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王陽明出入佛道,與張鬆溪過從甚密,“平天下劍法”從武當派三才劍法中吸取頗多。少沖有“平天下劍法”的根底,對“三才劍法”自是一見便通。“平天下劍法”招勢雖不見得有多精妙,但他身具的“正氣功”、“混元太極功”乃當世兩大神功,體內真氣渾厚綿長,激蕩出來,在他身周散布一道道向外急劇沖撞的氣流,玄靈子的劍始終不能及他身。 鬥到約有七八十回合,少沖叫聲“著”,樹條正削中玄靈子手腕,玄靈子“啊”的一聲寶劍脫手,少沖跟著“隨心所欲掌”拍出。玄靈子連退數步,一口血要吐出,忙生生的吞下肚去。 少沖心道:“誰叫你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這就是給你的教訓。” 忽聽一個渾厚的聲音喝道:“兀的那小子,老夫來也!”隻見灰影一閃,擋在玄靈子身前,怒視著少沖。來的正是陽明派掌門外號“美髯公”的蒲劍書。 祝靈兒一見這老頭出場,撲吃笑出聲來,叫道:“瓜仔,這大胡子公公又要吊書袋子啦。” 蒲劍書道:“小叫化兒,你師父已死,惡人穀的覆滅也是遲早之事,這裡天下英雄鹹集,你鬥膽在此逞狂,不給你點顏色瞧瞧,還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 少沖道:“老家夥,你也算英雄麼?藏劍山莊詐人劍譜,石寶寨下搶奪秘笈,騙來搶去,仍是兩手空空,反而弄丟了一隻耳朵……” 蒲劍書隻知道這小乞丐是鐵拐老的小徒弟,沒想到竟知道自己這麼多的醜事,惱羞成怒道:“混障!”手起一指,欲向少沖戳去。 忽見旁邊插過來一人。蒲劍書不明來人是誰,忙停指不發,凝神一看來人是個紅眉卷須的老者,手中一對鐵牌,雖未見過,但知是八十一門中的人,便道:“喂,你擋著做什麼?” 紅眉老者道:“咱們自居俠義道,在武林中也是有頭麵的,竟輪番欺負一個小孩子,說出去豈不被人笑歪了嘴巴?” 蒲劍書道:“你是哪個門派的?憑什麼教訓老夫?” 紅眉老者道:“在下這兩道紅眉恐怕世間也是少有的。” 蒲劍書道:“你是山西汾陽晉王門‘紅眉靈官’侯耀祖?” 紅眉老者道:“正是不才!” 蒲劍書鼻孔中哼了一聲道:“向聞閣下足不出戶,從不與別派往來,今日倒一反常態,管起不該管的事來。小小晉王門也來插嘴,還不跟老夫滾開!” 侯耀祖微微一笑道:“敝派門戶雖小、弟子也少,但都是明道理的。” 蒲劍書聽侯耀祖話中之意,顯是諷刺陽明派的人不明道理,不禁大怒道:“找死!”手中這一指便向他胸口戳去。 侯耀祖仰身倒地,剛好避開來指,打了個滾爬起,嘻笑道:“哎喲!蒲老英雄彈指一揮間,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蒲劍書本想把他點倒,哪想多理他,但見他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怒不可遏,幾步上前,向侯耀祖連珠發似的彈去十數指。 侯耀祖躲閃不及,身上中了三指,其中一指點中肩井。肩井係手少陽、足少陽、足陽明與陽維脈之會,點中立即半身麻木。蒲劍書中指成鉤,順手便鉤向侯耀祖喉嚨,竟是要致侯耀祖死命。 真機子大驚,忙叫道:“蒲翁住手!……”但說時遲,那時快,蒲劍書指已發出,須臾間已挨著侯耀祖咽喉。 猛然一股大力推到,一隻手已抓住蒲劍書手指向外拉去。蒲劍書知是有人來救,另一手向來人手腕掄劈。哪知那人抓住他臂彎,順著他的去勢在他肋下一托,如順水推舟一般,把他推了個趔趄。 蒲劍書也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十幾年前的風雲榜已排在第四十七位,如今若重排一次,必有大幅上升。