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艱難的旅程,將那個名為阿步的小男孩送到外婆家,二人給那戶老人留下了足夠多的食物後,便馬不停蹄的向著雁門關方向趕去,前些日子送到長安的書信由葉靜顏所寫,“嫁作草原國,再見別時難。聖恩愁遠道,長路泣歌行。關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所斷為長安。女兒今在上庸城。” 這首詩是葉靜顏離開長安前所寫,很少有人知道,作為某種暗喻,她相信遠在長安的人能聽懂。不負所望,在上庸城等待了幾個日夜後終於傳回了消息,那紙書信上寫著,“二月初十,雁門關北祁水鎮,靜候玉樹。” 簡短的一段話,讓葉靜顏淚如雨下,父親總是喜歡叫她玉樹,那時還很小的她問父親玉樹是什麼意思,父親隻是笑著不語,等到長大了她曾在一本名為“晉書秦傳”中了解到了這個稱呼表達的含義,那是父親對她年幼時的疼愛。 繞過上庸城,自南一路狂奔,終於在太陽即將落山時分看到了有著大虞第一雄關的雁門關,那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橫亙在關東通往帝都的唯一道路上,如天塹般讓人望而卻步,若不是慶國的侯爺聯合女婿崔碌設局,以運送災民為由,恐怕就是二十萬大軍也攻不進去。 天塹以雁門關為中心橫亙東西綿延數百裡,曾經徐二有過疑問,為何勤王的聯軍不繞雁門關而過,此刻看著那道巨關他終於明白,繞過去所耗費的人力不可估量,一來一回間別說勤王,後備的補給就跟不上。 二人打馬來到一座小山坡前,他們的正前方數裡就是雁門關,放眼望去,成群的營寨安紮在雁門關數裡外,如一片汪洋般洶湧,黑壓壓的聯軍如烏雲摧月,此刻一小波隊伍在城關下叫陣,戰鼓在後擂動,咚咚的聲音讓徐二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起來,營寨外巨大的攻城械排列成行,夥房處已升起炊煙。 “看那!”葉靜顏指著平原以北處駐紮的隊伍激動道。 徐二放眼看去,那裡足有數萬人之多,寨前的大旗墨色的布上繪著青葉連枝,作為帝都皇族的分家,鮮虞國的家徽與宗室有些相似。 “信上所說的祁水鎮,大概就在你們鮮虞軍隊安營的附近。”徐二放聲說道,“我們可以繞過聯軍,自上麵迂回過去,還好路程不算遠。” 徐二兜轉戰馬,帶著葉靜顏下了山坡,自平原的雪地上狂奔起來,直奔關北方向而去。為了防止被聯軍的斥候抓到,徐二特意又遠離聯軍的隊伍一些距離。 他曾在大原上看過那些如鼴鼠般的斥候,當你全無察覺的時候,往往已經進入了他們的視野。一個軍隊最重要的往往不是沖鋒陷陣的士兵,而是那些能夠隨時探查到敵方信息斥候。 “就快要看到你父親了。”徐二大笑了起來,狂風吹起他的發絲,“一定很開心吧。” “說不出這種感覺,既害怕又興奮。”葉靜顏坐在徐二的懷中迷茫道。 “不要怕靜顏,這段旅程你經歷的已經夠多了,老天爺對你的殘忍我全看在眼裡。”徐二安慰道,“就大膽的回家吧,沒有什麼地方比家還要溫暖。” 徐二輕聲的笑道,“把這一切告訴你父親,告訴他草原的大汗已死,告訴他你歷經千辛萬苦才回到這片土地。帝都的皇室自身難保,我相信你父親不會責怪你的。” “可是......如果勤王的大軍營救出大皇帝該怎麼辦啊。”葉靜顏皺了皺鼻子擔憂道。 “慶國早已攻陷帝都,勤王的大軍還在雁門關外徘徊。”徐二大笑道,“你覺得他們真的想營救出皇帝嗎,我看啊,他們都在等慶國侯滅了大皇帝,好有一個恰當的理由去分封天下。” ...... 沒有人知道帝都是怎麼被攻陷,隻是記得慶國的鐵蹄揮師北城時,北城的大門已經大開,數百個浴血的男人抵擋著城內輪番的攻擊守住了北城門,也等來了慶國侯的大軍,而樓上那個名為儷威的沉默少年看著腳下的一切,仿佛與他無關。 