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師彥道:“湯劍鼎是誰?” 褚夫人道:“他是會稽濂溪書院的高手,早年曾與亡夫有過過節,後來冰釋前愆,化敵為友,但也有好些年不曾登門造訪。如今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隻怕得了死訊……” 武師彥道:“你們不用慌張,他是來吊唁,還是尋仇,抑或另別他事,尚且不知。你們迎他進來,便說令夫出了遠門。我藏在帳後,看他有何話說。” 褚夫人道:“也隻好如此。智兒,你去請客人進來。” 王光智應了一聲,揭簾去訖。 武師彥將那木牌依舊覆了,道:“且記:不要露出破綻,一切自有我在。”當下轉入帳後。 不久一個粗豪的聲音自堂外響起道:“褚兄,老朋友來啦,還不出來迎接?咦,是嫂夫人,褚兄呢?湯某多年不見他,想念得緊呢。” 這時人已在堂上,武師彥偷眼覷去,看那湯劍鼎花白胡須,一身儒服,斜負書囊,仿佛一個教書先生。雙目精光湛然,顯然內功深厚。武師彥隻看得一眼,但覺此人不大正派。 隻聽褚夫人道:“湯老爺子光降寒舍,妾身未曾遠迓,這廂陪罪了。愚夫有事外出……” 湯劍鼎道:“什麼?他不在家?嘿嘿,嫂夫人,他是不是嗚呼哀哉了?” 褚夫人驚道:“你怎麼知道?……”她話一出口,便即失悔,這話等於自承其事了。 武師彥在帳後聞言心想:“畢竟女婦識淺,三兩句便露了真情。” 便聽湯劍鼎哈哈一笑,道:“老匹夫也不等我一等,老夫練成平天下劍法,他卻無緣見識了。”言語甚是無禮。 王光智怒道:“瞧你這副德性,也配練成平天下劍法。別說你練不成,就是練成了,也比不過家父一雙肉掌。” 湯劍鼎雙目兇光暴漲,盯住王光智,道:“小娃娃,是不是嫌死得不夠快?”說著話腰中一摸,抽出一件兵刃,形似戒尺,卻兩邊開刃。 褚夫人見湯劍鼎要動手,愛子心切,沖過去攔在中間,道:“他是個小孩子,說話不知分寸,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他罷,你與亡夫的過節,便著落在妾身身上便是。” 湯劍鼎道:“不錯!老夫今日殺他,直如殺雞屠狗一般,不過傳揚出去,江湖上說老夫欺負一個小輩。他老子當年獨闖濂溪書院,打傷我陽明派兩名弟子,還說什麼王陽明傳下的劍法不過爾爾,這口氣別說我陽明派咽不下去,說是江南武林中正派人士,也看不慣他的狂妄霸道。所謂父債子還,老子死了,還有兒子,兒子死了,還有孫子,除非你褚家斷子絕孫,老夫隻好自認倒黴……” 說到這裡,袖起戒尺,向王光智道:“小子,給你三個月時日,三個月後,老夫再登門挑戰。”說罷欲走。 褚夫人張臂一攔,道:“三個月未免短了些吧?” 王光智道:“你要討債,也不必等到三個月後,便是現在。” 湯劍鼎冷笑一聲:“要勝過我湯劍鼎,隻怕這你小子終生也無可能。就算他練成了平天下劍法,最多不過與老夫打個平手。那平天下劍法總共七十二招,一天一招,七十二天即可練成。老夫給他三個月,已夠開恩的了。再見!”說罷打一個拱,順手向案頭一拂,隻見一道白光一閃而過,跟著哈哈幾聲大笑,湯劍鼎已揚長而去。 武師彥在帳後看得真切,暗自驚疑,走到案頭,伸手取那蠟燭,輕輕一動,蠟燭斷為兩截,斷口處平整有如刀切,不禁駭然道:“好厲害!” 褚夫人臉色已然慘白,望了望兒子,道:“這一招是否便是‘平天下劍法’?” 王光智點了點頭,一臉驚恐,再也沒了那副傲然的的神色。 武師彥問道:“恕我孤陋寡聞,什麼是‘平天下劍法’?聽那姓湯的口氣,平天下劍法似乎是天下頂尖一流的功夫。” 褚夫人道:“姓湯的也沒吹牛,這門絕學乃是當年武聖窮畢生精力所創,可以說是武林史上一座難以逾越的奇峰。