不料來人武功之高,兩招間便把他打敗,還打得他莫名其妙。他驚疑的向來人看去,竟是那個小乞丐,兀自不肯相信,喝道:“好小子,竟偷襲老夫!”弓步而上,左掌前推,護胸防襠,右手成指點向少沖腹部的神闕穴,見少沖退後一步,跟著右手在胸前劃弧向上擊打少沖膻中穴。正是“一指彈法”中的“仙人潑水”。 少沖再退後一步。蒲劍書心中一喜,右腳向前上一步,收右手變掌插向少沖喉部的廉泉穴,再右手變為圓掌,虎口向下,抓擊少沖下陰穴。 少沖左手劃個半圈,打了個“攬雀式”,借蒲劍書重心前移之勢,把他手臂一帶。 蒲劍書那一抓便斜了方向,整個身子也跟著向旁沖,忙拿樁立穩,又一指猛刺少沖胸前的乳中穴。 少沖一側身,雙手往他臂上一圈,一招“順手推舟”,這由裡而外的纏絲勁借力打力,摻合“正氣功”的勁道,布成一個力大無比的旋渦,帶得蒲劍書身子不由自主打了兩個轉,向前猛沖,俯麵撞在地上,鼻血長流。 武當派眾道見少沖使的是武當派久負盛名的太極拳,都吃了一驚,心想:“他是從哪兒學來的?” 五宗十三派中有數人連連叫好,見武當派道士注目,忙住了聲。 祝靈兒歡蹦亂跳,大聲喝采道:“好啊,黑傻,你打敗了狗頭師,再牽武當牛鼻子。” 少沖大聲道:“武當派強兇霸道,害死了人還反咬一口,可恨天下人都屈服於牛鼻子淫威之下,還有什麼道理可言?”群雄都不作聲,卻聽侯耀祖道:“我可不怕什麼牛鼻子,馬鼻子。”少沖道:“侯老爺子仗義直言,另當別論。……”正說至此,卻見侯耀祖向自己一個勁的眨眼,他暗自奇怪,忽覺眼前之人有些麵熟,略一回想,差些叫出聲來,忙向他點點頭,道:“如老爺子這般的英雄豪傑,五宗十三派中絕找不出一個。” 原來紅眉老者並非真的晉王門掌門侯耀祖,而是薑公釣假扮。他知掌門人大會即將召開,又想來瞧熱鬧,便在侯耀祖赴武當山途中用蒙漢藥把他迷倒,自己染紅了雙眉,燙卷了胡須,扮作他模樣來赴會。 侯耀祖與人過從甚疏,少人知道他的長相,隻知他紅眉卷須而已。但他的鐵牌功夫聲名遠播,不好冒充,是以與蒲劍書相鬥時不敢出招,以免露餡。本來他也沒想到要出頭,隻是怕大王有失,哪知反為大王所救,心裡又是慚愧,對大王的武功更加佩服。 少沖心想:“五宗十三派正商議對付魔教及鏟平幫、逍遙穀等黑幫邪派,薑堂主要是被發現,大大的糟糕。”忽聽一人喝道:“放肆!”跳過來一個方麵大耳的和尚,指著少沖道:“小娃娃別太狂妄,讓你瞧一瞧敝寺的五形神拳。接招!”猿躍虎撲,醋缽大的拳頭向少沖砸來。少沖伸手握住他的拳頭,說道:“喂,你是哪個廟裡的?”那和尚道:“啊,忘了自報家門,貧僧少林寺同嗔是也。”少沖心道:“也是同字輩的,跟同苦、同悔、同悲是師兄弟。”隻覺他拳頭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漸漸支撐不住,發動體內快活真氣,不讓同嗔覺得自己有衰敗之象,握他拳頭的手突然撒回。同嗔向下壓的力道突然沒了著力之處,不禁全身重心跟著下跌。少沖趁他擦身而過時,再使出太極拳中的“高探馬”,氣貼脊背,一股旋轉之暗勁卷出,右掌逆纏推出,正拍中同嗔後背。他滿擬這一掌會讓他跌個跟頭,哪知同嗔緊走幾步,兀自無事,眉頭一皺道:“好家夥,果然有兩下子。”說話間又猱身而上,拳出虎虎有聲。 少沖見他拳法剛猛,不敢攖其鋒,使出“流星驚鴻步法”與他兜圈子。心中卻對他的武功大為佩服:“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果然名不虛傳。” 少林寺建寺已有上千年,寺中武僧參悟達摩老祖所挾之技,又另加創造,多年的沉澱積累,武功套路浩如煙海。