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沖“正氣功”本已有了氣候,加之初學乍練的“混元太極功”,輕功進步不小,奔走起來仿佛行雲禦風,快得連自己也是吃驚,不多久便把靈虛遠遠甩在後麵。他奔了許久才停下來,不住的瞧後麵有無人追來。 祝靈兒道:“瓜仔,你前幾日拉著我跑,也沒今日快,你輕功倒是長進不少。” 少沖神情黯然,正為老前輩之死傷心,沒有答她。 卻在此時,忽聽近處有人道:“咦,有女人的聲音,我去瞧瞧。”二人聽出是毛亮的聲音,都是一驚,忙藏進樹叢之中。 腳步聲中走過來兩人,正是“五毒”中的毛亮和沙老鬼。 毛亮道:“怎麼沒人?我明明是聽見的。” 沙老鬼道:“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瘋了。哎,這武當山滿山都是道觀、廟庵,就是沒有賭坊、妓院,當真無趣,不僅你瘋了,老鬼我也要瘋了。” 毛亮道:“罷了,咱們快回去,若被武當的牛鼻子遇見,麻煩可就大了。” 沙老鬼笑道:“老二色膽可包天,別的膽量卻如此之小。那關中嶽被咱們關在山神廟內,咱們不說,又有誰知道?” 說著話兩人腳步聲遠去。 少沖心想:“他們抓關大俠作甚?啊,是了,關大俠知道‘惡人穀’的一些隱密,他們要捂住他的嘴巴。”當下對祝靈兒道:“關大俠被他們關起來了,咱們過去瞧瞧。” 祝靈兒道:“關叔叔常到修羅剎做客,對我也好,咱們可不能見死不救。” 兩人跟蹤毛亮及沙老鬼,不久到一山神廟前。 毛沙二人進去,便聽彭素秋的聲音道:“怎樣?” 毛亮道:“掌門人大會到期兩天,紫霄宮中聚著各路人馬,但尚有昆侖派、陽明派、點蒼派等幾位重要人物未至,還有華山派、茅山派以及丐幫的人在宮前鬧事,因此大會遲遲未開。” 秦漢道:“好好,越鬧越好。” 雷震天道:“老大,你千方百計搞垮武當派,我看決非出自公心,必是你與真機子有什麼私怨。” 秦漢道:“不錯,姓閻的害得我妻離子散,亡命江湖。此乃我生平恨事,難以啟齒,你也毋須知道。” 沙老鬼道:“武當派仗勢欺人,為所欲為,真機子這個臭道士更是以武林盟主自居,別說我這個惡人不服,就是天下人也沒幾個服的。就隻蒲劍書、司空圖、鬆雲幾條老狗跟在臭道士後麵點頭哈腰,惟命是從。” 彭素秋道:“你不服也無可奈何,人家要聯盟十三派,踏平咱們逍遙穀,你我轉眼就要成亡命天涯人人喊打的野狗了。” 秦漢一聲冷笑,道:“沒那麼容易,該是紫霄宮轉眼變成一片墳場才對。” 雷震天道:“要滅掉武當派,憑咱們之力,談何容易?老大,你是不是另有謀劃?” 秦漢沒有答他。 彭素秋道:“老五,老大自有計較,你就毋須多問,咱們隻等著瞧好戲吧。” 忽聽廟內傳來“唔唔”之聲,似是有人要說話,卻封了嘴說不出聲來。 秦漢道:“關中嶽,我知道你想罵我,若不是看在當年你救過家父一命,我就不會對你這麼客氣了。給我乖乖的,待大會一過,我便放你回去,不然你的下場就跟鐵拐老、陽公陰婆一樣。” 少沖聽到這裡,氣炸連肝肺,咬碎口中牙,便想沖進廟殺秦漢為師父報仇,但轉念一想害死師父的大仇人是何太虛,心中又生一個偏激的念頭。當下按下仇恨之火,拉著祝靈兒悄聲離開。 祝靈兒道:“不救關叔叔了麼?” 少沖道:“你沒聽見麼?他們不會害關大俠。” 祝靈兒道:“關叔叔性子直,他不會乖乖的聽話,萬一惹得他們不高興,死於他們手上呢?” 少沖想了一會兒,道:“咱們要瞧好戲,顧不了這麼多了。”他說出這話,連自己也嚇了一跳,心想:“我在說什麼?” 