誰能練成這門絕學,便可無敵無天下,但聞武聖當年並沒將這門絕學傳下來,妾身實難相信,他練成了平天下劍法。” 武師彥道:“便是那武聖人王陽明麼?”褚夫人道:“不錯。” 武師彥憤然道:“文成公文韜武略,乃大聖大賢之人,想不到他的徒子徒孫竟拿他老人家的功夫來欺負別人,真是可惡之極。” 褚夫人撲通跪地。王光智見母親跪下,也跟著跪下。 褚夫人淚汪汪的道:“將軍,姓湯的一出藏劍山莊,亡夫之死訊便即傳遍武林,仇家即刻蜂擁麵來,就算他不說出去,三個月後,我孤兒寡母也難脫他毒手。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全仗將軍了。”說罷連連磕頭。 武師彥忙把他二人扶起,嘆道:“那湯劍鼎武功遠在武某之上,鬥力是萬萬行不通的。” 褚夫人道:“除非我兒練成了‘平天下劍法’。” 武師彥道:“平天下劍法不是失傳了麼?” 王光智道:“劍法的心法密訣雖已失傳,但其劍招尚留人間。不瞞將軍,我家便有一本《平天下劍譜》。” 武師彥“哦”了一聲,略感意外。 又聽王光智道:“家父得了這本劍譜,日夜參詳,至死也沒看出名堂。” 褚夫人道:“智兒,你去取與將軍過目,你爹專長掌法,於劍法一竅不通,自難猜想,將軍深通劍術,說不定一遭成功。” 王光智應了聲“是”,便向裡屋而去。不久便拿回一個木匣,取出一本黃冊子遞與武師彥。 武師彥一時未接手,心想:“平天下劍法這等神奇,武林中自是人人欲得之後快。若非褚仁傑一死,褚家麵臨滅門之難,怎肯舍得交給我這外人過目?”說道:“褚老英雄都難以索解,我武師彥更加不能。” 武師彥並非冷心腸之人,隻是剛才還被生擒,這會兒突然冒出個褚仁傑,恍如夢中。這山莊處處透著古怪,還有未明白的地方,他可不敢貿然行事。 褚夫人道:“眼下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將軍今日想不出,還有明天,明天想不出,還有後天。除了七十二天,尚有十幾天寬裕。” 武師彥道:“我去向晚輩交待幾句。”褚夫人道:“也好。”當下命人帶武師彥東廂房。 武名揚、小沖、朱光義及兩名家將均已醒來,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武師彥叫他們不要多問,安心在莊上住下,至於剿匪一事,待此間事了,再作區處。眾人知將軍不喜別人多問,便都喏喏答應。 褚夫人又命下人將備好的酒饌擺上來,為眾人壓驚。飯罷,又安排了住處。 武師彥回到寢處,褚夫人已叫人送來那本劍譜。武師彥滿懷好奇,翻開封皮,映入眼簾的是八行魏碑體的墨跡,每行七字,共是五十六字,粗看頗似一首七言詩,細讀之下,不但各句語意不通,尾字也不押韻。他通讀兩遍,難以琢磨,便朝後麵翻去,後麵都是劍招的圖解,圖旁注明招勢名稱,什麼“斜身上刺”、“振腕崩”、“倒脫靴”雲雲,共是七十二招。 武師彥瞧那第一招“斜身上刺”,心裡想著如何踏步,如何運劍,突然拍案道:“奇怪!這一招怎麼跟我武家劍法中的‘望眼欲穿’如此相似?”再看第二招、第三招,一招招看下去,越看越是吃驚,書中每一招都極似武家劍法中的劍招,隻是前後次序不同,細節處略有差異。 他合上書,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心靜氣,心想:“這是怎麼回事?武家劍法自祖父手中傳下來,至今將近百年,祖訓教子孫代代相傳,子孫勤練不輟,究竟是文成公剽竊了我武家的劍法,還是武家剽竊了文成公的劍法?”