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天地之初,萬物之始 ----------------- “頹然寒冬將至,願我們可以挺過這漫長冬夜。 這期間,衰微將與發展並存,勇氣將伴懦弱同生.... 這既是我們挺過此夜的代價,又是我們將在這苦難中收獲的回憶。 ....銀藍之光恒久照耀,希望之星未曾隕落。 願我們在這場天啟浩劫之中,收獲永遠的愛和堅強。”——by.澗貞 ----------------- 從那天開始到現在,十一年了。 人們一直在爭論,十一年後的今天到底應該叫2031年,還是把它單拿出來叫它....天啟11年。 多數人都傾向後者,因為確實——誰也不會把那天之前與之後的日子混為一談。 天啟紀年11年1月22日上午,“凜北遊俠”統治區東南側,侯德莊路-“家家樂大賣場”範圍十字路口.... ----------------- “深呼吸,深呼吸....”年輕的戰士對自己說著。他的眼睛半睜不閉,聲音、嘴唇、手和心臟一同顫抖著,跳躍著。 這位戰士和他的戰友們靠坐在一個黑漆漆的銀行營業廳櫃臺後麵。電早就斷了,廳內的一切都從門口向內呈現出黑白色的漸變....營業廳內部也很是混亂,黃白色的方形大理石地磚與白色的墻一同開裂。要麼伴隨人們匆忙沉重的腳步,要麼依賴地球帶來的重力,它們都在慢慢地離開自己原先的位置。 大廳內部的沙發、座椅、大型盆栽的花盆都消失了,連墻上原來用做裝飾的掛畫相框也不見了。一切在人們的認知裡還有那麼點用的東西都消失了,去向它們各自能夠繼續發光的地方,遠離了它們原本的“家鄉”。 掛畫相框中的風景畫卻被抽出來扔在了地上。幾年來無人理會它,因這畫中一個姑娘坐在稻浪旁的柵欄上仰望黃昏的背影的畫麵,對人們來說早已成為了一個謊言。 年輕戰士靠在櫃臺內側,櫃臺正對著的、從大門外穿進來雪白明亮的光貌似照不亮營業廳的內部,一切有顏色的東西都漆灰如尚未徹底衰頹的老年人的胡須,雖不至於太過蒼老,但卻也毫無生機可言。 但是,這如此強烈又微弱的光,卻讓他能正好看清楚落在那副陳舊的畫上的碎玻璃和舊墻皮。畫本身已經十分脆弱,戰士和他的戰友們沖進來隱蔽時,它脆弱的軀體又被飛濺的玻璃碴撕扯了一些。 這棟樓、這幅畫、大廳外遊動著的危險和原本循環往復的四季....一切的一切,世界的生命都在慢慢地衰微。而在不經意間,它們大多都會被無情地奪走。 年輕戰士上氣不接下氣,呼吸的節奏已經因過於緊張的心情而被無情打亂。外麵的光努力地照亮著大廳,卻照不亮櫃臺後麵的陰影和他內心的恐懼。 他和他的戰友們挨得很近,但仍留有一定空間。他左手撥動著身上的甲片、地上的玻璃、空空如也的抽屜中翻出的一根老舊的按壓筆....右手則放在身邊地麵上的一根長棍上——一根發黑、已被刻滿了使用痕跡的長墩布桿。 不過,這墩布桿的末端並不是墩布,而是被電工膠帶和釘子合力固定住的,不知從哪裡拆過來並打磨鋒利的尖銳金屬。 沒錯,這是一柄長矛——一柄自製的、簡易的、看上去十分鬆散的長矛——在一個破敗的“史前”銀行營業廳裡——充當著一位年輕、緊張的戰士的武器。 這長矛的性能和模樣並不能為年輕的戰士帶來什麼安慰,陰冷、漆灰的大廳也阻止不了他的汗流浹背。他和戰友們彼此默契地靜默著,所有人的左手都在撥弄著些過去上學時能讓自己在課堂上走神的物件。 他們用這種方式傳達著自己的心情,遠勝過千言萬語,僅次於目挑心招。 戰士們的衣著大體一致。他們都穿著深色大衣、風衣,其中很多已經破舊無比而布滿補丁了——這與他們原本版型筆挺、樣式時髦的大衣完全不搭調....