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裡湖實際麵積方圓二十五裡,這是後來政府測量的結果。 據說鹹豐十一年,地震導致此地下凹,形如深碗,距平地一丈八尺有餘,南倚東西走向寬約兩米的大壩,大壩另一側是清江;其他三麵皆百畝農田圍繞,遠離村莊人跡罕至。 十八裡湖,土石嶺起起伏伏,河湖溝汊交織,蘆葦蕩、雜樹林、野竹林遍布,裡麵究竟啥樣兒?沒人說得清。 逢暑期盛夏,湖腹地會傳出低沉悠遠的牤牛的吼聲,人們由此知道大雨將至,不出兩個時辰便會應驗,烏天黑地狂風暴雨中“哞!哞!哞!”淒涼瘮人。 那兒是早年間夭折孩子或者生下來殘疾、得了不治之癥等不正常孩子的葬身之地,是槍斃犯人的刑場,是一些想不開的人尋死的去處……當地也有人叫它“萬人坑”。 大大小小的墳丘或集中或散落在不同的高坡上。 夜晚,鬼火瑩瑩,升騰在年復一年,一層掩一層接天連地的蘆葦、雜樹、荒草上,時常伴有尖厲的哭聲。 任何事物一旦以某種狀態長久存在,便會給人帶來固化的認知且與日彌堅。 神秘的十八裡湖,神秘的讓人任意想象、讓人無法想象。它嚴重阻礙了交通,進城、趕集必須繞路。 但不知始於何時,竟有一條六七尺寬彎曲而又皮實的土路南起大壩北出荒灘,穿過十八裡湖接農田至官路,名曰“湖腸道”。 也有清江那邊的人著急趕路超近道,在晴朗的白天,乘船過江然後結夥搭伴經此道,如魚入海底、鳥投密林,有的順利通過,有的再沒出來。 有關十八裡湖的故事層出不窮,有鼻子有眼兒。 民國十五年,八月,中午。驕陽似火,燕雀停飛、魚蝦潛底,高粱玉米卷葉、家禽豬羊躲蔭;集市罷行、路麵清凈。 十幾匹馬旋風般在官道疾馳,撥轉馬頭進入高粱玉米地,田地盡頭與十八裡湖接壤時,又閃現了一下,消失無影無蹤,神不知鬼不覺人不曉。 這十幾個人原屬國民革命軍駐阜陽第19軍高桂滋部,為首者叫柳懷根,二十七八歲,一米八幾的大個兒,麵色烏青,凸眼吊眉,陰鳶狠戾。 柳懷根曾在皖北與豫東交界地當了幾年土匪,帶著百十號人攔路搶劫、吃大戶、掠地主,揚言:誰狂治誰、誰牛乾誰。 對老百姓從不正看一眼,說,“弄窮家沒意思,出力撈不著好!” 後被高桂滋招安,任連長。原想著在部隊大有作為,帶頭整頓軍容遵守軍紀,但一直不被重用,融不進高桂滋所帶的西北軍,主要乾些接送物資等零碎小活兒。 有一天,他帶著幾個人從外麵執行任務回來,在酒樓喝酒時聽到鄰桌的幾個人在說縣長康欣之殘害平民的事兒,說不順從他的,變著法兒的刁難,要麼讓人生不如死,要麼按個罪名處死,而且會讓人死的很慘。 柳懷根當時就麵部猙獰,暴怒發誓道,“這個雜碎!說啥也得血債血還!”隨行的人都是跟了他好多年的,一直不太明白他為啥對這樣的事兒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柳懷根先向高桂滋作了匯報,“軍長,保家為民是咱們當兵的份兒內地事兒吧?您肯定不會坐視不管!”高桂滋當場沒有表態,讓他先好好歇著,之後便沒有了下文。 柳懷根一琢磨,人常說,官官相護、一丘之貉,看來不假,這些狗官都不是好東西。你康欣之不是手腕毒嗎?那我就砍了你的手。 他悄悄地蹲守了十多天,終於發現了康欣之包養女人並且私會的住處,大雪之夜,他提前翻墻入院打暈女人,藏在門後。 康欣之敲門無人應答,正在狐疑猶豫時,柳懷根一把把他拉進屋內,左胳膊勒住脖子,右手一抖手帕捂住康欣之的鼻口,康欣之被熏暈在地。 柳懷根從腰間掏出利斧,由上到下一道寒光,要了康欣之的一隻手。 回到部隊直接找到高桂滋,說在外麵撿到個東西,讓首長看看是不是認識。 高桂滋端著水杯正品茶,待柳懷根打開油紙,往桌上一放,一隻還冒著熱氣的血淋淋的手呈現在眼前時,水杯一抖茶水灑了一地。 高桂滋心裡大驚,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暗暗壓住加快的心跳。 “懷根,這是?” “軍長,這是一隻手啊。” “誰的呢?” “不知道呢!所以過來請軍長您過目。” “在你這兒你怎麼會不知道。” “軍長,我從外麵回來的路上撿到的。” “柳懷根,你還跟我繞圈子嗎?”高桂滋坐下來,水杯重重一放,眼睛盯著柳懷根。 “軍長,這是康欣之的右手,我剛砍的。” “什麼?混蛋!誰讓你這麼乾的?”高桂滋噌站了起來。 “軍長,你也別激動,沒人讓我這麼乾,是我自己想乾。你肯定接下來要問我為啥?也不為啥,前段時間不跟你說了嗎?他堂堂縣長父母官,不該那麼狂。軍長你帶領的是仁義之師,能容這種狂人嗎?” “你是跟我說過,但部隊和地方政府各司其職,我們沒有管人家的權利。” “嗯,就算軍長說的對!