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篇:奔騰向前(1 / 1)

漫長冬夜 史官2X1599 4759 字 2024-03-17

“澗貞。”小白轉頭看向坐著的澗貞,眼神低垂。“你不該那麼說的。”   “我知道,”澗貞說,“這不是有你嗎。”話畢,澗貞抬手去拉小白的手。   “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她也必須能像信任我一樣信任你。”小白任由澗貞去牽她的手,但她的語氣遠不如剛才溫柔。   “可你怎麼會不在呢?”澗貞抬頭看向小白的眼睛,他的臉上出現了不安。   “然然也沒想到過....張庚辰會不在。”小白說。   澗貞聽了,微微顫抖著呼出了一口氣。   “她需要你的關心,就像你手下的眾將。”小白說著,將身子正對著澗貞,也慢慢蹲下。   “世界屏障之後,是她的思念。在那些無窮無盡的雪墻裡,那些直入雲霄的山峰中。雷暴和風雪,遠比不上她內心黑暗的翻騰。”小白的語氣十分悲傷,她同樣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向澗貞,那眼神顯得迷離,卻又無比陶醉....   “那阻隔你我的,又是什麼呢?”澗貞也同樣看向小白。   小白輕輕地轉過頭看向桌麵上澗貞的文件,說:“歷史,仇恨....我猜,是被打亂的一切的規則,不排除死亡。”   “那還好。”澗貞說,“起碼,那一天還很久遠。”   “或許吧。”小白說著,起了身,回到澗貞的單人床上輕輕地坐下。   她的動作輕柔如剛剛和托爾然對話時細膩的話語,在澗貞那並不精致的床墊褥子上竟沒能留下一點凹痕。   “另外,澗貞。”小白等了一會後,又說道,“然然有一點沒有說錯,長武和朝德不能在你這裡接受教育。我不了解周斌....但我了解你,這兩個孩子各有各的熱烈,長武雖勇敢大膽但莽撞沖動;朝德雖謹慎謙虛但....我很不想這樣說,他的眼神背後藏著縝密和自卑。如果不給他以正向的引導,那會成長為狡詐而非洞察。”   小白的眼神中充滿了擔憂,她的聲音哀傷而麵色凝重。仿佛是一位悲憫眾生的死神,心中滿是荒蕪和死亡,卻始終為之揮灑著春雨般的熱淚。   她的聲音穿透了澗貞的靈魂,澗貞心中為之一顫,手上的鋼筆也停止了劃動。   那一刻,哪怕互為伴侶,二人麵對彼此時也對對方的反應感到了一些幽幽的冰涼。   澗貞長嘆一氣,靠坐在椅背上,良久無言。   小白起身,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澗貞身邊,那把椅子和澗貞正在坐著的那把一樣蒼老又鬆散。   小白拉過澗貞的手,用自己有些冰涼的雙手將之護在自己的腿上,問澗貞:“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能預想到這些事的後果。那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麾下人才濟濟,渴望報國建功之人不在少數,可然然隻有他們,而你也不能一直為他們保駕護航。”   澗貞聽了,表情變得肅穆而有些不甘。他看向小白,說:“在張庚辰離開並失聯的那天,我做了個夢....我夢到他了。”   “他怎麼樣?”小白此時表現出渴望知悉這一消息的樣子,不自覺地竄動著離澗貞更近了些,好像澗貞所說正是張庚辰的確切消息,而非簡單的夢境一般。   “我夢到....四周特別廣闊,天邊....或者就在眼前,是高低起伏鮮明的山脈,環繞在世界邊緣,環繞在我所站著的一塊平坦的空地。”澗貞描述著,語氣低沉,眼神灰暗。   “天空是灰色的,山脈是黑色的。天空灰得像風暴下的大海,山脈黑得像隆冬時的長夜。深灰,純黑,無盡的黑風在哭嚎,如刀的雪片在拖割。”   “我的麵前,是一間灰磚搭成的方塊屋子。這屋子有幾扇長長的,打不開的老式窗戶。它的田字金屬框已經生銹,與玻璃連接的位置濺上了早已風乾的在邊緣延伸、生長的灰白油漆。”   “屋中有一靠墻的壁爐,在我的左邊,其中的紅火散發著溫暖的光。在我的右邊,張庚辰坐在一把舊馬紮上,一身....我也說不清楚的灰色舊衣,他麵無表情地癡癡地望著那堆火,安靜地坐著,不說話也不動彈。火光無法在他的眼睛裡反射出光來,他就像這屋外的世界一樣冰冷又無情。”   “我就在那些舊窗戶後麵看著他,千軍萬馬一樣的風雪碾在我和屋子的身上,它們像冤死的亡靈一樣憤怒而絕望地沖撞著窗戶,渴望得到屋裡可憐的溫暖;它們又毫不留情地侵入、進攻、摧殘著我茍延殘喘的生命,寒風是它們的戰馬和方陣,飛雪是它們的箭雨和長槍。我微弱的呼吸好像是對它們的詛咒和嘲諷,它們憎恨著我仍在跳動的心臟,雖不能消滅我在夢裡的一根頭發,但卻能呼嘯著塵封我心中對生命的熱忱。”   澗貞說完,小白那充滿了純凈的求知欲的眼神已經落上了灰塵。