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們,我們應該都到齊了。”——葉長庚雙手撐在國榮郡的地形沙盤桌前,站在澗貞平時站著的位置上深沉地說。 “國榮郡三年,相信咱們每個人都記得在開墾它的時候所付出的汗水....那些並肩戰鬥的日子。那時這裡還不叫國榮郡,就叫荒山。澗貞中將管它叫,‘媽個雞的荒山’。” “東地田濟蒼田中校,南地孫慶國孫上校,西地郭穀郭上校....我也記得郭上校把費勁巴拉弄來的成品魚讓史奉帶隊送到我們每個人的帳篷,奉子手下的清道夫每天都清理我們通向各個營區的道路,不少次我都看到老兵們累得癱倒在雪上,他們不讓我扶....硬要起身敬禮。後來我說你們如果可以,就取一堆雪壓實,再墊塊板子好歹當個凳子,該休息就休息,不然身體要是乾出問題,中將都不好交代....”葉長庚沒說完,孫慶國就接道:“這不還都是我的兵?你他媽老小子,原來是你讓他們弄這些玩意的啊,後來你看到不?他媽的每隔十幾米就是一個雪墩子,這幫人啊....把那堆墩子當抱枕,有時候休息過頭了,身體的熱融化了後背的雪,化成了水又凍成了冰....一個個冰人在路上掃來掃去,十八年了,這逼雪啊,真是下夠了!” “所以....”此時,田濟蒼發話了。田濟蒼身量高大壯碩,粗胳膊壯腿帶一個大肚子。這讓他很討厭跑步這項運動,但他的力氣與熱情絕非常人能比。一根又粗又長的大圓木經常是他鍛煉的工具....他留著一堆雜亂的絡腮胡,頭發很長,也隻做了一點點的梳理。如若不是來參加高級會議,他大概也不會換下那身舊大衣。“咱們都記得....建設國榮郡的那些日子,沒什麼比中將常伴我們左右更幸福的事了。我也記得....中將在露天礦場掄大鎬,直到把胳膊掄脫了臼也要悄默聲地跑到醫務室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有個新兵是個大嘴巴,瞎他媽喊,一堆人都過去看中將....我也想去,但他命令我們,軍官和官員、骨乾不得隨意放下手中的活去探望他,媽的....但現在,現在,中將把我們叫過來,不是為了敘舊的吧?長庚,那個消息已經滿天飛了,四地首長和各行業工會、行政機構負責人也都在這,不出意外的話,這事....已經打實了吧?” 田濟蒼在長形沙盤桌的東側雙手抱肩站立,沙盤的模型和方向正對應國榮郡的地形和方向,讓四方首長都可以直視自己所管轄的方向並進行自己的思考。 “沒錯,消息已經敲定了。國榮郡即將被凜北中央收回,劃地分封給其他將領....像王璀他們那批人管轄,但具體給了誰不知道;而咱們,也是澗貞中將的新封地被劃到了北方的數條山脈....”葉長庚說著,另外三地的首長和土地規劃局、警衛局、工程技術總司的負責人都沉默地陰起了臉——看來他們對此早有耳聞,而其餘包括史奉在內的不曾了解這一情況的人則感到了無比的驚訝和憤怒,一時間議論紛紛,不管是跟隨行的秘書還是一把手官員,他們都在用各種詫異的表情傳達著或憤怒或疑惑的語言。 這其中,國榮郡東南養殖場的農牧總管王春瀚立刻拍桌子大叫起來:“誒我草!草!這要搞什麼啊,咱們才剛剛把國榮郡上下打理好吧啊?這他媽,這他媽,我跟司家莊買的擴建用圍欄才剛交了錢啊,郭上校的水庫魚塘也剛剛度過試驗期,甚至還沒來得及投產第二批魚苗....澗貞中將想要四方軍民吃魚自由的目標才邁出了一步,還有我們的山洞養殖計劃....他媽的憑什麼,憑什麼啊!跟南方簽了那麼多合同現在都沒來得及兌現,他們是想把我們逼死啊!” 喊著,王春瀚激動地流出了眼淚,而且看似已經控製不住了。 “春瀚,你別激動啊!”在王春瀚大肆發表著抱怨的言論時,會議室後麵很快有人試圖製止他。 幾位首長見狀,本也想勸服他先保持安靜,至少聽完葉長庚的發言,而田濟蒼身邊的湫天水卻突然說道:“各位別在意,別在意....我先帶春瀚出去。” 這時,田濟蒼才忽然想起了些什麼。