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守弘化的李淵這些天惶恐不安,本來以為隻要一心向著朝廷、不違逆聖意,就能高枕無憂地做官了,可沒想到就算自己一片赤誠,也還是會不可避免地招來帝王的猜忌。一個月前,楊廣傳來聖旨,命李淵伴駕圍獵,可李淵當時得了一場重病,走路都困難,更別說要陪皇帝打獵了,隻好告假。李淵是真的去不了,可在楊廣心裡就沒有這麼簡單了,他李淵連朕的旨意都敢違抗,他想乾什麼?正好李淵的外甥女王氏在宮中,楊廣就問王氏:“朕傳召李淵伴駕,他怎麼沒來?” “回陛下,臣妾的舅舅身體抱恙,無法伴駕,還請陛下恕罪。”王氏說道。 “哦,是這麼回事。朕還以為他病得快要死了呢。朕就說他都有時間結交那些三教九流,怎麼會沒時間來見朕。”楊廣說話沒有帶任何語氣,可王氏被嚇得瞬間臉色發白,趕緊跪在地上,雙手放在膝前,額頭緊緊貼著手背。又聽楊廣道:“你告訴他,別以為當年朕的父皇母後器重他,他就可以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為所欲為。連朕的召命他都敢違抗,他眼裡還有沒有朕?”楊廣說完拂袖而去,王氏被嚇得腿都軟了,半晌才站起來,忙命人去向李淵傳話。 酒,滿屋子的酒味,李淵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酒入愁腸,李淵覺得五味雜陳,盡管如此,他還是必須得喝。當日王氏遣人將楊廣的原話傳給自己,李淵才知道自己被皇帝忌憚。於是他把自己關進屋子,不見外客,也不許任何人打擾,每日隻飲酒,經常酩酊大醉。不知不覺間,桌上的酒壺快要空了,李淵放下酒盅自嘲地笑了笑,“伴君如伴虎”自古就是一條鐵律,他竟還天真地以為憑借著自己與皇室的關係可以仕途亨通。父親早逝,李淵七歲就襲唐國公爵位,他的母親獨孤氏與楊廣的母親文獻皇後是親姐妹,當年文帝與文獻皇後對他頗為器重,屢次令其擔任要職。楊廣曾經也非常敬重這位表兄。 自楊玄感起兵造反,李淵奉命鎮守弘化郡並兼關右諸軍事。各地起義層出不窮,為逃避饑荒災禍,常有百姓流落街頭。李淵想自己不過是接濟了一些災民,當然其中也不乏英雄豪傑,李淵或贈以銀兩,或將其留在軍中效力,竟引得皇帝如此猜疑。李淵長嘆一聲,忽然又想起兩年前故去的夫人竇氏曾勸他有好東西要想著陛下,要多向陛下進獻珍寶奇異,他不以為然,自認為帝王之格局不在於此。現在看來,竇氏竟比他還了解楊廣。若是竇氏還健在,恐怕不會有今日之禍。李淵無比思念竇氏,滿腹心事卻不知與誰訴說,隻能拿起酒盅一飲而盡,“咣當”一聲,酒盅滑落,李淵也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恍惚間,李淵看見竇氏朝自己走來,微笑不語,又聽見有人“父親、父親”的喊著,李淵疲累至極,已無力回應,隻沉沉睡去。再次醒來,李淵發現自己躺在臥房榻上,滿屋的藥香撲鼻而來。“父親您醒了,感覺好些了嗎?”李淵見次子李世民守在榻前,說道“好多了”說著就要起身,可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連手臂都撐不起來。李世民見父親要起身,趕緊扶起父親讓他斜靠在榻上。 “大夫說您飲酒過度,要靜養。您先把藥喝了吧。”李世民說著便端起桌上的藥碗遞給李淵,李淵接過藥碗喝了藥,又問李世民“我睡了多久了?” “從您昨日申時突然暈倒,到現在卯時剛過。” “我睡了這麼久了。” “父親,您以前從來都不會關起門來一個人喝悶酒,這次您可把我們嚇壞了,到底是怎麼了?”李世民忍不住再次向父親問道。前幾次問起,李淵不是緘口不言就是讓他不要管了。 李淵長嘆一聲,說道“為父也是無可奈何,若不如此隻怕身家性命不保...”李淵將如何惹楊廣猜忌以及王氏派人傳話告訴了二人。 “這麼說父親是為了掩人耳目?”李世民問道。 李淵點點頭。“即是如此,父親也該注意身體啊!”李世民說道。 “為父心中有數。比起身家性命,這不算什麼。你可聽說過高穎與賀弱弼二人是如何被滅族的嗎?” “略有耳聞,坊間傳言二人忤逆聖上,犯大不敬之罪。” “坊間傳言不假,卻未必是實情。”李淵道。 “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 “高穎賀弱弼二人皆是文韜武略、明達世務之人,在平定南朝過程中亦是鞠躬盡瘁。