這世間你以為破敗不堪,卻有人高懸世外之上,那一幕幕悲劇或歡喜唱念做打。被他們當作一場戲來觀看。當曲終人散後,他們或許會現身收拾殘局。 過了良久,白燕飛再替徐二斟滿酒杯笑著說道,“我說這些並不是站在上位者的姿態,相反,我不喜歡這個虛偽的世界和虛假的人,不然又怎麼會舍棄家族的事業,跑到天涯海角去尋龍呢。” 二人碰杯一飲而盡,“痛快!好久沒這麼痛快了。”徐二大笑道,“你怎麼確定龍在烏蒙大山呢。” “我不確定,但是哪怕有一點點線索,我也會去看一看。”白燕飛說道,“隻是這次路途遙遠,我本打算在鎮子上歇個把月再出發,去大原上找一個向導。” “若是你相信我,現在就不要去了。”徐二認真的說道。 “為何?” “今年的冬月雪霧太大,看不清路,若想去等到明年開春最合適。”徐二解釋道,“最重要的是,蠻族內部出了大問題,可能會爆發戰爭。” 白燕飛思索良久後答道,“看來隻能回家呆一陣子了,若是你有興趣做我的向導,以後可以去小葉城找我。” “好!”徐二隨即想起了什麼,苦笑道,“隻是小葉城好像並不好進。” “這個你拿著,見到此物沒有人敢攔你。”白燕飛將玉佩下的流蘇扯下送給徐二。流蘇絲綢編織而成,上麵鑲有玉珠,一眼看去便知價值不菲。 待到二人剛要繼續講話,門被撞開,外麵的中年夥計沖了進來大喊道,“小兄弟!和你一起的那個人被打了!快去看看啊!” 徐二猛然站起,向著窗外看去,大街上那個憨直爽快的男人此刻正被幾人圍住,徐二來不及多想,拾起戰刀便沖了出去,踏門而出時停頓片刻,回頭朝著白燕飛一笑,“認識你很高興,我會去小葉城找你的!” 未等白燕飛再說些什麼,徐二已然沖了出去。 “大哥哥!還沒找給你酒錢!”丁丫丫在後麵喊道。 “丁丫丫不要追了,酒錢留給自己買新衣服穿,快過年了。”白燕飛大笑著說道,隨即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饒有興趣轉頭朝著窗外看去。想要看看剛剛與他對話的男人到底有何能耐。 ...... 刺骨的寒風吹打在李全的臉上,他從糧店用四隻野兔子換了一大袋白麵,又去縣上的酒鋪裡打了三斤陳年大曲。回來的路上給妻子買了些布料發簪等小玩意,這一路已經極為低調,甚至就連白麵都套了兩層麻袋,來到酒館對麵的墻邊坐下,等待他的小兄弟徐二,卻位未曾想被人給盯上了。 七個瘦弱的漢子穿著臟兮兮的棉襖,將李全圍在墻邊,李全抬眼望去,這幾人餓的不像樣子,他知道自己有麻煩了。 “兄弟,袋子裡是啥啊?”領頭的男人雙手抱胸問道。 “土。”李全回答道,他冷冷的看著幾人,獵戶出身,若是論起打架,也沒怕過誰。 “哼哼,騙誰呢?袋子裡裝土,回家埋你娘啊!”領頭的男人一聲大喝,招呼身後的人就要將白麵搶過來。 “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打劫?”李全大吼著說道,想要引起路人的注意。“還講不講道理!” “西陽人?現在這兵荒馬亂的,哪裡還有什麼道理!”男人說完一拳便將李全打倒,把袋子搶了過來,根本來不及反應。“何況你們這群西陽的賤種也配活著?!你們的國主都死了!” “你們這群狗雜碎!”李全紅眼怒喝,想要起身將白麵追回,那是他和妻兒過年的食物,絕對不能有失。身旁的眾人圍了過來又將他踢倒,邊打邊罵。路人圍觀這一切,不敢上前幫忙。 “給我往死裡打!占著我們西子侯國的資源,還想著和我們講道理!”