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方才立足之處的地上赫然一個空洞,原來它又是遁地逃走了。 可是它卻不知道,左昂是能夠感知到它的方位的。 阿布查轉頭向左昂大聲問道:“老三,你可能看到它去往何處?” 左昂聞言,忙閉上雙眼,眼前一團鬼火正在地下快速移動,朝著一個方向漸行漸遠! 左昂指明了妖物潛逃的方向,決然道:“它往這個方向逃了!” 說罷,他睜開了眼,卻在看到自己手指的方位時,愣住了。 那是去往村子的方向。 阿布查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從喉嚨裡爆發出一聲雄渾的怒吼,殺氣沸騰在他鐵青色的麵孔上,他已經變成了一隻須發倒豎的獅子! 那妖物知道逃生無望,竟是選擇突襲防衛空虛盡是老弱婦孺的村子!可它明明不過是個沒有意識僅靠原始本能驅動的野獸,怎會有如此的謀劃? 無暇思考其他,阿布查等不及其他人,甩開膀子狂奔至左昂身旁,單臂將他攔腰抱起,左手淩空一揮,身旁一株古樹便從土壤中抽出了大腿粗細的根莖,貼著地麵向村子的方向狂飆而去! 而阿布查已抱著扛著左昂躍上了根莖,側身降低重心站著,眨眼功夫就沖到了數十米開外! 這一根莖延伸到了極限長度,阿布查便就近召喚新的一枝,一躍而上,在如此連續變換著根莖貼地滑行之間,他二人已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其餘人也慌忙跟上。 別看李冰凰三人騎著的俱是寶馬良駒,但是森林族人石柱般的大長腿邁將起來,竟是連全速奔馳的駿馬都追趕不上。 霎時間森林裡塵土飛揚,鬧哄哄得仿佛一群橫沖直撞的象群闖過,地麵幾乎都在顫動,那地上的走獸樹上的飛鳥哪裡見過這副架勢,都驚惶逃竄,隻敢在聲響遠去之後,從樹後探出腦袋鬼祟張望。 人族三名少女被甩在隊伍末端,是個奮力追趕的模樣。 駿馬飛馳,秀發飛揚,李冰凰俯身緊貼馬背,以防因為速度過快而產生顛簸。 她白皙的雙頰上現了紅暈,嫣紅的雙唇抿成一線,表示現在的事態已經超出了她所預料的範圍了。 勁風在耳邊呼嘯,李諾保持了與李冰凰並駕齊驅的距離,幾乎是喊著問道:“郡主,線報不是說開源縣的妖物隻是灰心怪嗎?沒有智力才對!可是這妖物的種種行為和遁地脫殼的這些能力,豈是灰心怪所能做到的?” 李望也跟了上來,接話道:“沒錯,我看它起碼已經到了白衫怪的級別!線報先前從未出錯,怎麼這次會出現如此大的偏差?” 李冰凰聽得兩人的話,也不急著應答,雙腿用力一夾馬腹,紅馬吃痛,四蹄加緊,沖到了另外二人前麵。 “無妨它是什麼怪,隻要是妖魔,我都會盡數誅殺!” 雖是女子,但那豪邁凜然之正氣卻讓世間男子見了都要羞赧了顏色。 李望李諾聽了,也是振奮不已,相互看了一眼,確認彼此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無謂的疑憂,一齊催動韁繩,緊跟李冰凰的腳步。 可是等她們返回紮古村,所見一幕又讓她們的心揪了起來。 所料不假,妖物果然突襲了村子,此時懷中正抱著一個四尺多長的巨型荒人嬰孩,將他作為了人質,與將它團團包圍的荒人們對峙著。 繈褓中的嬰孩啼哭聲淒慘,他的父母被民兵攔在身後,也是涕淚橫流不斷哀求阿布查等人救救他們的孩子。 民兵們都猶豫了,矛尖雖是對準了妖物,但是眾人的腳步卻在一寸寸往後挪動。 村子不大,大家平日裡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友人,有幾個民兵還抱過那個嬰孩,這讓他們如何能不動搖。 阿布查距離妖物最近,口中不斷安撫著妖物,讓它不要胡來,但是從他僵硬的肢體動作也可以看出,他亦是束手無策。 妖物兩足站立,一隻巨螯在嬰孩麵前蠢蠢欲動。 “都......都閃......開!讓我......走!” 