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萬籟俱寂,山中下了一夜的大雪。木屋升起炊煙。 李全在吃過早飯後,背上幾隻野味告別了妻兒,帶著徐二下山去,準備到附近的鎮子上換些糧食。這一夜的大雪將本就淺顯的小路完全覆蓋住,幸好李全走過多年認識路,徐二腰間別著一把古樸的戰刀,蠻族的棉袍已經被李全的妻子改成了束腰的黎族服飾。 “兄弟,我實在好奇,你和公主是怎麼跨過陰山來到這一邊的。”李全邊走邊說,“為啥不直接走劍門關既安全又省時間。” 徐二聞言苦笑著說道,“劍門關封了,隻準出不準進。我和公主實在沒辦法才走的陰山。當初還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原來是因為境內大亂。” “原來是這樣,也對。”李全點了點頭說道,“境內大亂,守關的定北軍怕蠻族來犯。所以封了城門。” 徐二葉靜顏二人自陰山的另一端橫穿過整條山脈數十裡,這數十裡二人用了十多天,掉進過雪珂裡,也殺過兇猛的野獸,終於來到了這一端虞王朝的境內。一路以來的艱辛沒有人知道。但當他再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時,所有的艱辛都算不得什麼,那是回家的感覺嗎,當時的徐二內心所想。 “對了徐二兄弟,還沒問過你家在哪裡。”李全問道 徐二輕輕的搖了搖頭並未作答。而這表情卻是讓李全誤會起來,他安慰徐二道,“如今這天下民不聊生,若是沒有家就跟老哥在山裡打獵為生吧,至少餓不死。” “謝謝李大哥,若是有一天這天下真的沒徐二的容身之地,一定回來找李大哥討口飯吃。”徐二感激道,“隻是現在不行,我得將公主送回鮮虞國,這是我對她的承諾。” 徐二不敢將自己的出身說給這個敦實熱情的李大哥。一是怕給李全招來殺身之禍,二便是為了保全自己。他的身份在這亂世中沒有任何意義,但對於西子侯國來說這便是禍害。身在西子侯國內讓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二人走了一個時辰終於走了出來,山腳下的小村莊毫無生氣,村子內一片寂靜,徐二內心生出不詳的預感。現在正是清晨,家家戶戶按理說應該升起炊煙做早飯,而現在別說炊煙,就連狗叫聲都沒有。 “嘿!奇了怪了,村裡今天這是怎麼了。”李全擔憂道。 村內一片寂靜,李全走到一戶人家停了下來,叩響門栓。 “張大娘!你在家嗎!我是李全。” 無人應答。李全又加快腳步,走到另一戶人家院門前。 “李嬸兒在家嗎!我是李全,給你送點麅子肉!” 四周一片寂靜,還是無人問答,徐二一腳將門踹開走了進去,原地的李全膛目結舌。沒想到這個徐二兄弟竟如此直接,隨即跟了上去。 院子內的雪沒有被踩過的痕跡,徐二已經抽出戰刀,這屋子裡的人要麼死了,要麼已經離開很久沒有回來過。他大踏步的走上前去,一腳將屋子內的木門踹開,沖了進去。屋子裡什麼都沒有,映入徐二眼簾的隻有泥土堆砌起來的土房子,他轉身走進廚房,灶臺上煙塵彌漫,看似很久沒有動過火了,徐二打開米缸,裡麵空空如也。 “徐二兄弟,這是怎麼回事。”李全跟在身後,有些茫然,“村子裡的老人常年居住在此,從未離開過,現在怎麼都不見了呢。” “我想他們大概是逃難去了。”徐二指著米缸說道,“你看這米缸中連一粒米都見不到。若不是逃難,還能去哪呢。” “很有可能。”李全憂心的說道,“我們這裡家家戶戶每年冬天都要醃上兩大缸酸菜來過冬,現在什麼都沒了,估計鄉親們確實去逃難去了。” “李大哥也不要擔心。”