而更不搭調的是他們套在大衣之外的護甲——那是一種由各類被打磨過的鐵片與無法辨認成分的金屬、合金片組合拚插起來,同時用粗細不一的繩子連接而成的“甲胄”,從這些甲胄的工藝可以看出它的設計師們曾盡力讓它看上去像那麼回事,但還是不免得讓戰士們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因為這些材料大多來自鐵鍋、鐵盆、鐵櫃和從門板上拆下的鉸鏈,以及各種包包囊囊上曾被廣告宣傳的十分結實、耐用的帆布。 還有頭盔,那分明就是多摞了幾層的、拌餃子餡用的鋁盆,假模式樣地加幾塊棉花當內襯,穿條寬鞋帶勒住下巴,再在外麵覆上皮革,在頸部用小鉚釘打上一些細小鐵片以尼龍繩串連起來的護頸....雖然它已經盡量考慮周全了,但這玩意還是連個正經的懸掛都沒有,保護性不說差,也讓人無比的擔心。 他們像一群從末世穿越而來的拾荒者——沒有什麼高科技和製式化裝備可以用,隻能四處搜集各式各樣的廢料並盡量物盡其用。 “史奉,史奉....”此時,在這群瑟瑟發抖的“末世拾荒者”麵前的黑暗中,年輕戰士的耳邊傳來了聽上去已經扭曲了很多的顫抖之音。 年輕戰士叫史奉。 “啊....草,媽的、說!”史奉想轉過頭去看那位戰友,但卻控製不住不斷發抖的頭,隻是微微側過去了一點便又被上身帶動著的顫抖拉回了自己原先警戒的範圍。 實際上——他沒什麼可警戒的,他的麵前是通往營業廳內部辦公區和樓上的無盡黑暗。而樓上、樓上的樓上直至這棟矮樓的頂層都隱蔽有他們的戰友,那些黑暗的深淵連通著他們與戰友之間的道路....一想到這些,史奉便可以從這黑暗中尋得一點點慰藉,並期待著他們的指揮官會從這黑暗中現身,告訴他們解除武裝.... 當然,這不可能。 “澗貞少校,澗貞....草,他媽的澗貞少校剛才說,沖出去後怎麼列隊來著?”那個聲音又一次呼喚著,讓史奉——也讓在場每一個戰栗無比的戰士強迫著自己重溫一遍這個“澗貞少校”在不久之前下發的指令。 沒過多一會,史奉對側的一個顫抖的聲音嘰裡咕嚕地回答:“戰....戰勢什麼,什麼陣,‘戰勢反擊陣’....?是吧,好像是,咱們最常用的....就是、就是這個....” “最常用?草,這次....這次才他媽是第一次用吧!”第四個聲音在這一排人的最末端答道,但史奉已經聽不出是在左側還是右側的最末端了。 “咱們....咱們訓練過那麼久,沒問題的....兄弟們,沒問題的....”史奉終於插上了話,但他不想再多說一個字了。 此時又有一個聲音叫道:“好了好了!別說了,都安靜點!有什麼東西就、自己消化、消化....握緊武器....出去了誰知道會怎麼樣呢!可能,可能根本用不到咱們好嗎!哪次訓練演習前邊都計劃好好的,後邊他媽打得一團糟!那個王....什麼鴛鴦少校,自稱天啟前打那個遊戲....什麼星什麼爭霸打上了韓宗第十二,結果該分散的時候....一頓操作讓旗手把咱們散成一坨....” 這位戰士的聲音甚至帶有些哭腔,但他還是在盡力安慰自己。 “王梓鴛鴦少校!媽的,他爹媽給他起了個什麼幾把名啊!我你媽....”史奉低聲喊著,他已經不想聽見任何聲音了,寧靜中突如其來的交談讓他更加害怕了....他真想丟下這粗製濫造的盔甲和長矛拔腿就跑,跑到很遠、很遠,離開這永遠沒有盡頭的破爛冬天,跑到家去,跑到父母的懷抱裡去,跑到十一年前的那個初中二年級的課堂中去.... 如果可以,他發誓一定會好好學習,一定會好好對待他的朋友,好好珍惜他萌芽愛戀中發誓要與他結婚的姑娘。 “好了!草!別你媽聊了、好好盯著點外....外麵,外邊是不是有人在說話....你們有人聽到嗎!聽、聽!!”