又想:“我武家劍法大有凜然正氣、慷慨赴死的氣象,但算不上一流的劍術,可歸於八段錦一類強身健體、養氣培元的功夫,如何能與武聖晚年劍術巔峰之作‘平天下劍法’相提並論?”靜下心一想,那湯劍鼎臨走時劍削蠟燭,極似武家劍法中的劍招“塞馬晨嘶”,招勢雖似,威力卻差得老遠。 他越想越不明白,便想叫王家的人來問。叫了幾聲,卻無人應。當下出得屋來,見烏雲掩月,四下裡黑洞洞的,才知夜深,王家的人早已歇下了。武師彥信步庭院,腦中翻來覆去的想:“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不知何時,忽聽被“呀”一聲驚醒,也不知此刻走到山莊的哪個角落。眼前忽明忽暗,原來左首一間屋子的兩扇門一開一合,燈光是自屋中而來,想是剛才為風吹開,才有了那聲響動。一瞥眼間,已見到屋中兩根條凳間橫放了一口棺材,棺材下方是一盞長明燈。疾風之下,燈焰搖搖欲滅。 民間迷信以為,長明燈可以讓死者的魂魄留在肉體,直到入土,魂魄方可再轉輪回,投胎做人。倘若入土之前長明燈熄滅,死者便要做孤魂野鬼了。不但無法超生,還要受地府鬼差的追拿,山精樹怪的欺淩,惶惶不可終日。 武師彥眼見長明燈將滅,未及多想,快步進屋,關上屋門,拿起燈旁的鐵簽,將燈芯剔了剔,拔高些。屋中煞時一亮,正想:“怎麼沒個人守靈?要是燈滅,可就糟糕了。”便在這時,耳邊忽有一個聲音道:“將軍這麼晚還沒有就寢麼?”武師彥啊的一聲,吃驚非小。轉頭望去,見是褚夫人。暗弱搖曳的燈光映得她雙眼閃爍不定,她臉上一無表情,身上所披的麻衣孝帕為風吹得張開來,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武師彥定了定神,道:“原來是褚夫人。我適才散步至此,見長明燈將滅,便進來拔亮。夫人這麼無聲無息的走到我身後,倒嚇了我一跳。” 褚夫人道:“妾身一直在這兒,將軍沒看見罷了。將軍莫非心有掛礙,以致難以成眠,出來散步?” 武師彥道:“我粗略瀏覽了一遍這本劍譜,心中生出許多疑問來。糊裡糊塗就步到此處。”半夜在人家的宅子亂闖,倘不是“糊裡糊塗”,必有歹意,因此武師彥忙加申明,又道:“嗯,今夜多有不便,明日再請教夫人和公子。” 褚夫人道:“不妨,妾身這就去叫犬子來,與將軍共同參詳。”不等武師彥說話,邁步出門而去。武師彥心想:“也好,這事不問個明白,我也無法安心入睡。” 等了一會兒,褚夫人尚未回來,武師彥忽然覺得這屋子裡似乎有雙眼盯著自己。這屋子甚大,一丈之外已然瞧不清楚,靈幡幢幢,顯得這屋子鬼氣森森。甚而還聽到暗處發出了一聲怪響,但隨即無聲無息。武師彥從不信鬼神之說,隻是自從到了這莊子,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但什麼地方卻又說不上來,正因為如此,才叫人心中難安。 不一刻,腳步聲近,兩對絳紗籠引著褚夫人和王光智進來。 進屋後,王光智叫兩個丫鬟回去,然後關上屋門,向武師彥道:“將軍有何吩咐?” 武師彥舉起那本劍譜,道:“你可知道,令尊從何處得來這本劍譜?” 王光智道:“這個……聽先父說,他早年途經天臺山,遇一老者為八名大漢圍攻,先父路見不平,上前勸架。那八人卻將先父當作老者的幫手,不由分說拳腳招呼上來,竟要致人死地。那八人武功了得,先父奮死才救回老者,但老者已受了致命的傷,死前將這本劍譜交給先父,自稱是武聖陽明公的子孫,受人追殺,便是因此書而起,又說先父俠膽義膽,願以此書相贈,以酬相救之德。先父葬了老者後,起初還想尋到武聖的後人,把書交還。但費了老大功夫,仍沒找到。先父隻好作罷。” 武師彥聽罷,點點頭道:“就算武聖已無後人,但他開創的陽明派香火猶存,令尊沒想到交給陽明派?” 