祝靈兒吃驚的瞧著他,道:“真機子害死白姐姐,你要幫我大師兄是不是?” 少沖無言,望著莽蒼群峰,心道:“真機子也害死了我師父。” 紫霄宮背依展旗峰,麵對照壁、三臺、五老、蠟燭、落帽、香爐諸峰,右為雷神洞,左有禹跡池、寶珠峰,周圍崗巒天然形成一把二龍戲珠的寶椅,永樂帝封之為“紫霄福地”。 二人未近紫霄宮時,已聽鼓樂一派,雲韶簫管之聲聒耳。待至宮前,見宮門處有人盤詰,外麵或坐或躺了七八十人,僧道俗丐皆有,尤以乞丐、道士居多,有的鬧著要進去,守門道士堅執不放。宮外要道處皆站有執劍道士,足有上百人之多,可見防範森嚴。這次掌門人大會聚齊五宗十三派要人,難免會有歹人搗亂。 少沖、祝靈兒到了門前。守門道士問道:“你們有英雄帖沒?”祝靈兒回道:“我們沒有。” 守門道士雙手一攤,道:“對不住,二位不能進去。” 祝靈兒高聲道:“難道非得有英雄帖才能進去麼?你紫霄宮有什麼大不了,本女俠是鼎鼎大名的華山派祝靈兒,本女俠不能進去,還有誰人能進去?” 她這麼高聲吵鬧,裡麵立有人道:“小師妹,是你麼?”祝靈兒喜道:“三師兄,是我!” 說話間走出一個方麵闊耳的中年漢子,祝靈兒撲進他懷中,撒嬌道:“死三師兄,我在外麵受苦,險些見不到你們了,你也不來找我。” 那人是華山派弟子中排行第三的龔向榮。他笑道:“你不是還好好的麼?你大師兄著急死了,派了人來找你和六師弟,六師弟算是找到了,就是沒你的下落。” 祝靈兒聽說找到了丁向北,忙問道:“六師兄他好麼?” 龔向榮眉頭微皺道:“他傷得甚重,留在修羅剎養傷。” 祝靈兒道:“大師兄呢?咱們有沒有吃虧?” 龔向榮道:“走,師兄帶你進去。”當先走在前麵。 祝靈兒拉起少沖的手,兩人跟著進去。守門道士忙攔住,向龔向榮道:“龔大俠,這兩人沒有英雄貼……” 龔向榮道:“你武當派不是立了個會規麼?其他門派隻許各派掌門人與會,少林、峨眉、昆侖、華山四派除掌門人外可帶十個之內的隨從與會。我華山派尚不足十人之數,你不信可進去數上一數。” 守門道士當然沒工夫進去數人,隻得道:“這個叫化兒是丐幫的,丐幫不在與會之列,已有洪幫主在內觀禮,其餘叫化兒一律不得進去,這是洪幫主答應過的。” 祝靈兒道:“他是我哥哥,不是丐幫的。”說著話拉起少沖便走。守門道士一來不敢得罪華山派,二來又無法驗證眼前小叫化兒便是丐幫的,隻得任他們進去。 三人進入福地殿、龍虎殿,經數百級臺階循碑亭上行,遠望去紫霄正殿崇臺疊起,架構宏偉,加之沿路都是執劍道士巡視,更顯武當派聲勢雄壯。穿過十方堂,到了一個方石鋪麵的大院落,再前麵便是崇臺捧拱的紫霄正殿。隻見院落中成八卦之形擺滿了桌椅,或坐或立了上百人,四麵是數十個道士唱經演玄,鼓樂喧闐,人聲如沸。 三人徑至華山派眾豪所坐的桌前,丁向南見到祝靈兒,自是萬千之喜,但幾句籲寒問暖的話後便不再言語,劍眉深鎖,麵色悒鬱。 祝靈兒不敢吵他,隻得四處張望,瞧有什麼熱鬧,向少沖道:“瓜仔,你看那個‘狗頭師’還有‘老王八’有沒有來?” 少沖見群雄中好些人都是熟麵孔,但參與過石寶寨奪書的幾位均未到場,心想丁向北已然受了重傷,蒲劍書、鬆雲、司空圖、何太虛必然無幸,暗自幸災樂禍。沒見著祝姑娘和武名揚,也不知他二人還在不在武當山,尋思找機會向人打聽一下。 群雄中好些人坐得不耐煩,有的站起向十方堂張望,有的走來走去,更有人吵嚷茶水不好,有的索性趴在桌上打盹。 這時忽有人沖進院來叫道:“來了,來了!”立聽外麵知客道士高聲唱道:“陽明派蒲劍書、點蒼派司空圖到!” 群雄向大門望過去,見蒲劍書、司空圖一先一後進來,都上前與二人招呼寒暄。