這排人的最末端又喊道,這次史奉聽清楚了——是他最右邊的戰友。 史奉閉起眼睛,再次深深呼吸,而後問:“天厚、張天厚,有聲音嗎?聽到什麼了嗎?” 這個叫“張天厚”的人聽罷,悄聲回答:“他媽的有聲音,但我死....死....死活聽不清,我....聽不太清....那人在大喊著什麼,什麼讓咱們出來,打什麼人,你們真的什麼都聽不到?” 實際上,戰士們不是聽不到,隻是他們耳朵中的聲音已經被混亂而緊張的內心所充斥的吶喊而乾擾了,他們也不知道此時耳邊的聲音到底來自哪....好像來自外麵,但卻罩著一層做夢一樣的朦朧的濾鏡,讓他們十分不安。 “張天厚,草。我能坐到你那邊嗎?我他媽的....”史奉左側的一位戰友乞求道....而這句話也是他們這半天說出最完整的一句了。 “坐我這邊?你他媽你媽我草你坐我....” “進攻!進攻!!陣型展開!所有人動起來!——” 張天厚還沒說完,他們的樓上樓下就驟然被這一句突如其來而蒼勁無比的吶喊聲震動了。伴隨著這一命令,所有的戰士終於徹底地爆發了自己——原先的恐懼與緊張——或者說這些恐懼與緊張的效果蕩然無存,他們像一群被奪了魄的瘋子喊著“啊”、“哈”、“草”、“你媽”、“呃啊”一類的被極度拉長的戰吼抓起長矛、短刀和同樣以碎片和薄刃為原料、被釘子與焊接來粘合而成的自製“長劍”,單手撐著櫃臺飛躍而出.... 他們的長風衣、大衣在空氣中留下一麵麵暗色的軍旗一般的軌跡,攪動著空氣與落在櫃臺、地麵上十一年而未被攪動的塵埃。 他們像落水的求救者一般盡最大可能張大著嘴,發出最為憤怒、最為恐怖的怒吼....但實際上,他們也隻是在借此發泄和疏解緊張的情緒,因為他們除了如此喊出心中的不安,再無他法麵對日下的悲劇。 史奉雙手持槍,略微壓低身體而將槍頭狠狠指向外麵被大雪的迷霧籠罩住無法看清麵孔的敵人。 在他們沖出營業廳的那一刻,無數來自四麵八方掩體與矮樓的自製粗糙箭矢已經射向了他們沖鋒的那一方向,而從矮樓二、三、四層下落的繩索也讓他們看到了在先前進駐營業廳隱蔽時,急忙沖向剛剛史奉麵前的黑暗深淵的戰友從天而降。 這些人與史奉他們穿著相同——至少說形式相同。他們跟隨著一位穿著更加“專業”也更加“復古”的軍官一樣的人物沖鋒....那人身著中世紀鏈甲外罩硬牛皮甲,板條護臂、護腿的末端是飛行員皮手套與發舊的部隊作戰靴,他還戴一頂亮鐵色維京眼鏡護頸盔,裡麵纏著一條深綠色舊圍巾.... 他周身的皮帶與手上的雙手長劍讓他看上去十分威武——雖然這身裝扮在歷史上找不出任何一種原型,看上去就是胡亂搭配的雜技。但對比起史奉這幫人更加“雜技”的裝備,他已經算得上是非常專業、正規了。 營業廳內有多麼陰暗,它的外界便有多麼明亮。突如其來的強光讓史奉一行人幾乎是閉著眼睛沖鋒的....他們的眼睛完全睜不開,但嘴卻張得像河馬一樣好像能吞掉一輛小車。 外麵的世界,是大雪紛飛。雪大到在地麵上積累起了將近兩三米的高度,人們所走過和戰鬥的道路都是被後來清理過的,才讓他們可以不困在巨大的雪被中迷失了自我。 巨大的雪雲讓太陽的光十分暗淡而分散,雖能夠照亮世界但卻沒什麼溫度。在這盞巨大的燈下,厚重而無法被看透的雪幕籠罩在人們的頭上,讓他們能夠看到這堵雪墻上婆娑變化的高樓與山脈的輪廓,卻貌似永遠抵達不了那些好像世界邊境的遠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史奉高喊著,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隨後映入眼簾的是已經下了十一年之久的無盡大雪和敵人身著那和他一般破舊的棉袍大衣。 