王光智怔了一下,道:“……先父說,那八人中就有陽明派的弟子,老者死前對陽明派不肖子弟罵不絕口,這些人為圖劍譜,竟不顧香火之情,連陽明公的後人也敢殺,實在是滅絕人性。先父自然不會將劍譜交給他們。” 武師彥若有悟道:“是了,那湯劍鼎與令尊的過節,怕是因此事而起。我心中還有一個疑問,難以索解,這劍譜中招勢與我家傳武家劍法如出一轍,隻是武家劍法用於強身健體,如何說得上‘無敵於天下’?”褚夫人、王光智都略表驚奇,道:“有這等奇事?” 褚夫人道:“武學中相互借鑒也是有的,劍招相似,運氣的法門必定不同。不知將軍可否將武家劍法的運氣法門相告,說不定於平天下劍法的修煉有所裨益。” 武師彥道:“我武家劍法的這套劍法也不算秘密,祖訓上並無傳內不傳外一條。若說運氣的心法,武家劍法倒有一首口訣。” 褚夫人、王光智幾乎同時出口:“什麼口訣?” 武師彥道:“說來你們也許不信,便是宋朝文天祥的那首《正氣歌》。” 二人對視一眼,甚為失望。 王光智低聲念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這也是心法密訣?” 武師彥道:“練武家劍法,每日聞雞起舞,歌‘正氣歌’,假以時日,雖不能成為天下第一武林高手,也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好男兒。” 王光智道:“武功不能天下第一,好男兒又有屁用?又不能爭霸武林,榜上留名。” 褚夫人見他說過了頭,忙加喝止:“智兒,你說什麼?” 轉頭向武師彥道:“小孩子胡說八道,眼下連性命都難保,還爭什麼霸,留什麼名?” 武師彥問道:“什麼榜上留名?” 褚夫人道:“那是江湖上好事者弄出來的,叫什麼風雲榜,每隔廿年給武林中的人物排個座次,好比讀書人登科,隻不過風雲榜隻論高低武功而已。上一屆是十年前徐爵爺主持的。那徐爵爺是中山王徐達之後,家資巨萬,又好結納江湖好漢,邀請了數十位武林耋宿,品評當世風雲人物,說到武功最高的莫過於少林寺的本樂大師和魔教的“白袍老怪”王森。但究竟誰排榜首,眾人也莫衷一是。風雲榜先論武功,再論名氣。若單論武功,兩人武功都高深莫測,或許白袍老怪還略勝一籌;要論名氣,一個是正派的領袖,曾率僧兵大破倭賊;一個是邪惡至極的魔頭,名氣不相上下。後來眾人想出一個折衷的辦法,兩人都排第一。排在後麵的三教九流、黑白兩道,什麼人都有。總共一百位,亡夫有幸忝列第八十七位。哎,十年來,這些人有的亡故了,有的退出江湖,有的武功更上一層樓,有的不免走退路,風雲榜自是有了大大的變動。” 武師彥聽罷,心有不憤,道:“看人當以人品為主,武功不過末節,名氣更是不值一提。聲名好倒也罷了,倘若為了名氣響亮,連殺人放火的事也乾,這風雲榜豈不誤人子弟?” 褚夫人道:“將軍說的是。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樹欲靜而風不止。我隻望犬子能挑起大梁,為他父親挽回局麵,且不說什麼榜上有名,要是能保住藏劍山莊不倒我就謝天謝地了。”說這話時,褚夫人顯出無限的傷感。 王光智道:“如今本樂和白衣老怪都已作古,隻要我能練成這套平天下劍法,嘿嘿,風雲榜頭把交椅還是非我王光智莫屬?” 武師彥見他一臉的驕橫之氣,心中生出厭惡,瞧瞧手中的劍譜,道:“什麼‘無敵於天下’,我看這劍譜也很平常。” 王光智道:“將軍,祖上真的沒心法口訣留下來?”武師彥搖搖頭道:“我武家兩代先祖都是弓馬報國,隻善行兵布陣,未聞二公以搏名天下,劍術上的造詣隻怕還比不上江湖上的二流角色。這兩套劍法招勢相似,威力卻判若霄壤,依我看必是內功心法不同之故。