你管不了,我來管;我實話都跟你說了,按啥樣兒的軍法處置,我都接受,你看著辦。” 高桂滋自然知道康欣之是個無恥之人,如果告訴了他實情,自己說不定會被扣上個治軍不嚴,甚至暗中指使的帽子,那下場就不好說了。 高桂滋指著那隻手對柳懷根說,“你自己處理吧,不要再透露一點風聲。” “是!”柳懷根敬了個標準得軍禮,轉身走了。 望著柳懷根的背影,高桂滋暗道,“這人是個狠角色!不是一般的狠!”一個土匪怎麼會這般和官府和富人作對呢?儼然就是梁山好漢。高桂滋覺的很奇怪。 他認為柳懷根生性粗野難以馴化,不服管教,拿他這個首長不當回事兒,對柳懷根的戒備越發加強。 柳懷根也把高桂滋的心思猜透了,一改往日規規矩矩的狀態,當年的土匪作風又有出現,和其他連隊一言不合就動武,沒人是他對手,得了個“柳壞根兒”的外號。 曾有部下建議高桂滋,“這幫渣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最好盡快清除!”高桂滋擺手作罷道,“當作炮灰總還是可以的。” 屬下嘴巴跑火車,這句話傳到了柳懷根耳朵裡,他生忍活咽、不動聲色,心底的那股恨卻如火種暗暗燃燒,他像一隻狼隱藏在暗處尋找機會。 民國17年2月,皖北蘇維埃政府主席李端甫領導行流集農民運動,農協會員發展到2萬餘人。 高桂滋接到上峰命令,務必鎮壓! 高桂滋思來想去,決定派柳懷根所帶的連執行這次任務,真是難逢的好機會!柳懷根也終於等來了他要的機會。 高桂滋問柳懷根,“懷根啊,這次任務非同小可,你必須保證完成。” 柳懷根回道,“感謝軍長信任,給懷根這次機會,我願立下軍令狀,不活捉李端甫,回來任憑發落。” “哦?”這是高桂滋所料不及的,“真的願立軍令狀?” “大丈夫說話,釘是釘鉚是鉚。” “非常好,其實大可不必,我既然點名派你去,就表明我相信你,不過,你的這個提議很好,有利於鼓舞氣勢,好!簽軍令狀。” “軍長,我有條件,請答應。” “什麼條件,說說看!” 柳懷根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遞給高桂滋。 高桂滋展開看了看,微微一笑,“懷根,你現在就去準備,等我信兒。” 柳懷根走後,高桂滋把紙傳給副官郝震,郝震說,“謔!還真當自己不是外人,竟然明目張膽要槍支彈藥及馬匹、金錢。” “軍長,柳懷根這條件裡麵有蹊蹺,給他的作戰物資已經夠用了,他這一下又開出幾乎三倍的量,不合常理,要出幺蛾子啊。”郝震又補充道。 高桂滋點頭,“如果不答應他會說咱們不信任他,他可以借口不聽話啊;強製命令,他去了放兩槍跑回來,咱們也無話可說,他反倒抓了個裝備不足的理由,另外,李端甫借機反撲那就更麻煩了。答應他!加派得力人手跟著盯緊點兒!” 柳懷根的高明之處在於他早知道高桂滋的用意,也知道他這個連長目前帶著的三個排,一排二排是自己帶的人,三排是監軍,排長王鵠是郝震的姨表弟。一路上主動討好王鵠,搞得好像他是排長王鵠是連長。 按照高桂滋的部署應該是當天下午到達指定地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不是柳懷根說腰傷復發就是一排二排的人有拉肚子的、有打架的,行軍速度受到影響。 王鵠有意想催,職務上他沒這個權利,又被柳懷根捧得張不開口,麵兒上看到的又是事實,隻能假裝客氣提醒,“連長,時間就是戰機,咱們得盡量按時。” 柳懷根道,“王鵠兄弟到底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說的好!說的好!”轉過臉嘴角冷笑給部下使眼色。 目的地是一個荒村裡的大院,到達後柳懷根下令抓緊做飯,並把王鵠和三排的幾個骨乾叫到臨時作戰室,說再商量商量活捉李端甫的計劃。 王鵠幾個人雖然有提防之心,但做夢也不會想到剛歇下腳就會出事兒,進屋還未來得及看清楚擺設便被摁倒繳了槍械,嘴裡塞上破布,柳懷根二話沒說親自操刀全給抹了脖子。 晚飯開始,三排有人說等一下連長他們幾個,二排排長說,“等什麼等?三排長他們和連長在一桌吃飯呢,也輪得著你們?少羅嗦,吃慢了,一會兒仗打起來掛了,成了餓死鬼,虧不虧?” 土匪的道兒向來都是邪門兒的,三排人吃著吃著一個個酣然大睡,他們的飯裡被下了蒙汗藥。 柳懷根下令,以最快速度撤,誰膽敢有耽誤把命留下。 帶著馬匹槍支彈藥,搜凈所有錢,跑了。高桂滋摔碎茶杯咬碎牙罵道,“這個豬狗生的雜種,憋一肚子壞水把老子給算計了,逮著他剝皮抽筋!” 李端甫得到消息,也下令捕殺柳懷根,說此等亡命之徒必是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