敵人除了保暖的衣物,其餘的防護也就隻有一些奇怪的硬塑料板和薄金屬片了。雖然同樣是粗糙製作的甲胄,卻遠不比史奉他們的厚;他們沒有頭頂的鍋碗瓢盆,也沒有被拚湊組裝起來的長劍和長矛。 他們手中隻有簡單的棍棒和碎玻璃瓶,從被雪掩埋著的警局、保安公司等地方找出來的警棍一類的器械和發舊的長短刀具已經是他們最高級的武器了....其餘的錘子和棒子、鋼管什麼的,幾乎完全不能看做是一個正規建製的裝備。 如此來看,史奉他們這些“末世拾荒者”,貌似還是挺“精銳”的。起碼他們的武器能夠做到統一,且這些看上去鬆散的玩意實際上完全可以捅進敵人的身體;而他們身上那些破爛的甲胄和頭盔也完全可以抵擋一些攻擊。 史奉和他的戰友們用他們那完全不受控製的沖鋒直接捅倒或撞倒了前排的敵人。未受過特別訓練的人們完全不知道怎麼抵禦這種進攻,當然——史奉他們也跟著敵人和手中的長矛一同跌倒在雪中,有人在地上纏鬥,也有人麵對敵人——但也同樣是曾成長於同一片土地上的少年....麵對他們從身體中湧出無數的鮮血而驚慌失措,抱頭鼠竄。 後續的戰友們紛紛跟上,史奉被一隻極具力量的大手用力提起,他緊緊握著自己的長矛而無法脫手....他無法脫手,剛剛振奮了自己精神的、通過戰吼爆發出的勇氣再一次消失,他的潛意識和求生的本能讓他牢牢握著這長矛,好像一名落水者牢牢抓住了自己認為能夠拯救自己的人一樣。 “跟進!跟進!不要發呆!快沖啊!”——張天厚在史奉耳邊大吼著。史奉的思維完全不受自己控製,機械地點了點頭,而後抬起已經失去了知覺的胳膊,打算邁動自己同樣失去了知覺的雙腿.... 可就在這一刻,張天厚已經沖出去了,史奉剛剛抬頭準備一同沖鋒,他的右邊——混雜在混戰的人群中竄出來的一隻大錘便砸在了他前額。他被大錘的慣性帶動著幾乎躍了起來,緊抓長矛的雙手無力地鬆開了.... 他呈一個“大”字形平攤著倒在了道路上還未積累多高的雪被上,迷茫的雙眼從人群向上移到遠方高樓的輪廓與天上的燈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一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耳中也開始模糊地聽不到任何聲音。戰友的廝殺、敵人的慘叫與那個全副武裝的軍官的吶喊都消弭了,隻剩下他那好像困在水中夢境一般的聲音.... 而後,太陽開始慢慢縮小、從慘白變到蠟黃。他緩緩轉頭向一側,已經看不到風雪和敵我戰士,而是一張發舊但溫暖的床,和床邊在盡力安撫著他的妻子。 史奉的妻子董若奇不是一個很高挑艷麗的人,但卻是一個很文靜、務實且敢於負責的人。因為經常要持家、勞作,她的身體並不苗條——但也沒資格臃腫、肥胖。她的頭發並不長,不過很蓬鬆且健壯,非常可愛。天啟紀年以來,這樣的妻子往往是男人最大的靠山——除了那些肯為了事業而拋家棄子的少數的成功者,以及多數的失敗者。 “奉,我的奉....”若奇看史奉醒了,便坐上床去抱著史奉那顆飽經風霜的頭顱....他的大腦依然一片空白,但心底那永不磨滅且不斷翻騰的彷徨與不安卻在若奇的撫摸下安寧了下來。 “你又回去啦?不是說了不要回去嗎,奉....”聽了若奇的話,史奉兩眼空洞地點了點頭。那動作十分微弱,如同他夢中那屏息凝神狀態下胸腔的浮動一般讓人難以察覺。 史奉心中的邪影暫且蟄伏在了他那堅強內心的壁障之後。但戰爭和天啟帶給人們的心靈無法忍受的創傷將繼續存在,且永遠無法愈合。 “奇,澗貞中將,來過了嗎?”史奉閉著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