武家劍法心法稀疏平常,劍法威力也稀疏平常;平天下劍法心法異乎尋常,劍法的威力也異乎尋常。”他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微笑,覺得理應如是。 卻聽王光智道:“如此說來,你武家的劍法是從陽明公的那裡偷學去的羅?” 此言一出,武師彥、褚夫人臉色均變。 王光智道:“……你祖父隻記住了招勢,沒有陽明公口授的心法口密訣,劍法自然稀疏平常。” 武師彥聽他言語極是無禮,當場便要發作,但抑住怒氣一想,他說的何嘗沒有道理? 褚夫人正要說些場麵話,忽想到:“說不定智兒這一激,將軍就此說出了密訣。” 屋中三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卻聽外麵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有人闖門而入,叫道:“不好了,夫人,老爺……”進來的是個直身打份的莊丁,他忽然見到夫人凜厲的瞪了一眼,當即改口道:“夫人,少爺,有人闖山。我們,我們抵擋不住……” 王光智罵了一句“廢物”,便急步走出去。 不久聽到遠處有個宏亮的聲音道:“濂溪書院蒲劍書前來拜山。”聽前四個字時,來人似乎尚在莊門,說到“前來拜山”四字,雜著兵刃聲撞擊、喝罵聲,說話者已在十餘丈外,隻是隔了數重屋宇。 褚夫人臉色大變,剛沖出屋門,就見對麵屋脊上跳下十數個黑影,那個宏亮的聲音道:“蒲某不請自來,擅闖寶莊,還請褚莊主恕罪。” 藏劍山莊的莊丁舉著火把奔過來,照見十數人均儒生打扮,其中兩人刀尖架著王光智。眾莊丁投鼠忌器,隻有大聲喝罵。均想山莊敗得這麼狼狽,今晚還是頭一遭。 褚夫人教眾莊丁禁聲,說道:“蒲老先生不在書院教書,深更半夜的闖人宅子,豈是讀書人的道理?” 蒲劍書道:“褚莊主呢?請他出來說話……”說話間已瞧見屋中的棺材,又道:“他以為裝死就能騙過老夫麼?”說罷哼了一聲。 武師彥見那老者峨冠博帶,背負書囊,一部蒼髯拂於前胸,雙目精光閃亮,若非他這麼強兇霸道的現身,看上去倒像個和藹的教書先生。不由得氣往上沖,說道:“陽明公當年何等英雄,沒想到他的徒子徒孫竟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山賊。嘿嘿,陽明公要是地下有知,必要感嘆所傳非人。” 來人中數人叫道:“住口!你是什麼東西,配提陽明公他人家的名字?”“原來褚夫人才喪夫,耐不住空閨寂寞,另尋他歡。也該嫁個周郎潘安,怎麼是個糟老頭子?” 此言一出,笑聲大作。連莊丁中也有人偷笑。 武師彥怒道:“原來陽明派教出來的學生都是罵人的能手。” 蒲劍書道:“閣下是誰?請恕蒲某眼濁。” 武師彥哼了一聲,尚未置答,卻聽有人道:“你不但眼濁,而且耳朵也不好怎麼好使,‘歸來莊’名聞天下,你坐井觀天,恐怕聽不到吧?”隻見簷下走來黃安及武早等人,說話的是武名揚。 蒲劍書道:“原來是李成梁的愛將,解甲歸田的武將軍。武將軍戰功累累,譽滿天下,不在歸來莊頤養天年,也來淌這趟渾水。” 武師彥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這不平之事我遇到了,說什麼也要管上一管。” 蒲劍書忽想到一事,哈哈一笑,道:“老夫明白啦,將軍姓武,嗯,很好,褚莊主,恭喜你練成絕世神功。哈哈!” 武師彥聽他說什麼“將軍姓武”,又恭喜褚仁傑練成絕世神功,聽來不著邊際,他“明白”了,自己卻糊塗了。當下道:“你東拉西扯,說些什麼?” 蒲劍書止住笑聲,道:“將軍恐怕還不知道上了小人的當。