徐二安慰道,“也有可能他們去了縣裡。” “但願如此,徐二兄弟我們直接去縣裡吧,這一來一回也要大半天時間,我們快去快回,別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李全下了決心。 “好!” 雪中的小村莊安靜的就像幽靈,仿佛在暗中偷窺二人,這讓徐二和李全有些不舒服,加快了離去的腳步。李全所說,自村子去到附近最近的縣裡,若是有馬還好,如今隻能靠著雙腿走過去,要兩三個時辰才能趕到,這一來一回,估計要到下午天黑才能回來。 道路兩旁荒無人煙,徐二有些感慨,這境內和大原並沒什麼區別,冬天都是一個樣子。唯一不同的便是境內山多,遠處的山巒雲霧繚繞,在空寂的天空下形成一幅山水墨畫。 “徐二老弟,累了你就說。”李全帶著狗皮帽子,停下來朝著嘴裡哈兩口氣,“我們這山裡人除了腿腳好點射射箭,沒啥別的能耐。” 此時的二人已經走出十餘裡地,沿途路過村莊也沒進去過,李全怕徐二太累,看著快要走到縣裡,所以停下來叫住徐二歇歇。 “李大哥的身體真不錯,老弟佩服。”徐二哈哈一笑,向李全講述道,“在大原上蠻族有一個節日叫馬奶節,那天家裡有未出嫁姑娘的人們會拿出牛羊肉還有乾果在寨子裡擺成一排,小夥子們誰能跑的最快將終點大旗上的紅綢搶到手,就可以去食案上吃羊肉,然後牧民們會將自己的女兒介紹給搶到紅綢的人。” “那其他的人呢?”李全有些好奇。 “哈哈哈,其他的人隻能去另一張桌子上喝馬奶。”徐二笑著說道,“我的意思是以李大哥的身體,在那馬奶節上一定也能奪得頭籌。” “我聽說書人說蠻子野蠻,吃女人的乳房,喝奴隸的血。”李全道,“徐二老弟,你在草原上待過,有這麼嚇人嗎。” “沒有那麼恐怖,但是喝奴隸的血我倒是見過,還有拿奴隸當作牲口般折磨。”徐二淡笑道,“那裡的人會把戰敗部落的女人和孩子納為奴隸,來給他們乾活。有些久經戰場的男人會信奉一些神魔,將處女的血紋在自己的身上,覺得這樣上天會保佑自己,還有很多......” 二人一路說笑,很快便看到了縣城的輪廓,李全想要繼續聽後續,卻發現身側的徐二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徐二老弟!”李全趕忙停下。 徐二瞪大眼睛呆立在原地,並未作答,隻是沉默的手指前方,李全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覺得心臟像是被錘子重擊了一般,錘的他喘不過氣來,他張大嘴巴看著眼前,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道路兩旁的大雪裡,被凍死的人們或躺或跪在雪中一動不動。徐二放眼望去,那道路的一隅滿是屍體,足有數十人之多。他們穿著破舊的棉襖,老的不成樣子,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仿佛走到這裡已經用盡了他們所有的力氣。 “啊!李嬸!” 身側的李全一聲大喝響徹天地間,敦實爽快的漢子一聲痛苦的哀嚎朝著屍堆沖了下去,徐二緊忙跟在身後。 “啊!二小他爹娘!李嬸!你們這是怎麼了!” 李全淚如雨下,茫然的坐在屍堆前,不知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他拖過已被大雪掩蓋住的屍體,看清老人的模樣,李全痛苦的抱頭大哭,那老人是村頭的劉大爺,是看著李全長大的老人,他將老人摟在懷裡,全然不顧刺骨般的冰冷,希望能將老人融化。 “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就不能讓普通人活了是嗎!”李全仰天哀嚎。 那如惡鬼般恐怖的屍體,瘦骨如柴,乾癟的肚子像是被猛獸掏空,不用多想都知道,這群老人是被活活餓死的!死的如此淒慘,仿佛被世人遺忘,就連收屍的人都沒有,如此慘絕人寰餓殍遍野,豈非人間煉獄。這必然要被記在縣誌上,以警示後人。徐二如此想到。 “李大哥請節哀。”徐二蹲下身子,不知該如何勸慰。這一幕讓徐二也有些難以接受。 “不行!不能讓他們就這麼暴屍在山野中。” 李全喃喃的自語,放下冰雕般的屍體,轉身向著地麵開挖,那冰冷的土地怎麼可能用手挖開呢,徐二趕忙將他製止住。 “李大哥,你將鄉親們聚到一起,我來挖!” 山野中兩個男人一個挖坑,一個搬屍體。這一幕詭異極了。徐二那把寬厚的骨鋒刀破冰如泥,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挖出一人的大坑,但這還不夠,四周數十具屍體都要埋葬,要挖一個巨大的坑來容納他們。李全將所有屍體都聚到一起。來到徐二身旁幫忙。 “徐二老弟,辛苦你了。” 徐二輕輕的搖了搖頭,疑問道,“西子侯國鬧災荒了嗎。” “我不知道,數月才下山一次。不清楚這中間發生了什麼。”李全擦乾淚水,寒聲的說道,“但西子侯國若是發兵帝都,定會加大稅收,或者征用糧草。” 過了很久,一個容納數十具屍體的大坑挖好,二人將那些屍體扔了下去後又將坑填平。這座大墳埋葬了整個村莊除了李全一家三口的所有人。徐二從路旁砍來一塊木牌,詢問李全碑文內容。 “徐二老弟,老哥沒啥文化,實在不知怎麼寫。”李全有些臉紅道,“還是你來寫吧,簡單點就行。” 徐二並未多說,轉身拎著骨鋒刀在木牌上刻上數個大字。那正中寫著四個大字“修村之墓”,旁邊數個小字,“歸於明帝十一年冬月,村中老弱五十七口餓死於修文縣旁,特立此墓。立碑人李全。” 淩厲的刀鋒宣泄著徐二心中的不滿和怒火,這就是亂世嗎,整村人的屍體遍布山野,那一幕徐二久久不能忘懷。又有誰能想得到道路旁的墓碑下埋葬著五十多人呢。 “要給相親們留些肉做祭品嗎,畢竟都是餓死鬼。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上路了。”李全詢問徐二。 “不,如今這世道哪裡還有閑糧祭拜死人,活人都難養活。”徐二阻止。他希望李全自己留下那些肉。 “好。” 二人再一次啟程,一路無言加快了腳步。隻留下身後那座小土包和在寒風中孤立的墓碑。 ...... 古老的虞王朝徹底崩塌,關東大姓薛氏陽候起兵帝都,諸侯與門閥露出獠牙。虞王朝最後一任皇帝是悲哀的,還未見王朝興起,覆滅已隨之而來。手握皇權,依然阻擋不了歷史的推進。 當手中的刀劍已待勢而發,所有人便身不由己。開創虞王朝的第一任大皇帝是在亂世當中奪得的天下。那麼在另一個亂世來臨之時,舊土之上必將沉澱出一個新興的王朝。 亂世洪流推波助瀾,戰爭的齒輪一旦發動,便是不死不休。個人就像洪水裡的樹枝一樣,隻能跟著大流走。哪怕是門閥諸侯這樣粗壯的樹乾,依然不能左右方向。這個世界,終究還是要用手中的武器說話。諸侯為爭奪權力流血,男人們爭相趕往戰場。 歷史記載,虞朝末年民不聊生,大地屍橫遍野腐臭不堪,關東諸侯於雁門關下對峙而陷入僵局,門閥氏族冷眼林立。西北部樓蘭各氏聞風倒戈。 此時的徐二剛剛踏入修文縣城,縣中心一條筆直的大街自南向北,道路兩旁酒館小店成一排,商販們沿街叫賣好不熱鬧,與那縣城外荒郊下的屍體形成鮮明的對比。 “徐二老弟,我去南麵的糧店換點白麵,晚上咱們包餃子吃。”