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驛站遍布全國,分為步遞、馬遞和急腳遞三種,其中步遞能日行八十裡,馬遞能日行三百裡,急腳遞日行四百裡,更有金牌急腳遞是急腳遞中的佼佼者,可日行五百裡。後世所謂十二道金牌雲雲,說的便是用金牌急腳遞傳遞緊急軍情。 楊誌和龐春霞二人剛出發,馬力正健。楊誌久在北地從軍,騎術高明。龐春霞騎術略遜與楊誌,但她身子輕盈,因此二人速度不相上下,不亞於金牌急腳遞。 當時正值五月天氣,說是五月,因那年閏四月,天氣早已炎熱起來,不亞於往年六月。 二人出發時日正當天,從蘇州到常州有兩百餘裡地,二人輪換著馬匹疾行,約莫兩個時辰就到了。楊誌與龐春霞商議幾句,趁日頭還高,又前行幾十裡,到了一個小鎮,名叫陵口鎮。 陵口鎮鎮口有一家客店,墻上掛這個笊籬。楊誌正想下馬入店,被龐春霞揮手攔住,引著他往前走。然而陵口鎮甚小,前麵再無客店,二人隻得勒馬繞了回來。 二人投了店,讓夥計牽了馬拴到馬槽上喂了。兩人在客堂準備吃飯,店小二過來招呼道:“兩位客官好口福,店裡剛好有新剝的牛肉,新釀的米酒還有煮熟的雞蛋。” 楊誌道:“來二斤牛肉,再下兩碗爛肉麵,酒不要了。收拾兩間乾凈客房出來。馬匹好生照料,用上等精料,別隻喂青草,若是有煮熟的黑豆最好,少不了你賞錢。” 龐春霞道:“給他來一碗爛肉麵就行,我吃素麵。” “素麵要幾碗?” “一碗就夠。” 楊誌道:“趕路辛苦,不來些肉食,隻怕煎熬不住。” 龐春霞問小二道:“有豆腐也無?熟黃豆也行。” 小二搖頭道:“鎮上隻有一家磨豆腐的,每日午時就賣光了。” 龐春霞道:“那就這樣吧,速速做來。我們自己帶了筷子!” 那小二便往後堂吆喝一聲:“二斤牛肉,一碗爛肉麵,一碗素麵。” 帶著筷子趕路是那時江湖人的常見做派,他二人這番舉動引起旁邊桌子一個人的注意。那人原本背對著二人在那裡一邊吃酒,一邊無聊的擲著骰子,他轉過身來,見二人身修體長,舉手投足間像是會技擊的,隻略一躊躇,過來唱個諾:“日月當空,兩位是線上的朋友還是合上的朋友?” 楊誌不明就裡,滿臉疑惑的看了一眼龐春霞。 龐春霞答道:“水土與共,合上的”。 那人又問:“兩位可是來此翻肉粽?” 龐春霞搖頭道:“不是,馬眼子,掙個鞋錢。” 那人點點頭,拱拱手回自己桌了。 龐春霞悄聲對楊誌道:“木大哥,不用擔心。這店是江湖人開的,但不是黑店。” “旁邊那人是什麼來歷?” “應是店家的人。” “他跟你都說了什麼?” “是江湖上的切口。他先問我們是本地的還是過路的,我跟他說是過路的。他又問是不是來這盜墓的,我說是四處偷馬的。”龐春霞看楊誌刨根問底,便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全都說了。 “江湖人三教九流各行各業都有,他為何專問我們是不是盜墓的?” “這鎮子周圍有很多古墓,所以才叫做陵口鎮,有很多盜墓的人來這裡做發財夢。” 店裡人不多,吃食很快就上了來。龐春霞隻吃素麵,牛肉一口沒碰。兩人吃罷飯,各自回房休息,一夜無話。 第二日,兩人早起,趁著天涼一氣向西北行了一百餘裡,到了鎮江府丹陽縣,然後折道往西,直奔江寧府而去,中午俱在馬上吃喝。下午約莫申時三刻,楊誌還想繼續前行,又怕傷了馬兒,便在一個名喚陳武鎮的市鎮投店歇息。 到客棧吃罷飯,安置好馬匹,兩人精神還算健壯,左右也是無事,便趁著還有日頭到鎮外一個叫陳武山的矮山閑逛。 那山草木蔥鬱,綠樹間夾雜著石榴花,像一點點紅火分散在綠葉裡麵。 轉過一處山道,忽然有一紅衫女子在前邊跑,後頭有個綠衫女子邊追邊喊抓賊。 這一路上楊誌已知自己江湖閱歷遠遠不如龐春霞,便看了她一眼。 