她知道澗貞不可能因為一個夢就決定自己對下屬的培養目標和行政方式。反之,這樣的夢反而反映了他所擔憂和見識到世界的變化與對如今政局權謀兵法的看法的綜合感受。   “身體是需要休息不錯,但靈魂是需要做夢的。”小白真誠地看向澗貞的雙眼,說,“未來世界的麵貌並非命中注定,你是你手下和長武、朝德的君父,你們的關係和責任甚至比父子更加重大。你如何對待他們,如何教導和恩任他們....他們將來便會如何對待你,或如何對待天下生民。”   “小白。”澗貞也說,“我不能確定未來會發生什麼。但大爭之世中的機遇和風險永遠相伴增生,世界的灰暗近在眼前,不與之俱灰,我擔心他們會逆之而亡....”   “澗貞。”小白垂下了雙眼,讓她俊俏的臉上徒增了幾分憂愁,“然然說得沒錯。他們的內心應當種植文明,而非一味的暴力。而也正因如此,你自己也清楚——狡詐可以贏得戰爭,但絕不可能贏得未來。”   澗貞的神色此時充滿了懷疑,他望向小白,心中掙紮而混亂不安。   “我知道你的疲憊,澗貞。我會一直陪著你,但我不完全是你。凜北軍民和天下生民苦難重重,能拯救他們的隻有利刃和烈火,但能毀滅他們的也隻通過刀劍和熾炎。”   小白說完,澗貞緩緩起身,她也隨之而起。而後二人婉轉地相擁。澗貞迷茫的熾熱和小白悲憐的冰冷如此融合;而陰陽之間,澗貞和小白心中的不安亦如此循環。   大路上....   “西南攻城總兵各建製聽令!總兵四師的弩炮、輕投縱隊在下個中轉點切換至最右側行進隊列!總兵五師注意避讓,前方五千米處開始減速側移,不要和四師的巨投縱隊發生路線沖突!工程技術總隊分列整體前移!在五師完成側移後迅速並入最左側行進隊列!通訊總隊跟上!我們馬上抵達北方世界屏障支脈,所有人做好準備!!”   此時,在前往澗貞的“新封地”的路上,他的各建製隊列正行軍在無盡的風雪和十幾公裡外世界屏障的腳下。   一位不知名的指揮員此時正撇著身子半靠在一座指揮平臺上對著無線電發射器大喊著下達指令,就像天啟前在某個爆滿景區裡慵懶地指揮人群的混日子保安一樣。隻不過他的聲音更加洪亮而堅定,且充滿了從軍者所熟知紀律和效率的邏輯。   他所在的是一臺由三輛推土機連接改裝而成的重型機械。因為要消耗寶貴的柴油,所以它並不會經常出動(哪怕這個生產力水平下沒什麼地方用得到柴油,因此人們實際上有很多庫存....),隻有在這種超大規模的行軍活動時才會出來協調整體的工作秩序。   這一指揮平臺由鋼架結構和木質主體構成,並模塊化安裝在同樣以模塊組件相連的推土機上。長而寬的平臺猶如一輛巨大的基地車,架在半空的數座房間都有著不同的功能和作用。遠遠望去,猶如一艘行進在陸地上的戰艦。首尾處與中部兩側的全角度、高仰角弩炮被警惕著四周的精銳戰弓手照拂著,他們的鷹眼能穿透遠超弩炮射程的風雪,而他們的強臂亦能輕鬆地用絞盤拉出彍弩之勢。   這臺機械名叫“‘豐忠盡瘁’型移動指揮中心”,如其命名,它的誕生就是為了盡心竭力為凜北鞠躬盡瘁。   指揮員麵色鎮定而有些打趣的意思,他所處的位置是平臺前側的露天指揮塔上,雖然因技術原因並沒有多高但卻也是一個顯眼的標誌。他的電臺連接著整個行軍隊伍的各個建製首長,後麵房間裡的參謀和副指揮們會用紙和沙盤測算出隊伍的行進狀態與最優計劃,而後迅速告知指揮員,指揮員再通過無線電將這些計劃和指令下達至行軍隊伍的每一個角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便是澗貞的臨時指揮中心,而一般站立於其上的不是澗貞便是葉長庚。隻不過這次,他們都有自己的任務要做。而這位不知名的指揮員,在協調行軍隊列方麵的能力也完全不輸於他們。   “東北騎兵總隊會在最後一批和西南攻城一師、二師同步出發!後側清道夫要保證道路暢通!奉子,在嗎奉子!”指揮員右腳蹬著指揮塔的欄桿,左腳支撐著身子,而左手叉腰、右手用手肘頂著右腿的膝蓋,自信而英武地呼叫著。   “史奉收到!清道二連正在組織後方道路清理工作,東地工程建設兵團的清雪機已經全部到貨,替我向老田帶個好!三連、四連正在依塘騎匯報的消息重點清理不良區域;一連和五連在大部隊前麵;我正和二連一起,隨時準備隨最後一批弟兄開動!保證完成任務!”史奉的聲音從電臺中傳來,而後指揮員自信地笑了出來,一邊和其他首長打趣一邊繼續下達著各種各樣的命令....他雖然有些嬉皮笑臉,平臺上的大喇叭和各處首長的電臺裡也總能傳出他嘻嘻哈哈的聲音,但技術嫻熟、邏輯清晰的他卻沒有一處指揮錯誤與模糊。   在指揮員如雪花般不斷傳出的廣播命令中,凜北的戰士們要麼駕駛著重型機械,要麼行進在貨車一旁,要麼外掛在各類車輛和機械的一側叫喊著什麼....風飄雪落中,這些偉大的戰士有序而從容地邁步在行軍的道路上,和無數隨之遷移的百姓一起,奔向了北方那從世界屏障的無數巨爪裡倒下而形成的磅礴山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