男人打開袋子,看著裡麵的白麵欣喜若狂,“讓他知道什麼叫拳頭大就是道理!” “說得好!” 一聲大喝自男人身後傳來,他剛要回頭去看,隻覺得自己的脖子涼颼颼的,低頭向下看去,卻猛然發現圓滾滾的腦袋竟從自己身體上掉了下來,男人竟然下意識的雙手接住,然後雙眼一黑自此再也沒了知覺。那站立著的無頭屍體此刻鮮血噴湧而出,一時間場麵大亂。 徐二拎著戰刀,自無頭屍體的男人身後走來,銹跡斑斑的刀上混雜著血液和白色的東西,這一幕看呆了在場的眾人,其餘六人驚恐的看著徐二,不知該說些什麼。李全也在看著徐二,眼中滿是感激和痛快。 “既然拳頭大就是道理,那你們就都去死吧!”徐二看著鼻青臉腫的李全放聲怒喝。 話音剛落,戰刀便揮舞起來,他要將這幾個人都殺掉,以解心頭之恨,剛剛的那個人說的不錯,現在兵荒馬亂,哪裡有什麼道理,既然沒有道理,那就用手中的刀劍說話。 不消片刻,那幾人便被砍死,這一切來得太快,事實上隻是兩句話剛落下的時間徐二便解決了七人,當他砍下第一個人的時候,其餘人便都被嚇得走不動路。徐二完全是狼入羊群般將他們就地解決。 這一幕看呆了整條街的商販和行人。徐二自無頭屍體上拽過麵袋,扶起李全問道,“李大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徐二老弟,我們快走!一會兒縣官帶人來了!”李全鼻青臉腫,回過神來焦躁的看著四周的人群。 二人收拾好麵袋和其他雜物,自人群中快速消失,徐二的戰刀握在手中,沒有人敢攔住二人,甚至都沒有人敢去正眼看他們,墻角處那幾具橫七豎八的屍體就是前例,那個男人生猛的一塌糊塗,沒有人敢做出頭鳥,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終於傳來婦女孩童的大叫,無頭屍體就那麼捧著自己的腦袋站定在原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著很是瘮人。 這一幕也被酒館內的幾人看在眼裡,那頭戴狗皮帽子的中年夥計捂住丁丫丫的雙眼,自己則是津津有味的看著窗外那一幕。白燕飛挑了挑眉,將杯中的鳳陽燒一飲而盡。 夥計的目光自窗外收回,轉身笑著道,“二少爺,沒想到這小破地方也臥虎藏龍啊!” “好快的刀,好直爽的人。”白燕飛也笑了起來,對剛剛那一幕做出評價。 “這臭小子殺人不需要理由的嗎?”夥計彎腰替白燕飛倒酒。 “或許那幾個人在他心中已經有了必死的理由。”白燕飛意味深長的說道。隨即話鋒一轉,朝著小姑娘招了招手笑著說道,“丁丫丫我們走!” “去哪裡呀二少爺。”小姑娘抬起頭天真的問道。 “去給丁丫丫添新衣。”白燕飛心情不錯,“告訴家裡,今年回去過年!” 夥計眼神一亮,被這消息嚇了一跳,“二少爺說的是真的嗎!我這就聯係家裡!” 看著一大一小離去的身影,夥計欣喜若狂,他跟著這個二少爺浪跡天涯已經數載,攀過高山下過大河,喝過西域的鳳陽燒,吃過關東涼山土娃娃家的烤洋芋.就連極深的歸墟大淵都曾闖過,這期間回家的次數少之又少,若是今年二少爺能夠回家過年,家裡的大人們指不定開心成什麼樣子。 “用大哥哥給的酒錢買新衣嗎?”小姑娘的小手裡攢著一枚殿銀癡癡的笑道。 白燕飛牽著小姑娘的另一隻手也笑了起來,“好啊,就用......徐二的錢給丁丫丫買新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