他見過少林寺方丈同苦與王森之鬥、同悔與神通子之鬥、武僧慶盤、慶餘、慶生與人過招,招數各有不同,今日同嗔的五形神拳更是奇特。五形神拳乃象以虎、豹、龍、蛇、鶴,取虎之威猛、豹之迅捷、龍之夭矯、蛇之靈動、鶴之輕逸,象以五形,卻又不僅於此,可謂取萬物之長,補人之短。又有龍拳練神、虎拳練骨、豹拳練力、蛇拳練氣、鶴拳練精之說。 場上群雄見了,都暗自佩服,少林武功幾百年來獨領風騷,確有其獨到之處,隻是本樂一死,寺中人才凋零,才讓武當派執武林牛耳。 少林武功套路雖多,但大都以長手為主,偏重外功,以動製靜,走陽剛路子,這恰恰與武當派主呼吸、用短手、以靜製動、以柔克剛相反。 同嗔性子暴烈,為人耿介,於少沖的誘人花招信以為真,自然陷於被動,被水沖牽著鼻子走。 但少沖要勝他卻非一時半會兒辦到,便這麼一直跟他耗著。也不知鬥到多少回合,少沖見同嗔聳起雙肩,兩臂翼張,向自己鷙撲而來,忽然想起石壁上所刻的群僧圍攻道士圖,同嗔此刻正與圖上的和尚相似。他當下想也不想,瞅準同嗔破綻所在,劍指向他左肋戳去。 場上群雄尚未看清,已見同嗔的身子飛了出去,半空中翻個筋鬥,落地時左腳一軟,險些沒站穩。無論行家外手一看便知,這場比鬥顯是同苦敗了,何況今日在場的都是五宗十三派中的精英,武齡少的也在十年之上。不過同嗔如何落敗,大都未看明白。 同苦兀自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向少沖道:“喂,你施的什麼妖法?貧僧輸的不服。” 少沖道:“大師的少林武功,晚輩卻是佩服得緊呢。” 少沖語出肺腑,同苦還道他出言譏諷,向他怒目而視。 同苦方丈道:“師弟,不可胡說,這是武當派的以短勝長之法,不是妖技。輸了便是輸了,退下吧。” 同苦向方丈合十道:“是!”撫著左肋,悻悻而退。群雄聽說是武當派的武功,向真機子看去,卻見他臉色甚是難看。 少沖力敗正派中三位高手,場上群雄各有想法。玄靈子、蒲劍書自是又羞又恨,如鬆雲之流幸災樂禍,巴不得場麵越亂越好,有的對武當派張狂作為不滿,也有的對少林派被尊為泰山北鬥心懷妒忌,能有一個人挑戰權威,自然大快人心。是以不少人心向少沖,雖未大聲喝采,卻為他暗自鼓勁。隻是五宗十三派真正的頂尖高手如少林寺的同苦方丈、武當派的真機子和鎮元子、昆侖派的荷條丈人、峨眉派的未了師太尚未出場,他打勝了這三人,並不等於他打敗了五宗十三派。 真機子走下臺階,道:“少俠,令師尊之死貧道也深為抱憾。在貧道想來,令師尊決非欺世盜名之人,當中必另有重大隱情不為人知,少俠倘若知道,今日不妨當著天下英雄澄清是非曲直,為令師尊洗清冤屈。” 少沖聽他為師父說話,心中一動,忽想起當日師父死在武當道士手中,群道全無一絲哀痛,反罵死得活該,說出了事實真相,武當道士便可罪責全推給惡人穀,自己心安理得,這口氣便出不了了。當下頭一撇,道:“老虎掛念珠,假慈悲。” 忽然有人走進場來,叫了聲“師弟”。眾人瞧去,見是武當派的鎮元子。 鎮元子臉色蒼白,雙目紅腫,走近真機子,不敢相對,隻是以袖拭淚。 真機子大為奇怪道:“師兄,出了什麼事?”鎮元子閉上眼搖了搖頭,還是沒說話。 真機子臉色愀然而變,道:“是,是……?師兄你不用說了,師弟知道了。” 玄靈子、長青子急問:“師兄,什麼事,我不知道啊。” 群雄也是好奇心起,不知發生了何事,以致鎮元子哭成了淚人一般,而真機子不要他說出來,似乎不願讓人知道。 鎮元子睜開眼,瞧見了少沖,不見則可,一見之下須發皆張,目眥欲裂,指著他叫道:“是,是他害死了……” 真機子拉住他胳膊道:“你瞧清楚了?” 少沖大聲道:“張老前輩不是我殺的,不過也是因我而死,你們要報仇盡管放馬過來,我也決不會伸脖子挨刀。” 