祁水鎮位於雁門關西北方向,此鎮歸於關東慶國管轄,因距雁門關較近,所以近些日子鎮上極為熱鬧,酒館客棧被軍士擠滿,有些做生意的嗅到商機,在鎮上開了幾家妓院,生意空前絕後的好。 “這些個泥腿子啊,過著有一天沒一天的生活,跑他娘的這裝大爺來了!” “嗨,算了算了,他們不來,咱們吃啥喝啥,還不都是客人。小點聲別讓人聽見” 客棧裡兩個夥計蹲在後院說著悄悄話,今天是二月初十,鎮子上來了一大批軍人,足有數千人之多,但卻不是來吃喝玩樂的。他們穿著墨綠色的鎧甲軍容極為嚴肅,那些人掌控了鎮子的所有出入口,像是在迎接某人到來。 大街上今日極為冷淡,寬闊的道路上看不見一個人,祁水鎮最大的客棧外,鐵甲騎兵鎮守在門邊,一個領頭的青年下馬一路小跑進來。 “國主,到了!”青年麵容激動。 坐在八仙桌旁的中年男子大手一抖,筷子處剛要入口的花生掉落在地,青年從沒見過國主失態,趕忙將頭低了下去,國主已經等在這裡一天了,怕與至親錯過,他吩咐下去,將長安內照顧過女兒的婆子還有幾個王妃都接了過來,讓她們呆在各個入口處認人不準錯過。 “真的到了?!”男人身著錦繡華服,氣度不凡,此刻說話卻有些顫抖。 “真的到了!就在祁水鎮正門!”青年極為認真。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小女兒終於回來了!”男子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連說三遍,驚的青年目瞪口呆。“1上官越,帶路!” 男子起身大手一揮,身旁的青年趕忙跟上,境內少有戰事,作為鮮虞遊騎上將軍上官越負責宮內安全,也就是國主的貼身護衛,他並未跟著討伐慶國的大軍來到雁門關戰場,在前些日子收到消息,那個已經離家數月的國主小女兒竟然奇跡般的從大原回來了! 國主聞言大喜,親至雁門關,要接回他的小女兒,上官越負責本次隨行的所有安全。早在數日前他便向雁門關駐軍將領關寧要了三千人馬,而後在兩個日夜便已清除所有鎮上的隱患,小小的鎮子上都是鮮虞的人馬。 祁水鎮正門處,宮裡管事的婆子早已淚如雨下,握住葉靜顏的手不撒開,訴說著思念的話。葉靜顏同樣如此,她記得這個婆婆在自己很小的時候總是護著自己,後來因為年老的原因不能跟著她去大原,所以才被留在宮裡。 “殿下啊!您可回來了,老婆子天天為您祈禱,希望殿下在蠻族能夠平安......”老人潸然淚下。 “王婆讓您擔心了,靜顏也很想你們!”葉靜顏哽咽道,訴說著對長安的想念。 四周被身穿鎧甲的戰士圍得水泄不通,國主有令,不能讓他的女兒有任何閃失,而在這些人眼裡,就算國主不下令,他們也會護中心那個女子安全,因為她是為了整個黎族的平安而去做和親的公主。 雖然不知什麼原因回來,但所有人都都愛戴她。此刻無論是披甲的戰士將軍亦或者是年老的婆婆,如碧波連雲般統統跪倒在地,高呼著“恭迎殿下回家!”葉靜顏曾在長安城出嫁時見過這般陣仗,但此刻與當時的心境截然不同。她眼中帶淚,卻是麵帶笑顏。 徐二站在隊伍的外圍看著這一幕,突然有些如釋負重,這個女子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鄉。不管怎麼說,結局算是好的。她可以和自己的家人團聚了。 “兄弟,你發達了,護送回我們鮮虞的明珠,國主不知會怎麼賞賜你呢。”身後一個中年將領走了過來笑著說道。 “隻要平安就好,這可是我們黎族和親的公主啊,當的起天下所有人一拜。”徐二有些感慨。他覺得自己像是完成了某種使命,看著被人群圍在中央的那個少女,徐二好似明悟了過來,隨即有些迷茫。 “是啊,你的刀很好,我們軍隊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有沒有興趣投過來。”