有的道: “蒲翁玉步金貴,姍姍來遲,教我等好等。” “數年不見,司空老兄還是風采依舊。” 兩人隻是乾笑著點頭。 卻聽一個宏亮的聲音道:“諸位,請靜一靜,各路人等十之八九到齊,別的便不等了,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門掌門人大會開場!” 鼓樂聲頓止,群雄也靜下聲來。原來已從三層飾欄崇臺走下來一簇人,說話那劍眉青須的道士,正是武當派掌門真機子。旁邊簇著十來個人,少沖見鬆雲道人、何太虛赫然在內,心道:“他們竟然沒出事!” 這時當中一道裝打扮的老婦快步下了臺階,走向司空圖,怒洶洶的道:“老不死的,這會兒才來,老娘還道你死在外麵了。”便伸手去揪司空圖耳朵。司空圖臉色一變,仰脖子躲避。 那婦人在大庭廣眾揪司空圖,自非等閑之人,正是他夫人邢紅棉。以往她要揪司空圖耳朵,司空圖早將耳朵送到手中來,這次竟早早避開,她心中有氣,再看司空圖一雙手在右耳前遮遮掩掩,立覺得不對勁,搶手抓他耳闊。司空圖不禁大聲痛叫,道:“夫人抓不得,哎唷!”在場群雄無不啞然失笑,均想司空圖懼內果然名不虛傳。 卻聽邢紅棉驚聲道:“你受傷了?是誰剁去了你的耳朵?”蒲劍書為她一驚,也不自禁的掩住右耳。鄂西鷹爪門的鄂應雄眼明口快,立即叫道:“蒲大山主,你的耳朵怎麼也沒了?” 群雄這才發現司空圖、蒲劍書兩人的右耳皆用藥布包紮,隻因兩人故意弄亂鬢發遮住,適才進來時誰也未加留意。膚發受之父母,人人愛若性命,損其分毫,如同受了黥字、宮腐之刑。 真機子走上前,道:“二位老劍客,這是怎麼回事?”蒲劍書搖搖頭,道:“我們在石寶山下中了魔教妖女百花仙娘的暗算,哎,總之是一言難盡。” 群雄一聽“百花仙娘”之名無不色變,這些年來百花仙娘以美色誘殺無辜,殘害正道,卻誰也未見過她的真麵目,傳說見過她真麵目的人還沒來得及說與人知便永遠閉上了嘴。 真機子掃眼群雄,高聲道:“魔教妖人興風作浪,危害世間,舊仇未報,這裡又添一筆新賬。十三年前,陽明派一位老儒每當醒來時都發現,自己與死去多年的老夫人屍體睡在一起,最終不堪折磨,癲狂而死;九年前少林寺中一火頭僧突然發狂,咬死咬傷多位師兄弟;八年前華山派一女弟子遭人侮辱,生下一個怪胎,兩頭八肢,開口便笑,秦掌門連母帶子殺死,才斷絕了後患;兩年前,敝派邀請三十位羽士丹家聚而論道,不想有人混進來搗亂,殺死二十餘人而後自殺身亡。據查以上皆為白蓮教妖人所為。近些年白蓮教更是頻開法會,妖言惑眾,大舉擴展地盤,就是敝派中也有人為其所惑,墮入魔道。事態到了這個地步,咱們這些自居俠義道的若還聽之任之,就隻有自取滅亡了。” 真機子話音一落,群雄中好些人叫道: “道長言之有理!” “是啊,朗朗乾坤,清明世界,豈能任妖魔鬼怪橫行?” 有的互訴悲苦,道是妖人惡行遠不止真機道長所提及的幾件,本門派亦深受魔教之害。 真機子道:“白蓮教不止妖言惑眾、殘害無辜,還有通敵叛國之嫌。嘉靖年間,山西教徒呂鎮明等勾結韃靼部酋俺答挑起邊釁,如今又與金人裡應外合,妄圖顛覆我大明,實為大逆不道。” 少林方丈同苦合十道:“除魔衛道本是我出家人的本分,眼看魔教妖人橫行不法,也隻能見一樁管一樁,遇一人渡一人,終究無法根除禍害。” 他一說罷,群雄又議論紛紛。 太極門的陳太雷道:“道長,魔教與金人裡應外合,可是確信?” 真機子道:“這還是幾年前的事,白袍老怪王森與努爾哈赤幄帳密談,為我大明間諜所探,自不會有假。” 