後來眼看陛下日益奢靡,二人對國運有些憂慮。陛下賜給啟民可汗大量財帛車馬,二人認為陛下待啟民可汗過於優厚,當麵向陛下諫言,不想卻惹怒陛下,招致滅族之禍。”李淵緩緩道來。 “若是如此,這二人豈不是死得很冤了?” “誰說不是呢,可滿朝文武誰又敢說什麼呢?根本沒人敢站出來為他們求情,大家都明白,以陛下的性情若有人求情必會落得與高、賀二人一樣的下場。”李淵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陛下近來疑心甚重,任何人隻要不順聖意就是圖謀不軌,根本不會去相信什麼家國天下理想抱負。依陛下的性子,寧可錯殺也不放過。因此文武百官人人自危,若不懂自保,隻怕性命堪憂...為父以前就是沒看透,自以為有這層表親關係,為父也胸懷坦蕩,陛下當不會猜忌...”李淵微弱的聲音中略見悲涼。 “父親打算怎麼辦?”李世民問道。 “這正是為父要和你說的。你一定要記住。陛下的猜忌如利劍懸頂,我李家現在的處境可謂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在陛下眼中,越是平庸無能者越是能讓他安心。所以為父隻有自汙其身以求自保。你行事也要小心,不可張揚,尤其不要結交任何人...”李淵打起精神,鄭重地對兒子說道。 ...... 李世民從小喜歡騎馬射箭。一日他與自己的大舅子長孫無忌一道騎馬。其實長孫無忌根本不擅長騎射。幾圈下來,長孫無忌氣喘籲籲地看著早就到達終點的李世民說道:“世民啊,你想騎馬自己騎好了,不要拉上我呀,我可不行。” 李世民握著弓箭全神貫注地瞄準百丈開外的靶心,手一鬆,箭鏃飛出,完美地插在靶心中央。“你整日不是讀書就是練字,也該好好練練騎射了。” “讀書練字挺好的呀,我不太喜歡舞刀弄槍。” “沒有讓你舞刀弄槍。練練騎馬。到外麵多走走可以讓你的眼界更開闊。比窩在家裡好。” “是我妹妹說的吧” “不是。不過她也是這個意思” “自你們成婚以來,妹妹總是覺得我不如你。以前她可是什麼都聽我的。” “我覺得你妹妹挺有主見的。她不光是認為你要多練習騎射,還要讓我跟你學習讀書呢。她說你書比我讀得好。連我父親也說讓我跟你學經史子集呢。” “這還差不多。那我就再陪你練一會射箭。” “不是你陪我,是你自己練。不對,應該是我陪你練。” “隨你怎麼說吧!” “二公子,二公子...”這邊二人正說著話,李家的家丁滿頭大汗的趕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李世民說:“二公子,國公爺...他...” “父親怎麼了?又喝酒喝多了?” “不...不是。公子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國公爺受人之托提拔了一名校慰?。” “記得,那校慰的舅舅是縣令,說是與父親是舊識,托父親為他外甥在軍中謀個差事。” “今日那校慰和縣令來拜見國公爺,國公爺設宴招待。本來大家也有說有笑的,誰知國公爺喝了些酒便嚴肅起來,竟說他們托他辦事卻不備厚禮相謝,不把唐國公放在眼裡,要打校慰二十軍棍,那縣令害怕了,說回去備厚禮。國公爺竟不依不饒,還把人家扣在府裡。少夫人看著著急,不敢相勸。派我來請二公子快回府勸勸國公爺。” 唐國公李淵原配夫人竇氏育有四子一女,女兒三娘已出閣。長子李建成被立為世子,李淵擔任軍職以來,命其留在都城長安。第三子李元霸和第四子李元吉年齡尚幼,與其他子女一並留在長安。李淵身邊隻帶著第二子李世民。 李世民並沒有著急回家,隻打發家丁先走,說自己隨後就回去。然後李世民拿著弓箭又瞄著靶射起了箭,連射好幾下,竟還意猶未盡。“你怎麼還不回家?你不著急嗎?”長孫無忌覺得有點奇怪,以前隻要是聽說家裡有事,不管什麼事,李世民早就騎著快馬回家了。 “不妨事。”李世民又從箭筒裡取了一支箭。 李世民不緊不慢的態度反而引起了長孫無忌的好奇心,於是問道“你家裡出這樣的事了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擔心?我妹妹一向穩重,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派人來打擾你的。” 