中年將領話鋒一轉看著徐二腰間的戰刀笑道。 “多謝將軍!”徐二婉拒,“隻是徐二目前並沒有從軍的打算。” “可是.......”將軍剛要繼續勸阻,卻發現徐二已經調轉了馬頭,朝著祁水鎮外離去。“你去哪裡!” “到處走走吧!”徐二揮手告別。 “不要國主的賞賜了嗎!你這個傻小子!”中年將軍看著漸漸遠去的男人好奇的問道。 ...... 遠處的戰馬狂奔而來,掀起陣陣沉雪,披甲的戰士們看到戰馬上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刀。中年男人急促下馬揮開人群,龍行虎步三步作兩步走了進來。 “靜顏!”男人虎目蘊淚。 “父親!”葉靜顏轉頭看到男人,終於控製不住淚水,朝著男人沖了過來。 男人張開雙臂抱緊自己的女兒,眼角一滴淚水掉落,鮮虞國主葉雲承,親自來到戰場的側翼接他的小女兒回家,當得知小女兒回到虞朝境內的消息,這個胸懷大略、器宇不凡的男人開心的一整夜未眠。 “告訴父親,有沒有受傷,餓壞了吧!”葉雲承放開少女疼愛的關心道。 “靜顏沒有受傷也不餓,就是多日趕路有些勞累。”葉靜顏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隻要能回來就好!”葉雲承欣慰道,“大原發生了什麼,你是怎麼回來的。” 葉雲承有太多疑問,僅憑一個剛剛成年的少女逃離大原,橫穿半個虞朝來到這裡,他有些不敢相信。 “草原上的大汗死了,他們想強行將我嫁給大汗的兒子。”葉靜顏嘟著嘴,像是在跟自己的父親訴苦般撒嬌,“是徐二救了靜顏,這一路都是徐二保護我。” “徐二?”葉雲承挑眉看向四周,“他在哪裡?!” “他就在!......”葉靜顏轉頭指向徐二剛剛所在的位置,卻發現那裡早已空空如也,葉靜顏的心仿佛掉下懸崖般落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窒息的有些喘不過氣,呆愣在原地,她希望徐二不要離開,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這段歲月裡,二人相依為命,同吃同寢,一路看過太多的風景,經歷了太多的故事,那個男人一路的所作所為讓她早已芳心暗許。 中年將軍小跑過來說道,“稟國主,那個年輕人不久前已經離開了!” “他去了哪裡!”葉靜顏神色慌張,仿佛丟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 “他說天下之大,他也不知,想要到處走走。”中年將軍添油加醋。 葉靜顏聽聞此話,仿佛失去了靈魂般跌坐在地,葉雲承看了看身周的婆子和王妃,女人們心領神會,扶起失魂落魄的少女向著馬車方向走去。 “父親!可不可以找到他!”葉靜顏猛地回過頭來,眼中含淚祈求葉雲承。 “好!”葉雲承點了點頭答應小女兒。 待到女人們上車後,葉雲承才轉過身來,看著祁水鎮外的方向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他不知那個叫做徐二的到底是怎樣的人,不知他身高幾何,不知他年歲幾許,但他了解自己的女兒,身為一個父親,又怎麼會看不出自己女兒的所愛呢。 “好小子!”葉雲承低語。 “國主,那個傻小子沒走遠,要不要......”身旁的中年將軍會錯了意。 “不必,既然他要走便是不想和我們有交集。”葉雲承抬手阻止,看著遠方輕笑道,“欠下這麼大的恩情,不知未來要如何還啊。” “告訴關寧,若在戰場上碰到這個年輕人,讓他照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