六合刀錢豐道:“金人在關外節節進逼,打到了家門口,若再有白蓮教作亂,內外交攻,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燕山派盛春道:“社稷興亡,匹夫有責,何況我等俠義之士!剿滅魔教,勢在必行。” 蜀中唐門林朝陽道:“真機道長胸中必有成竹,如何行事,咱們都聽真機道長的。” 真機子道:“要對付白蓮教,單是咱們之中的一門一派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門各行其是,難以形成合力,易為敵人擊潰。貧道以為,隻有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門結盟,聯為一體,共抗魔教,並以此為契機,鏟除所有邪惡教門幫派,無為混同教、鏟平幫、逍遙穀,統統在鏟除之列,還天下一個太平世界。” 真機子說到最後一句,做了一個單掌揮切的手勢,眼中射出堅定的光芒。 群雄為他氣勢所激,胸中熱血如沸,轟然道: “正派結盟,鏟除異端。” “好啊,大夥兒大乾一場。” 臺階上一個道士道:“正派結為聯盟,須得有一位盟主,領袖群倫,指揮行事,方能與魔教周旋。”說話的是“武當七子”之一的玄靈子。 林朝陽道:“這還須多問麼?試問在場諸位誰最得人心,武功又高,自然是武當派一代大宗師真機子道長了。”他話一出口,立有數人應和道: “不錯,除了真機道長,咱們誰也不服。” “真機道長德才兼備,無人可及,盟主之位舍他其誰?” “咱們唯道長馬首是瞻。” 真機子卻一擺手,微笑道:“少林派乃武林之泰山北鬥,昔有十三棍僧救秦王,後有月空大師掛帥征邊,嘉靖二十三年僧兵入江南抗擊倭寇,舍身殺敵,歷來衛家國而精技擊者,同苦方丈才是上佳人選。” 同苦道:“道長何必過謙,武當派近年光芒之盛人所共睹,老衲無所建樹,愧對少林列代高僧,盟主之位更是難以勝任。” 林朝陽道:“盟主之位能者居之,道長就不用謙讓了。咱們全心擁戴真機道長,大夥兒說是不是啊?” 群雄振臂高呼道:“是。” 真機子道:“這個……盟主人選關係正派氣運,事關重大,不宜草率,依貧道看不如於五宗十三派中各選出一人,大家舉手表決,最為公正。” 他剛說畢,忽聽有人冷笑兩聲道:“道長等這天等了恁久,又何必惺惺作態,推來推去。” 這人話聲宏亮,又是獨唱反調,許多人聽見,都吃了一驚,心道:“這人好大膽,竟敢當麵給真機子難堪!”向說話者瞧去,見是華山派掌門、人稱“玉麵小秦瓊”的丁向南。 真機子微微一笑,道:“以丁兄之見,盟主該當如何推選?” 丁向南抱臂當胸,瞇縫著眼道:“五宗十三派結盟,我華山派第一個反對。” 玄靈子喝道:“丁向南,大夥兒為公忘私,共商抗魔大計,你卻挾私憤獨唱反調,豈不有損‘小秦瓊’之美名?” 卻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道:“喂,牛鼻子道士,你別以為這裡是武當派地盤就可以對咱掌門師兄大呼小叫,咱華山派也不是好欺負的。” 說話的正是祝靈兒,她見群雄瞧向自己的眼光不是驚訝便是責備,非但沒有怯場,反而泰然自得。龔向榮拉了拉她衣袖,祝靈兒渾不在意。 群雄見說話的是華山派中一個小姑娘,均想:“小丫頭竟跟武當派叫起了板,當真不知天高地厚。” 玄靈子麵色難看,道:“這裡是掌門人大會,隻有各派掌門才可以發言,豈有你說話的份?” 祝靈兒道:“原來道長是武當派掌門?” 玄靈子道:“不是……” 祝靈兒一臉驚訝之色道:“你不是武當派掌門,怎麼說的話比貴派掌門人還多?啊,是了,你搶貴派掌門人的風頭,原來是有心取而代之。” 