群雄這才明白,原來鎮元子所說的事竟是張大真人遇害,而兇手竟然是眼前的小乞丐,心想這小子能耐不小,更是膽大妄為。 正想著瞧好戲,忽有人來報:“洛陽福王爺駕到!”真機子與鎮元子對望了一眼,命長青子去接到客房暫歇。長青子下去不久,就聽見知客道人的聲音道:“王爺,你鞍馬勞頓,還是先到客房歇息。”另一人道:“五宗十三派掌門人大會乃近十年來武林一大盛會,本王豈可錯過了?” 隻見從十方堂進來二三十人,珠履華裾,高軒盛從。真機子認得均州知州房維高,便迎上前一揖道:“諸位大人蒞臨,貧道會務纏身,未曾遠迎,恕罪則個。” 房知州將福王、徐爵爺向真機子引介。真機子也隻是打個稽首而已。 宮內道士搬來三張太師椅,讓福王、房知州、徐爵爺就坐。餘人便立在他們身後。 福王甫一坐定,便道:“本王進山不久,就聽說有位少年連敗五宗十三派三大高手,如此說來,五宗十三派豈非不抵一個小乞丐,何談與魔教抗衡?” 群雄一聽,心想這話說得厲害,不知真機子如何應答。 卻聽真機子道:“王爺,咱們假設一個筐子裡裝滿了蘋果和梨,外麵覆蓋了,有個小乞丐伸手進去胡亂掏摸,恰巧三次摸出來的都是蘋果,咱們是否就說這筐子裡全是蘋果?” 福王尚未明白真機子譬喻之用意,聞言一怔道:“咱們在說五宗十三派的事,道長怎麼扯到……” 徐爵爺忙拉了拉他袖子,在他耳旁小聲道:“這是道長打的比方。” 福王乾笑一聲,撫掌道:“久聞真機道長能言善辯,今日算是領教了。不過論武功,五宗十三派中確實難覓楚材。本王招賢納士,門客三千,當中不乏馮諼、朱亥之流。這位金先生,可在十招之內料理小乞丐。”說著話向旁邊一人一指。 那人正是完顏洪光。隻因邊關漢人正與金人開戰,互以為敵,他身為女真人,到此漢人聚集的地方,不便太過張揚,便說成是福王門下清客。 真機子“哦”了一聲,見那位金先生獅鼻虎口,身材魁梧,不似中原人氏,但見他眼瞼半合,神光內斂,看得出是個深藏不露的內家高手。便道:“是麼?” 福王見他似乎不信,向完顏洪光道:“金先生不妨顯露兩手,好叫真機道長見識見識。” 完顏洪光心道:“我本說二十招內可取小乞丐性命,王爺為了給自己長臉,擅自改作了十招。若在太平鎮之時,別說十招,就是一招,小乞丐也承受不起;可如今小乞丐似乎另有奇遇,武功大有長進。”但話已出口,便無收回餘地。他也未多想,邁步走入圈內,向少沖道:“小兄弟,咱們又見麵呢。與尊師一決高下乃金某生平一願,可惜尊師走得太早,好在技有傳承,後繼有人,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金某也不想以大欺小,便與你約定十招,金某十招之內不能勝你,便算輸了。” 卻聽一人道:“誰說我五宗十三派無人,我先看你有無本事?”隻見一人掄起兩麵鐵牌,向完顏洪光揮去。正是假扮“紅眉靈官”侯耀祖的薑公釣。 完顏洪光側身閃避,雙腳卻仍在原地未動,突然一掌拍出,正中薑公釣左膀。薑公釣“哎唷”一聲鐵牌掉地,身子倒退數步,搖搖欲倒。 洪七喜幾步上前扶住,道:“侯老爺子,你沒事麼?” 薑公釣左膀虛垂,臉色蒼白,隻是搖頭。洪仁七喜忙取出一帖療傷靈藥為他敷上。 鐵拐老死於武當派之手,丐幫算是與五宗十三派都有仇。洪七喜此行為鐵拐老之死討公道,竟關心起八十一門中侯耀祖的生死來,顯是因侯耀祖多次為少沖出頭之故。 群雄中有人看不過去,叫道:“五宗十三派同氣連枝,他打傷咱們的人,咱們豈能坐視不理?”跟著數人附和道:“是啊。” 福王眼見苗頭不對,忙道:“金先生以為他是小乞丐的人,誤會誤會。本王也憎恨魔教,可說與五宗十三派處在同一陣營,既然都是一家,就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少沖指了一下完顏洪光道:“他是關外女真人,”又指一下福王後麵一喇嘛道:“他是烏斯藏人,跟咱們也是自己人麼?