他很快帶著湫天水走到王春瀚麵前,說:“孩子別哭,來吧咱們出去。” 看到一向兇狠直爽的田濟蒼像個溫柔的老父親一樣抱著春瀚的肩帶他走過人群、出門,人們都很是詫異,不知為何。 雖然澗貞不愛搞什麼奇怪又嚴格的禮儀製度,但像這種會議主持人還沒說完話就情緒失控、大喊大叫的人通常也不會得到好臉色。但這次葉長庚卻叫大家稍安勿躁,等田濟蒼返回會場時,才問:“濟蒼,那個人,叫什麼?王春瀚嗎?” 田濟蒼聽了,說:“對,國榮郡東南養殖場的負責人,也是東地農牧總管。” “沒聽說過啊,他什麼情況?”孫慶國問。 “他是澗貞中將在大穀聯合自衛處挖來的,原本是一個送貨的家夥。性格很怪,沒什麼人喜歡他,但辦事可靠。你們也知道中將的尿性,就喜歡這些怪人。一直負責中將麾下的農牧工作,後來派給我了,所以跟你們接觸不多。國榮郡荒山開墾的前一年找了個媳婦,倆人經常一起在郭上校的水庫旁散步,姑娘可漂亮了....” “然後呢?就因為他性格怪,但是得中將的青睞,就可以在會場上目無法紀?”首長們座下的警衛局負責人在一旁正色道——警衛局一向紀律嚴明,所以對春瀚這種行為十分反感。 “不。”田濟蒼補充道,“他本來不這樣,在中將的照顧下好了很多。是因為國榮郡的....收回,的確刺激到他了。他愛人是地質勘探所的,在中將心血來潮想搞山洞養殖的時候,他愛人的團隊率先開辟了第一道養殖洞,就是咱們現在最成熟的土雞養殖....” “後來有個實驗洞因為電線鋪設不規範,電線膠皮也老化了,一次實驗中過熱自燃,發生了事故。他愛人沖進去救那些小土雞,結果實驗設備被燒塌,緊接著就是木梁、框架....雞沒活下來,她也是。” “那之後啊,春瀚的情況越來越差,雞也養不好了,要不是中將每天都去看他,和他一起搞雞舍....他可能也自殺了。” “可憐的一對....”葉長庚聽完後,長嘆一聲。而人們也驚嘆於在描述春瀚的經歷時,田濟蒼展現出無比的深沉,話裡也驚人地不帶一個臟字。 “但我們為了國榮郡的建設都付出了很多,警衛局也不是沒有犧牲的同誌,如果春瀚同誌是這樣的狀態,我想還是先不要讓他工作了,免得再因為他的怪誕而出現什麼問題。”警衛局的負責人明顯不是很在乎這件事。西地的郭穀聽了這話惡狠狠地瞪著警衛局負責人,那人被嚇了一跳。 葉長庚聽後,嚴肅地說:“同誌,你此言差矣。首先據我所知,澗貞中將所能看中的人定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與意義。春瀚同誌與眾不同,但並非怪誕。澗貞中將並不因他的特殊而忽視他的意義,所以給予了他實現價值的機會,你不否認吧?” 聽著,警衛局負責人點了點頭。 “其次,你我中絕大部分人都是因為中將的知人善任和身先士卒而對其絕對忠誠的。他永遠能發現人們的優點並將其放到最合適、最能實現集體與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地方去發光,能遇上這種偉大的領袖是我們可遇而不可求的光榮。換到春瀚何嘗不是如此?而那個深愛他的姑娘,何嘗不曾像澗貞中將一樣給予他靈魂和情感的慰藉?她的眼睛穿透了世俗的麵紗,發現並珍愛著那樣一個‘怪誕’者的內心,不然這樣一個如你們所言的‘怪誕’者,當如何棲身於此?” “他二人一同耕耘於國榮郡的基業,以此來共同回報澗貞中將的恩任照拂,並為此而毫無顧忌地獻出了生命....僅是為了幾隻土雞苗,僅是為了讓國榮郡人民的餐桌上至少出現點他們父母還在的時候最正常不過的晚餐。” “現在,這兩位英雄以生命為代價鑄就的成果即將被凜北中央的敵對分子竊取,你說春瀚能不生氣嗎?他如果不生氣,那中將才真是白照顧他了。” 葉長庚說完,人們都恢復了安靜。警衛局負責人慚愧地點了點頭,而田濟蒼則說:“唉,謝謝你了長庚。不過我會和春瀚去聊的,畢竟,會場紀律還是要強調的....回到正題吧。現在已經不是擴建用圍欄和魚塘的事了,我們人民的吃魚自由....