玄靈子聽到最後一句,不禁向真機子望了一眼,心想這話讓掌門師兄聽見,雖不會相信,卻說不定暗生嫌隙。他在天下英雄麵前被一個黃毛丫頭所編排,大為著惱,叫道:“來人啊,把這小丫頭轟出宮去。”立從他背後站出四名帶劍道士,向祝靈兒走來。 龔向榮擋在祝靈兒身前,連連陪禮道:“有話好說,小姑娘年少無知,信口胡言,道長不必與她計較。” 四名帶劍道士哪裡理他,叫道:“走開!”推搡中龔向榮不慎跌了一跤,眾道將祝靈兒架起來,便向院門走去。 卻聽一人粗著嗓門道:“雖說這裡是武當派的地盤,武當派也未免太過欺客了!” 說話的是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乞丐,乃丐幫幫主洪七喜。翁山洪氏本為名門望族,洪七喜祖父洪以詵盡捐家產以濟貧,於丐幫大有宏恩,遂為丐幫之主,傳至洪七喜,多行善舉,深受丐幫上下愛戴。 玄靈子道:“洪幫主,咱們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門開會,沒你丐幫的事。此人擾亂大會,該當逐出!” 洪七喜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少沖心想:“師父在丐幫中極有人緣,師父死在武當道士手中,洪幫主此行必是來向真機子討回公道。難怪宮門外那麼多叫化兒兄弟,原來是助威的。” 這時祝靈兒也害怕了,大叫道:“大師兄,救我啊!大師兄……” 丁向南鐵青著臉道:“真機子,你別逼人太甚!” 真機子叫住四名帶劍道士,向丁向南道:“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門同屬名門正派,本應聲氣相投,和睦共處,但些許誤會糾紛在所難免。望丁兄能不計前嫌,以大局為重,贊同結盟。” 丁向南道:“明知我華山派不贊同結盟,便殺一儆百,這也隻是些許誤會糾紛?”說這話時,眼中竟然有了淚光。 真機子道:“丁兄還是認死理,尊夫人過世貧道也甚感哀悼,但你越是把這筆賬算在我武當派身上,越是中了奸人借刀殺人之計。” 丁向南道:“要我答應結盟也無不可,除非你先查明真兇,洗清嫌疑,否則不能做五宗十三派的盟主。” 鬆雲也道:“家師生前反對結盟,雖然家師之死疑竇重重,但未查明之前,貧道也不贊同結盟。” 真機子道:“道兄,貧道說過,五宗十三派結為一體,各門派的仇人便是大夥兒的仇人,茅山派自當同理。結盟之後,貧道自將為陽公、陰婆二聖之死追查元兇,繩之以法。” 鬆雲沒有說話,卻仍鐵青著臉。跟著又有天山派、梅花劍門、楊家槍門等門派不贊同結盟。 玄靈子朗聲道:“結不結盟,毋須每門每派贊同。五大宗派乃名門正派之首,循慣例涉及武林大事的決策,隻須得到五宗中三宗掌門人贊同,便能成行。目下我派掌門師兄、少林寺同苦方丈、峨眉派普恩上人,都是贊同結盟的,昆侖派荷條丈人尚在猶豫之間,終究也會贊同的。五占其四,何須多言?”說罷橫劍於手,掃眼群雄。 群雄大多懾於武當派的威勢,不敢再有異議。 玄靈子又道:“我派掌門師兄為了正派結盟費了不少心力,當今武林,唯他才能當此重任,誰有不服,站出來說話?” 群雄竊竊私議,有人剛動一下身,他旁邊之人立拉住他低聲道:“你不要命了麼?敢跟武當派作對。” 有人道:“誰做盟主,也當由五宗掌門人決斷,豈是武當派一派說了算?” 真機子道:“也好,便由五宗掌門人決斷。” 玄靈子道:“同苦方丈全力推舉我派掌門師兄,……”說著話走向一位著袈裟的老僧,道:“普恩大師推舉何人?” 