李全掏出二兩殿銀放到徐二手中強笑道,“你在縣裡逛逛,想吃點什麼就買,別小看這二兩殿銀,在咱們這種小地方能買不少好東西呢!” “李大哥......” 未等徐二拒絕,李全便已起身離開,“一個時辰後我來這裡找你!”風裡傳來李全的提醒。徐二看著遠去的李全內心很不是滋味,這個敦厚爽快的李大哥今日遭遇如此悲傷的事,還不忘照顧自己。 看著手中的二兩殿銀徐二苦笑不已,他已經很久沒有花過錢了,不對,他從來都沒有花過錢。在很久以前的上庸城,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根本不需要錢,然後去到了大原,在那裡都是以物換物,也不需要錢。此刻握著手中的殿銀,徐二實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隻能慢慢的邊走邊看。 “嘿!小兄弟進來喝杯酒暖暖手吧!外麵太冷啦!”拉客的中年夥計在寒冬的酒館外叫住徐二。 “我沒有錢!”徐二看著頭戴狗皮帽子,雙手交叉在袖子裡的夥計,內心的沉悶緩解不少。 “那還是算了!不過你要是冷,可以進來暖暖手!” 徐二被夥計的真誠打動,他站定在酒館門外說道,“如果你請我喝一杯,那第二杯我付錢怎麼樣?” “買一送一?沒問題!”中年夥計擦掉快要流出的鼻涕大笑道,“快進去吧,我在外麵幫你看著和你一起的那個人!他來了我再喊你出來!。” 徐二聞言無奈一笑,原來剛剛徐二李全在街上時,便被這個夥計看在眼裡。 走進酒館,徐二在靠近角落窗戶的位置坐了下來,這個位置剛好能夠看到街上的人來人往。他坐定後將腰間的配刀放在桌旁,觀察起這個小酒館,裡麵不大,擺了兩三張桌子,就連櫃臺都破破爛爛。 唯一的好處就是安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酒館內除了徐二,還有一張桌子坐著一位客人。正中間的爐子上坐著燒開的水壺,爐子散發的熱氣將小酒館的溫度煨暖。 廚房方向走來一個小姑娘,手裡提著一壺酒和一個杯子,那小姑娘年歲不大,穿著紅色的小棉襖,看著十三四歲,頭上紮著兩個小辮極為可愛。徐二總覺得小姑娘的氣質與眾不同,卻說不出哪裡不同。 “爹爹說這壺酒隻要你半錢。”小姑娘放下酒壺小手趴在徐二耳邊悄悄的說道,生怕旁邊的客人聽到。 徐二看此模樣開懷大笑,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尤其是今日在城外所見,此刻更是讓他壓抑已久的心得到釋放。 “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徐二把玩著手中的一兩殿銀笑著說道。 “我叫丁丫丫。”小女孩低頭看著腳尖臉紅道,“大哥哥要花生和鹹菜嗎,這些是免費的。” “拿上來吧,這是酒錢,不要弄丟了。”徐二將那一兩殿銀遞給小姑娘,笑著說道。 “要不了這麼多的,隻要二錢就夠!”小姑娘連忙擺手。 “大哥哥可不止能喝這一壺酒。”徐二打趣道。 “那好吧,等喝完了酒再找給大哥哥錢。”小姑娘認真的說完後,便轉頭去給徐二準備花生和鹹菜。 這壺酒青澀甘烈度數很高,說不上好喝,但在這天寒地凍的北方卻是極為合適,一杯下肚,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徐二看著街上人來人往,撚起花生向嘴裡扔去,想著一會兒李大哥回來時候,一定讓他進來喝兩杯酒,二人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