聲音低啞粗糙斷斷續續,像嗓子眼裡塞了一塊腐肉的野獸,正在極不熟練地說著剛學會的幾句人族語言。 雖聽起來含混不清,但是妖物,是真地開口說話了! 李望和李諾再次對視,更加肯定此妖等級絕對已是白衫怪級別,根據古籍記載,也隻有到達這個級別的妖物才有可能口吐人言。 但不論它是何種級別,麵對人質威脅,看起來似乎也隻有讓妖物離開這唯一的選擇了。 但是放它離開了,嬰孩的安全就能保證嗎? 阿布查正左右為難之際,左昂出現在了他的背後,被他寬厚的身子擋著,妖物並沒有發現。 左昂低聲道:“爹,我有一計,你先聽我說。” “你不要沖動,傷了孩子,你也走不了。” 阿布查口中安撫不停,一雙尖耳朵卻是細聽著左昂的計策。 聽罷,他黃色的瞳仁短暫地收縮了一下,也隻有一瞬而已,很快便恢復了鎮靜。 他讓民兵緩緩後退,但卻始終不肯讓出一條路來。 又周旋了半晌,嬰孩哭的嗓子都啞了,隻能一抽一抽地哽咽,聽來讓人十分心疼。 妖物也終於耗盡了耐心,吼叫道:“讓......開,否......則......我殺......” 它揚起巨螯,在嬰孩父母絕望地哀嚎聲中,就要向下刺去! “等等!” 就在巨螯離嬰孩的身子僅剩一寸的距離時,左昂跳了出來! 他高舉雙手大叫道:“等等!你想清楚,你殺了這孩子,你也不可能活著出去!” 他也知道了這妖物有意識能聽懂人話,雖然尚不清楚還有灰心怪黃衫怪之類的區分,但是隻要它能聽懂話,就好辦了。 他舉著雙手表示自己既無武器更無威脅,小心翼翼向前靠近。 “他隻是個嬰兒,無法行走隻會哭號和打鬧,你想要的是安全撤離,他隻會讓你分神,是個累贅。不如這樣,我不哭不鬧,也不似森林族那般威武有力,又能聽你的命令行事,更重要的是,我是村長的養子,我更有價值。所以你把我和他交換,我做你的人質,如何?” 左昂此時已經挪動到了妖物身前,佝僂著身子,眼睛緊盯著那隻巨螯,雙手緩緩探向那嬰孩。 其實到了這裡,左昂心中已經有了八分的把握。 如果妖物不同意,隻怕它早就對自己出手了。 果然如左昂所料,直到左昂把嬰孩從妖物手中抬出,它都沒有反應,隻是那嘴角裂開到耳邊的巨口一張一合,腐臭粗重的氣息從其中不斷呼出。 左昂甫將嬰孩抬出,便果斷回身向著阿布查用力拋去。自己卻被妖物一把拽進懷裡,巨螯架在了他的肩頭之上! 阿布查穩穩接住了嬰孩,交到了他的親生父母手中,讓他們速速離開。 救出了一個小的,又搭進去一個大的,圍觀眾人的心情忽地升到了雲端,喘息間又跌落到地麵,大起大落,搞得大家都有點胸悶心慌。 妖物用螯在左昂麵頰上逗弄地刮擦著,眼睛則是瞧著阿布查,它自然看得出這群荒人的首領是誰。 它道:“村長......兒子......活,你......讓開。” 與挾持嬰孩時不同,阿布查此時連動搖的神情都消失了。 熊背挺立,眉頭緊鎖,青麵陰沉似水,他又變成了兇狠的獅子。 妖物愣了,它擒住左昂左肩的手指用力下壓,命令道:“你......讓你......爹......躲開!” 慌亂,從它的聲音裡聽出了慌亂。 左昂疼地咧了嘴,怒意湧上了他俊朗的麵容,早已不是方才哀求時那般唯唯諾諾。 他回首怒道:“你走不了了,等死吧!” 妖物仰天怒吼,噴出的唾沫讓左昂覺得惡心。 它吼道:“你......騙我!你......不是村長兒子!” 左昂冷笑道:“哼,沒騙你,我是村長兒子無疑,但我爹是不會讓路的,讓了也沒用,你帶不走我。” 他屈膝抬腿,讓妖物看清了自己的左腿。 原來在左昂的左腳踝上,不知何時綁著一條拇指粗細的根莖,纏繞了足足有五六圈,根莖另一端緊連著地麵。 左昂笑道:“你看,我被綁住了,想走也走不動,說實話,我現在比那嬰孩,還像累贅。” 妖物憤怒了,是惱怒被欺騙了,也是惱怒自己必然會死在這裡了。 死則死矣,它也要拖著左昂一起下地獄! 它揮起巨螯就要對著左昂的脖子砍下! 妖物終究隻是妖物,就算它有思維通人性,但是畢竟腦子不好使,否則它就應該想到,左昂的計策怎麼可能是以命換命這麼簡單呢? 在它揮起巨螯之時,腳下的土地也鼓了起來。 