那僧人乃峨眉派代任掌門普恩,當下合十道:“敝派遵從民意,推舉貴派真機子道長為盟主。”言才畢他旁邊一僧人道:“師兄不可,一旦結盟,我峨眉派上下將聽盟主一人號令,峨眉派從此消亡,事關重大,宜向掌門師姐商議再作決斷。” 真機子道:“普渡大師,五宗十三派結盟,各門派並非消亡,仍獨立門戶,隻是聽從盟主號令,方便行事。” 普渡宣一聲佛號,道:“正邪相爭,必是一場血雨腥風,我佛慈悲,以濟世度人為第一,殺戮太慘,非我佛本意。”說罷搖了搖頭。 何太虛在旁插言道:“你不殺戮別人,別人便來殺戮你,大師慈悲,別人可不會慈悲。” 真機子道:“魔教妖人邪惡歹毒,為求鏟除異己不擇手段,決不會因普渡大師之慈悲而放過峨眉派,因此峨眉派勢難抽身事外。” 普渡道:“以惡製惡,惡無盡焉。魔王作祟,唯有以無量善德化解。” 玄靈子不耐煩地道:“峨眉派究竟誰是掌門?” 普恩道:“既然掌門師姐讓我暫代掌門,一切由我決斷,師弟不用多言。” 普渡還想說什麼,終於沒有出口。 卻聽人群中一個稚嫩的聲音大聲道:“倘若普渡大師成為真正的峨眉派掌門,一切是否該由普渡大師決斷?” 隻見一個少年走出來,將手中一物交到普渡手中,又道:“這是一位師太托晚輩轉交給大師的。” 普渡見是掌門信物碧玉斑指,一驚道:“小施主,那位師太怎麼了?” 這少年正是少沖。他尚未答言,卻聽何太虛驚慌的叫道:“他是……他是鐵拐老的弟子……”他語無倫次,說著話不禁向真機子靠近了幾步。 玄靈子叫道:“好哇,是惡人穀的奸細,來人啊,抓住了!” 階上立有四名帶劍道士向少沖走來,張手便來抓少沖,卻不想少沖一溜,都抓了個空。再轉身時,四道士的腰帶不知何時結在一起,你拉我扯,亂作一團。 祝靈兒見此情景,撫掌大笑起來。本來掌門人大會隻許各派掌門人發言,紫霄宮的人會前又再三聲明,會間不得喧嘩,因而場上人雖多,卻肅然默聲。祝靈兒這笑聲一起,如幽林鶯囀,滿場皆聞,都向祝靈兒瞧去,有的更是怒目而視。祝靈兒旁若無人,笑得更歡了。 玄靈子才知小叫化兒不簡單,拔出寶劍道:“惡人穀來的奸細果不簡單,勢必要貧道親自出手。” 洪幫主道:“你們欺負一個孩子,算什麼名門正派?”向少沖道:“少沖兄弟,到你洪大叔這邊來。” 少沖眼中有淚的道:“洪大叔,師父……師父死得好冤。” 洪七喜點頭道:“你洪大叔一定要為你師父討回公道。” 玄靈子道:“別人都說鐵拐老如何如何的任俠江湖,鏟強扶弱,什麼懲貪官除惡霸,卻又淡泊名利,遊戲風塵,傳得神乎其神,不想還是露出了真麵目。火燒中原鏢局,趁亂奪走玄女赤玉簫,後又受惡人穀唆使刺殺敝派掌門師兄,死於亂劍之下,了結了他可恥的一生。” 少沖氣得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瞪眼盯著他。 玄靈子還想再說,卻聽真機子道:“六師弟,鐵拐老前輩棺雖蓋而論未定,你不可妄言。” 玄靈子道:“掌門師兄說的是。不過鐵拐老的叫化兒徒弟在此鬧事卻是明擺著的事。”向少沖叫道:“臭叫化兒的幾手把式也來丟人現眼,貧道若不給你厲害瞧瞧,還以為紫霄宮是個隨隨便便的地方。” 一個小叫化子戲弄起武當道士來,自然令武當群道顏麵無光,難怪玄靈子大為光火。 洪七喜抱著臂冷笑道:“嘿嘿,鐵拐老的‘狗追神行步’確實沒什麼大不了,但隻要是阿貓阿狗追不著,也算很了不起了。”此話拐著彎罵了四名武當道士一回。 玄靈子怒道:“貧道倒要瞧瞧,鐵拐老有什麼了不起。你們讓貧道一個人來對付,免得讓人認為咱武當派欺負一個孩子。”閃身上來,飛腳踢向少沖小腹。 少沖沒想到他身法如此之快,連忙吸一口氣縱身躍起。