也隻可惜了中將的投資,中將和郭上校為此付出了不少,很多貸款都還沒有還清,這債務也不知道維京那混蛋打不打算接受。” “沒錯,田中校。”葉長庚說,“據目前統計的數據來看....北地的軍工廠和研究所,南地的貿易網絡中的各類合約,西地的水產和風電,東地的原材料製造與開發,還有遍布四境的各類大小采石場....原本我們初定於今年年底完成第三次循環周轉,餘下的債務就會在明年第一季度之前還清,或至少不到第二季度的產業預備階段。但如今出這破事,明顯會打亂現今的經濟計劃。” “那這樣說,”孫慶國此時說:“咱們還有多少資產可以帶走?國榮郡三年,南地還好,但西、北、東各地同誌們可是苦不堪言!若不是澗貞中將的英明領導,炸荒山開荒地這種逼事任誰去做?本來乾這破事之前大家就都有怨言,但中將還得是中將,咱們來乾這事不是知道這事有多好回報,還不是因為信任中將的選擇嗎?包括中將在內,三年生產連著三年赤字,今年好不容易開始回本,魚塘也好,大棚也罷....當初借錢的是我們,但付出勞動直到讓這些產業能開始掙錢的,也是我們!可這些都是固定資產,產品還沒開始大規模製造,連銷售渠道也少得可憐。長庚,我們的百姓這幾年一直在無償勞動,他們的收入僅僅足夠填飽肚子,可但凡再去買個杯子都要考慮半天。北方山脈是極西之地的世界屏障支脈,像他媽阿斯加德的圍墻一樣荒蕪又陡峭,那逼地能開發些什麼?如果非要咱離開這,咱們不僅沒有開發的啟動資金,連欠的債都他媽還不起了!” 在這裡插入一則簡介:“世界屏障”,是指世西的最西方——也是世界最西方的地域——極西之地的主要地形的統稱。因為這裡是人們如今能抵達世界最西方的位置,因著它極端惡劣、狂暴的氣候和地形,人們現在還沒有能力穿越它,因而得名“極西之地”。而“世界屏障”則是貫穿了整個極西之地的高聳入雲、如密林般緊密分布的尖錐山脈。 極西之地有著最為逆天、可怕的暴雪氣候,這裡土地貧瘠,沒有一點植被和生命的跡象,是名副其實的死亡區。而它不可逾越的尖錐山脈的輪廓因為體型過於龐大而時常出現在西方雪雲和雷電風暴的黯影之中,當人們向西方龐大的山脈地基下如同生長出來一樣的山峰遙望時,它好像一隻有著無數粗壯而磅礴的手指的巨手在向極西之地以外的世界抓去.... 實際上,它好像就是生長出來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因為天啟以前的世界不可能是這樣,而也隻有天啟以後,雪雲和雷暴遮掩了人們觀察西方的眼睛,才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締造了如此綿延整個極西之地邊境線的絕望山林。 沒人知道那之後是什麼,因為人們既無法對抗雷電暴雪又無法穿過狂風山隘。僅是注視著西方這一無比可怕的巨山群落,就足夠讓人感受這些山峰壓在胸口的重量了。 於是,“世界屏障”就此得名。 “對於這個....我們目前沒有答案,慶國。中將這次前往赴會,就是為了討論這事。”葉長庚說著,明顯在思考著什麼。 “這是搶劫。”郭穀麵無表情地說著,看向了沙盤上的水庫。 “長庚,我們怎麼辦?”田濟蒼看向葉長庚,說。 而在田濟蒼問出此話時,人們再一次將目光全部注視在葉長庚身上,期待著他的答案。 葉長庚低頭沉思了一會,說:“保留和封裝所有產品,同時把所有對外資金都用於購置生產工具,依據本季度計劃配給給各部門的資金進行分配並按他們自己的專業方向進行采購....其餘帶不走的廠房和產業所有權盡可能抵押變現。魚應該是沒地方養了,但牛羊豬馬驢雞鴨什麼的....能帶走的全部帶走。但因為我並不主責經濟,所以更多細節還要等中將回來再說。” “長庚,你我都不主責經濟,這裡的大部分人也是。你這樣說,是這裡還有我們能主責的事嗎?”田濟蒼問。 這時,人們的目光都肅穆了起來,他們貌似知道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