姓褚的有沒有向將軍套問平天下劍法的心法密訣?” 褚夫人斥道:“姓蒲的,你倒反咬一口。難道不是你派人追殺陽明公的後人,搶奪《平天下劍譜》?你以為那八人死了就沒人知道是你主使?” 蒲劍書又是哈哈一笑,道:“褚夫人,那八人可沒都死,你要不要老夫推出來對質?”說罷向旁邊一人示意。有人推搡著一人出來,走到當光處。被推的那人低著頭,似乎不願露麵。武師彥、褚夫人一見,異口同聲的道:“是他!” 原來這人是白天約鬥的湯劍鼎。 蒲劍書道:“師弟,殺害陽明公的後人,這罪名可大可小,你老老實實說出來,劍譜是被褚仁傑得去了?”湯劍鼎垂首不語,看來已是默認。 蒲劍書道:“你打聽到陽明公的後人的下落,倒偷偷約幫手去殺圍殺,卻叫褚仁傑假裝好人救走他。劍譜到手後,又將其餘七個幫手殺死,是不是?你們以為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後來發覺劍譜沒有練氣的心法,心有不甘,又打起了武家後人的主意。嘿嘿,‘有誌者,事竟成’,居然也給你們找到了。於是一個詐死,一個挑釁,演一出雙簧戲,套取心法密訣。” 武師彥越聽越奇,斜眼瞧褚夫人,見她全身發顫,臉色蒼白,料知蒲劍書所言是實,但仍有許多不地方明白。 這時隻聽湯劍鼎道:“原來師兄你……你什麼都知道了。” 蒲劍書得意的一笑,道:“你的一舉一動,皆在師兄我的掌握之中。什麼事瞞得過師兄這雙法眼?” 湯劍鼎道:“師兄,我服了你了,明年是你龍溪宗和我泰州宗的比武之期。我看不用比了,師兄如此了不得,再做五年掌門便了。” 武師彥聞言心想:“怎麼做學問的陽明派還要以武功爭掌門?” 原來陽明派分龍溪泰州兩宗,當年王陽明死後,其弟子泰州人王艮乘車遊說,驚動京城,創立泰州一宗。龍溪人王畿講學數十四寒暑不輟,創立龍溪一宗。二宗均自居正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常常互指其非,鬧得不可開交,後來兩宗領袖人物達成協約,每隔五年在濂溪書院進行論辯大會,哪一宗勝了便入主書院,執掌門戶。這樣雖平靜了幾十年,但口舌之爭不易一時見勝負,有時兩宗各執一辭,互不相下,爭到激烈處,甚而打起架來。有一次險些燒了書院。本來王陽明是武學高手,弟子們做學問之餘也習武健身,於是兩宗又協議以辯為主,以武為輔。哪知這個傳統幾代傳下去,眾弟子隻以習武為第一要務,讀書倒在其次。五年一屆的書院大會,成了武功爭輸贏的比武大會。 蒲劍書聽他肯自願放棄,那是最好不過,向武師彥道:“武老將軍,這部書陽明公的遺著,世間僅存其一的孤本,咱們這些做弟子的是不是應該為他老人家搜集珍藏?”言下之意,自是討要劍譜。 褚夫人忙道:“不可!姓蒲的說這麼多,無非想得到這本書。將軍將書給妾身。”說著話伸手來拿。 武師彥藏書身後,眼光盯住她,大有威勢。黃安及武甲等人攔在中間,不許褚夫人造次。 褚夫人一時沒了主意,不禁向停屍的屋中看了一眼。 武名揚道:“太公,這長胡子老公公說褚家要套問我們什麼心法密訣?” 武師彥一時無法斷定誰真誰偽,沒有作聲。 蒲劍書道:“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將軍確應謹慎行事。這也難怪,將軍戎馬一生,於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少,以致難以看清藏劍山莊的險惡用心。蒲某不妨說出一樁公案,將軍聽後自當明白了。” 武師彥道:“什麼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