李世民含笑道:“你放心,我們全家都很喜歡你妹妹,我更不會怠慢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心裡有數。走,咱們再騎馬去。”長孫無忌又被李世民拉著不情不願地上了馬... 長孫氏在房中來回踱步,在她的印象中,為人豁達從來都是施恩不圖報的公公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僅僅是因為飲酒了?他以前即便是飲酒了也還分得清是非黑白呀...這要是傳出去外麵該會怎麼議論唐國公...世民怎麼還不回來,他怎麼也不分輕重緩急呢... 長孫氏顯然不知道公公這是有意為之,李世民也是故意拖著好讓縣令的家人在府外求助,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長孫氏在家隻能乾著急,隻派管家去安撫在門外求饒的縣令家丁。管家隻說唐國公喝醉酒了,等酒醒自然會送縣令回家請對方回家等消息。奈何對方怎麼都不肯走,結果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無論管家怎樣安撫,對方都無動於衷。就在管家說得口乾舌燥的時候,李世民從圍觀的人群中穿過來,管家就像看見了救星一樣趕緊過去向二公子匯報。李世民說了一句“知道了”就進門了。不一會兒,李世民陪著縣令和校慰出來了,二人對李世民感激不盡,並承諾回去一定備厚禮獻給唐國公,李世民並未拒絕反而道謝。 李世民送走了縣令和校慰,府中總算安靜了下來。長孫氏終於鬆了一口氣,但公公和世民今日所為確實令她不解。平心而論,李家父子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們光明磊落,胸懷坦蕩。若非如此,隻怕當年長孫氏的父親也不會同意與之結親。“父親平日裡慷慨仗義,即使與人恩惠也從不收人財物,今何至於此?”長孫氏問道。 “父親被陛下猜忌,不得不自汙其身以自保...”李世民並不打算隱瞞妻子,將實情告訴了長孫氏。 “原來如此。也難為父親了。”長孫氏憂心公公的處境,不禁嘆了口氣,感慨世事難料。 “父親是真的害怕了,他前些天給陛下進獻了好多珍寶。還讓我今天去外麵尋些上等的鷹犬,要和家裡那幾匹西域烈馬一起獻給陛下。” “原來是尋鷹犬了,找到了麼?我以為你是在故意拖延呢。” 李世民低頭一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道:“也有拖延的意思吧。我可是費了好大功夫花了大價錢才買下的鷹和犬,希望陛下能喜歡。” ... 看著李淵獻上的珍寶、鷹犬和烈馬,楊廣十分滿意,挑了一件上古玉器拿在手中把玩著,說道:“這東西好是其次,主要是李淵的態度讓朕很欣慰,他知道朕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陛下,李淵自然明白,這麼好的東西隻有陛下才能享有,他怎麼配有這麼好的東西。”宇文化及一臉諂媚,躬身說道。 楊廣滿意的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便問宇文化及:“這天越來越熱了,朕前些天就跟你說朕要去汾陽宮避暑,讓你準備,準備得怎麼樣了?” 楊廣的吩咐宇文化及是從來不會有絲毫怠慢的,於是道“回陛下,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陛下隨時都可以出發。” “再傳朕旨意,讓李淵去河東任撫慰使,給朕把那些作亂的流寇剿滅了。朕還要巡視邊塞,別讓流寇給攪了。”楊廣放下手中的上古玉器,又拿起了一件翡翠酒盅把玩著。 宇文化及沒想到楊廣會把李淵調到河東那樣的好地方,支支吾吾道:“陛下...這...這麼快就放過李淵了?” “朕說了要放過他了麼?” “那...臣繼續派人盯著他?” “這還用問嗎?你繼續給朕看好了。” 楊廣帶著後妃、宮女、大臣大張旗鼓地從東都洛陽出發,一路北上至汾陽宮。吃喝玩樂享受夠了,楊廣決定去長城巡視邊塞,給突厥人以震懾。殊不知,一場危機正在悄悄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