龐春霞並不作聲,隻是伸著一根手指搖了搖,要楊誌不要輕舉妄動。 前麵那女子越跑越近,楊誌和龐春霞左右一分,讓出條路來。眼看就要經過二人身邊,那女子“哎呦”一聲,想是崴了腳,軟軟就要往楊誌身邊倒。楊誌不假思索,伸手去扶,卻見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往右肋紮去。楊誌躲閃不及,隻道我命休矣,閉眼等死。誰知卻遲遲沒有紮上,卻是龐春霞早有警惕,飛起一腳,踹在那女子腰間,直將那女子踹倒在地。這下那女子卻是真的倒了,哼哼唧唧,爬不起來。 後麵那綠衫女子放慢了腳步,轉眼間也到了。 綠衫女子行了個禮:“多謝二位仗義相助,這賊女人偷了我的東西。” “姑娘丟了什麼東西?” “是一個祖傳的釵子,這賊女人從我頭上搶了便跑。” 龐春霞轉身彎腰去地上那女子身上搜,冷不防,又是一道寒光,卻是那綠衫女子拿出把匕首刺向龐春霞腰間。楊誌隻急的大吼一聲,揮拳便打,卻是來不急了,隻聽見嗤的一聲,匕首劃破衣衫,刺了進去。這時楊誌拳頭已經到了,直把那女子擊的撞上山壁,又跌落下來,倒在地上。 那一拳打的實足,楊誌曉的自家拳頭份量,隻把那女子拋在一邊,急忙來捂龐春霞腰間,隻道龐春霞不死也得受重傷。 楊誌手碰到龐春霞腰間,觸手綿軟,沒摸到血,不由一愣,隨即往上往下摸,也是沒有。俗話說,男人的頭,女人的腰,都是摸不得。龐春霞知道楊誌是好意,臉禁不住一紅,將楊誌推開:“木大哥,不妨事,匕首被我的貼身軟甲擋住了,隻劃破了衣服。” 楊誌叫道:“真是萬幸,險些把命葬送在這裡。” 二人尋了些山藤草蔓把兩個女子捆了,細細詢問。 原來這兩女子是此處一對賊搭檔:一個女子在前麵跑,伺機偷襲,如果前頭女子拿不下,後麵追的女子再來偷襲,所謂雙連環。這雙連環的套路威力極大,一般人首先見到女子便往往先放鬆了警惕,在前頭那女子偷襲時就得中招,用不到後麵女子出手;真有精細人防得住第一次,心神剛有鬆懈,又來了第二次偷襲,想要再防住更是難上加難。她們又專挑單身過路客商下手,因此屢試不爽,武藝比他們高上一大截的人都吃過虧。今日她們也是大意,見楊誌二人中有一女子,才打算做上一票生意。不料楊誌和龐春霞兩個心思細密、反應神速的,又有軟甲護身,這才躲過一劫,擒住二人。 楊誌問:“你二人可害過人命?” 兩女子對視一眼,齊聲叫道:“沒有。” 楊誌起疑,把二女子隔開,先跟紅衫女子說:“隻要你說了實話,不管是否傷了人命,我都放你一條生路。若是說了假話,隻要和你同夥說的不一樣,就死路一條。” 那紅衫女子戰戰兢兢道:“我等隻取些錢財,不曾多害人命。隻是兩個月前,有個過路的茅山道人,那人麵相兇惡,我們本不願招惹他,卻被他來調戲,因此把他製住,丟山澗裡去了。” 楊誌如法炮製,又問了那綠衫女子,也大概如是。 龐春霞道:“木大哥,這兩人罪不致死,但心狠手辣,出手皆是要害,中招之人就算不死,也難免受傷。即便免了二人死罪,但也不能輕易放過她們,要嚴加懲戒才好。” 楊誌把兩個女子各自解開一隻手,道:“我不想汙了手,你二人互相掌嘴。若是有一下不用力,我便在你二人臉上劃一道。” 那兩個女子聽了,苦著臉,互相抽打起來。她們生怕楊誌挑刺,手上運力十足,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沒幾下,二人臉上泛起一片青紫,腫脹不堪,其中一個嘴角還流下血來。這二人平素就有些不睦,打到後來出了真火,化掌為拳,用力往對方鼻子、眼睛上招呼,打的眼眶烏青好似鬥雞,鼻梁彎曲有如鷹鉤。二人打的火熱,直到楊誌和龐春霞悄悄走遠,仍在那裡惡鬥不止。 龐春霞理了理頭發,‘撲哧’一聲,笑道:“木大哥好算計,出了我這口惡氣。” 