這一躍非同小可,竟縱上了七八丈高兀自未停,倒嚇得他心中一慌,忘了吐納之訣,立從高處猛墜下來,把一張方桌砸得粉碎,木屑橫飛。 洪七喜正想上前查看少沖傷勢,已見一個少女沖上前去叫道:“瓜仔……”正是祝靈兒。 祝靈兒尚未走近少沖,玄靈子箭步上前,一把推開她,又是一腳踹向少沖肚腹。 少沖急忙向旁一滾而起,向後一個倒翻,半空中翻了三個筋鬥,輕飄飄落在院中那棵百年鐵樹旁,其身法之快又不失輕盈之美,院中群雄見了都大為驚嘆。有人竟喝出采來,忽覺不對,又立即住口。 丁向南對祝靈兒道:“跟你同來的這叫化兒是誰,武功倒是不弱!” 祝靈兒也不知少沖姓名,但說他叫“瓜仔”,頗為丟臉,他眼珠子一轉,想起“瓜仔”有枝玉簫,便取仙童跨鶴吹簫之意道:“我這個夥伴的外號叫做‘跨鶴童子’。”丁向南明知她是胡編亂造,但想此名倒也副其實。 隻見少沖從鐵樹上折下一根枝條,道:“武當劍法玄妙無方,我便以家傳的一套劍法接招。”他使一根長不足三尺的樹條,用的又是家傳劍法,顯是蔑視玄靈子及武當派。 洪七喜高聲道:“好啊,少沖兄弟,你讓他們瞧瞧,鐵拐老名師出高徒,教出來的徒弟也是好樣的。” 當著天下這麼多英雄,身為‘武當七子’之一的玄靈子當然不想被他比了下去。他向以劍法著稱,手中三才劍也是從不離身,倒不願因為少沖使枝條便棄劍不用,喝聲道:“放肆!”飛身已到少沖身前,振劍挽出三個劍花,如三點寒星直奔少沖要害之處。正是“武當三才劍”中有名的“三環套月”。 少沖疾閃到一旁,順手一招“劍河雪飄”,樹條斜削而下,正對著玄靈子的手腕,勢挾勁風,連玄靈子手中的劍也有了歪斜,急使一招“回頭望月”回腕直刺。少沖又應以“平天下劍法”中的“胡笳夕引,塞馬晨嘶”。 這時少沖內功之高,已遠出玄靈子想象。“正氣功”重在打根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練功者絕無冒進之念,初時威力雖不大,但練到後來,內功一日千裡,縱人在睡夢中也在長進。如此進境神速,尋常之輩自然難以駕馭,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好在少沖所練“混元太極功”正是以柔克剛、化陰為陽的功夫,陽極化陰,陰極化陽,陰陽轉化無窮而又不斷上進。 玄靈子的三才劍法也不可小視。隻見他進退攻防,閃躍騰挪,猶如虎撲猿躍一般,剪、刺、劈、撩、攔、挑,雖是盛怒之下,一招一勢仍甚謹嚴。少沖起初應付起來倒有些手忙腳亂,三十招後已漸漸看出玄靈子劍法的路數。 其實三才劍法招勢看似簡單,但練成頗為不易。所謂“百日刀,千日槍,萬日劍”,由此可見練劍之難,而難就難在對劍法的領悟。三才劍法亦文亦武,文時優雅從容,武時攻勢犀利。所謂三才者,乃天、地、人。合乎天道,合乎地道,合乎人道,兼三才而兩之,即可入天人合一之境。三才劍之訣竅,是以天地人為經,亦即上中下為其骨乾,而以前後左右為緯,亦即進退攻防左右攔擊,為進招過式之劍術。這又與“平天下劍法”有“萬法歸宗”之妙,招勢不同,精神相通。 而“平天下劍法”當年的名氣雖大,但陽明公手創以來從未使過,世人無一能睹,多年以後更是湮沒無聞。群雄把少沖當作惡人穀之人,以為其武功必定陰邪無比,但見他一手劍法正大光明,隱然間一股浩然之氣動人心魄,都自驚異不已。蒲劍書更是看得眼讒,不敢相信眼前少年竟會陽明公的劍招。隻有真機子撚須沉思,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