螯落下,土地破開,兩條同樣拇指粗細的根莖電光火石間一條穿透了巨螯,另一條則是貫穿了它的右眼,從腦後貫了出來! 一擊斃命! 妖物連吭都沒吭一聲,肉體便化為了黑色的齏粉,隻留下一個石頭狀的心臟。 左昂被妖物的血飆了滿頭滿身,也顧不上為作戰計劃大獲成功感到興奮,刺鼻的味道和黏糊糊的觸感讓他胃裡直翻騰,此時的他隻想趕緊洗個冷水澡,洗去這滿身的醃臢,也冷靜一下這兩天來一直緊繃的神經。 他的計劃確實是以自身換回嬰孩,隻不過他也和阿布查約好,在他和妖物周旋之時,阿布查就控製三條根莖人不知鬼不覺得從地下潛行,一條纏住他的腳踝,確保他不會被強行帶走,另兩條則趁著妖物狂怒之下注意力都在左昂身上時,潛伏至它近前,趁它不備,破土而出,取它性命! 這一計雖然把左昂置於了危險中,可當時情況緊急,阿布查也隻得同意。還好最終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麵。 危機解除,民兵散去,養母以及大哥二哥沖了上來。 古拉一把舉起左昂,翻來覆去地查看左昂有沒有受傷,把左昂轉得是頭暈目眩,大叫大嚷著讓養母救自己。 養母一邊哭著一邊從古拉手裡奪走了左昂,抱住他就放聲大哭,不住地責罵他為什麼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情。看得古拉和拉木斯也站在一旁偷偷抹起了眼淚。 左昂剛逃離大哥的魔掌,現在又是被養母勒地喘不過氣,隻是母親這沉重的愛意,他怎麼能忍心推開呢? 直到阿布查向民兵布置好善後事宜,又走過來安慰了養母許久,左昂這才被放了下來。 雙足著了地,他才看到母親和大哥二哥的身上都是被自己蹭滿了黑血,再加上鼻涕眼淚一大把,四個人都是狼狽又不成體統的模樣。 四個人看看自己,又瞅瞅對方,也不知道是誰帶頭笑了起來,反正最後他們四個是笑成了一團,惹得其他森林族人紛紛側目,覺得這一大家子是被嚇得精神出問題了。 李望下馬撿起了妖物的心臟,放進了馬背包裡,又跟著李冰凰一起去向阿布查道謝。 阿布查剛打發四個笑得停不下來的家人去清洗自己,就見三名少女下馬走向了自己。在為首的李冰凰帶領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三名少女抱拳施禮,感謝阿布查及其族人的幫助。 阿布查也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微微頷首還禮,表示這也是在保護村中人的安全,是自己分內之事,不必過分客氣。 雙方你來我往說了些俗套的場麵話,李冰凰話鋒一轉,便說起了另一件事。 正午已至,陽光猛烈,即使樹冠層層疊疊,還是攔不住絲絲縷縷的陽光灑向這片質樸的土地。 紮古村在這裡紮根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不僅遠離人族,甚至也遠離森林族其他部落,是個半避世隱居的狀態。 這是阿布查定下的規矩,沒人敢破,也沒人想破。 小時候的左昂也不想。那時年幼天真,覺得這森林好大,大到永遠走不到盡頭。 可是隨著年紀增長,他才發現,這森林原來是如此狹小,從最南端蕩著藤條至最北端,甚至不到一個時辰。 偷偷跑到森林邊緣的次數多了,沒有樹冠遮擋的天空看得久了,他的心就亂了。 洗漱完畢,換上一套新的衣褲,他借口說去找父親,便從家裡又溜了出來。 出來,是因為他想見一個人,雖然彼此之間甚至還沒有麵對麵完整得進行過一次對話,但他就是控製不住地想要見到她。 巧合的是,她也在等他。 村外,她一襲紅衣牽馬立於樹旁。 落葉也隻在她身旁翩飛,不忍落到她的身上,就好似不忍驚擾她那冰雕玉砌般的美。 無需任何鋪墊,也不必曲折婉轉,她直截了當開口了。 “跟我走吧,我帶你回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