楊誌道:“這二人互相鬥毆,把對方打死了,可不能算我毀了不殺她們的諾言。” “你莫不是一開始就存了這個心思?” “倒也不是,靈機一動罷了。” 經此生死波折,二人心裡近了一層,但也無心再逛,回店歇息。 且說這天夜裡,龐春霞有些心神不寧,忽然想起來:白日那兩個女子甚是年輕,這等老辣的連環計策隻怕不是她們能想出來,或有師門長輩也未可知。雖然放過那兩人,但要二人互毆,太過毒辣。若是她們師父之類前來報復,隻恐多生是非,不如連夜上路。 想到此處,龐春霞去了楊誌房裡,一一說了。那時是二更天,天上已是半月,地上依稀有些亮光。從陳武鎮到江寧府地勢平坦,道路甚為平整。兩人便收拾了行囊,推醒值夜的小二,算了房錢,牽了馬匹,悄悄起身上路。 畢竟是夜路,既擔心傷了馬,又怕暴露了行蹤,二人便牽馬步行往鎮外走。行不到二裡地,龐春霞無意間一回頭,忽然看到鎮上火起,方位依稀是客店位置。二人心有餘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上馬騎行。 夜裡趕路,走的岔了,行到天亮時,楊誌發現路越行越窄,漸漸無路可走。遠處霧氣繚繞,是個小山。待尋人問,四下又無人煙。兩人正在焦急之際,忽然聽到若有若無的笛聲。 有笛就有人,沒有無緣無故笛子自己響的道理。二人精神一振,順著笛聲前去,卻在山腳處見到一人。那人身穿白衣,胸前一個火焰似圖形。他形貌奇怪,不像中原人,背兩把銅製短刀,正在那吹一支鐵笛。 龐春霞遠遠叫道:“聖火不滅,普惠世人,這裡是總壇姑婆宮的宮使,是哪一壇在此點火生煙?”她說的江湖切口,拆開來每個字楊誌都聽的懂,但聯在一起,卻摸不到半分頭腦。 那人立即停下笛子,恭恭敬敬回道:“江寧分壇鐵笛仙馬麟在此,不知是哪位宮使駕臨?” 說話間已經近了,龐春霞道:“在下姓龐,見過馬麟兄長。” 那人見了二人,大喜過望,雙手舉在胸前,急忙過來回禮:“江寧分壇馬麟見過龐宮使,見過這位尊兄。” 龐春霞道:“馬兄不必多禮。”便與楊誌介紹。那人姓馬名麟,祖上有回鶻血統,唐末時遷來江寧居住,已有數百年。馬麟原是閑漢出身,吹得好鐵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兩把短刀舞起來,好似風飄玉屑、雪散瓊花,三四十人近他不得,因此江湖人都喚他做鐵笛仙。 楊誌道一聲得罪,拉龐春霞往遠處走,估計馬麟聽不見了,才停下來低聲問道:“他說他是什麼江寧分壇?又叫你龐宮使?” 龐春霞見瞞不過去,道:“我是信明尊的,是總壇姑婆宮的使者。他是江寧分壇下屬的一位堂主,以前我在總壇遠遠見過他一麵,他卻不認得我。不是有意欺瞞楊大哥,實是不便告知。”她邊說邊指了指馬麟。 “你們信明尊?難道是吃菜事摩教的那個摩尼教麼?” “正是。” “怪不得一路上見你不碰葷腥,我隻道你不喜歡。” “教中戒律甚嚴,不敢不持,想不到楊大哥看出來了。” “呃,你什麼時候知道我不姓木了?” “在莊上臨出發的時候,你不是讓莊丁送過一封信嗎?那莊丁也是我教中兄弟,信送到的時候,他跟收信的人閑聊幾句就套了出來。後來消息傳遞給別的教中兄弟,在路上用暗語告訴了我。” “這麼說來,你已經知道我是殿帥府的製使了,為什麼還助我?朝廷雖然沒有禁止摩尼教,可隱隱也是打壓態勢。” “官府不是摩尼教的敵人,那朱勔才是。楊大哥心存百姓,性情高直,自不是我教的敵人。” “也罷,我身份你既已得知,別多向外人說,不然多生是非。”楊誌囑咐道。 “那我人前還是稱你木大哥便是。”龐春霞答應道。 二人商議已罷,回身去尋馬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