莫非王爺早想好投敵叛國?” 此言一出,群雄嘩然。這裡與會的來自三山五嶽、五湖四海,雖以漢人居多,也不乏苗、回、壯、黎之人,但皆為大明子民,而金、蒙卻被視為敵國外族,為漢人所不容。是以少沖一叫出完顏洪光、阿岐那身份,群雄中就有人揚言驅逐二人。 福王道:“小乞丐的胡言亂語你們也信麼?這二位是本王的朋友,你們誰敢亂來便是對本王不敬。” 房維高清清嗓子高聲道:“你們在此本州界內集會,倘有不軌,將視為聚眾造反,一律格殺毋論!” 父母官這話說得厲害,嚇得許多人不敢再言,不過仍有人低聲道:“有官府撐腰,畢竟不同。” 少沖道:“讓他自己說,他是不是女真人。” 完顏洪光不便說“是”,也不想說“不是”,隻道:“廢話少說,武功高下又豈分滿漢蒙回?出招吧!”他自重身份,自然不願占先。 洪七喜怕少沖打不過完顏洪光,便道:“鐵拐老前輩行事隻憑天地良心,其武功高下、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用不著證於世人。少沖兄弟,你不必與這姓金的浪費力氣。” 但如此反而激發了少沖的犟脾氣。少沖道:“鐵拐老仙的徒弟再怎麼不肖,也不會連‘長辮子老鷹’的十招也接不了。看招!”他大步而前,一掌向完顏洪光胸脯拍到。 完顏洪光左手負後,右手來接少沖的掌。掌到半途,哪知少沖這一掌為虛,身子突然一晃,人向完顏洪光身後轉去,他忙出左手去擊,不防少沖身子一矮,卻從他右手腋下竄到他身前去了。 完顏洪光雖對鐵拐老的“狗追神行步”有所研究,並一直在琢磨應對之法,卻不知少沖先學會“流星驚鴻步”,其後才不自覺糅入“狗追神行步法”,似是而非,倒弄得他一頭霧水。 這時卻聽“侯耀祖”叫道:“一招,兩招……” 洪七喜道:“侯老爺子,怎麼兩招了……啊,是,兩招,三招……”他忽然明白這麼算起來於少沖有利,忙跟著“侯耀祖”數下去。 哈巴圖叫道:“俺師父沒有出手,不算不算……” 洪七喜道:“這裡天下英雄俱為見證,容不得你耍賴。” 完顏洪光畢竟是一代大家宗師,過了第五招,他幡然明白少沖的步法玄機在於誤導對手,對手若一味看他招勢出招,便落入了他的圈套。完顏洪光深納一口氣,猛然間雙手連拍,無數個掌影如暴風驟雨般向少沖撲去。少沖竄向伏低,左支右絀,頓覺難以應付。 薑公釣、洪七喜看得眼花繚亂,已數不清招數,口中仍“六七八九十”的數個不停,待數到“第十七”時,祝靈兒道:“呀,已過了十招,長辮子老鷹未能打敗瓜仔便是輸了,喂,長辮子,聽到沒有,你輸了,還不住手!” 完顏洪光此刻以快打慢,正是取少沖性命最佳時機,已顧不得十招之約。心想既然十招內勝不了小乞丐,就此認輸,怎丟不起這老臉,不如取了小乞丐性命,多少能挽回臉麵。因此非但不住手,出手反而更加迅猛。 薑公釣、洪七喜、祝靈兒等人想上前相助,福王卻攔阻道:“二人尚未分出高下,你們想乾什麼?” 洪七喜道:“明明說好十招,如今十招已過,大夥兒都看見的。” 群雄中也有人叫道:“是啊,哪裡來的狗屁金先生,不但以大欺小,輸了還要耍賴,恐怕也隻有金國才有這號人。” 徐爵爺道:“金先生說過十招之內不能勝小乞丐便是輸了,可並沒說輸了不能再打。” 洪七喜等人一怔,一時語塞。 福王得意的道:“你們聽見了沒?金先生沒說隻跟小乞丐打十個回合。等他們分出高下自會住手,咱們誰也別攙和。” 洪七喜勢單力薄,不敢妄為,隻得瞧著場中兩人相鬥,見機而動。 少沖被完顏洪光一陣猛攻,“流星驚鴻步”自然派不上用場,更不敢用隨心所欲掌與完顏洪光以硬碰硬,隻得施展輕功遊走在他密急的掌影中。如此下去自然不是辦法,恍忽中靈光一閃,想起混元太極功以柔克剛的道理來,眼見完顏洪光一掌拍來,當即左腿下仆,氣隨身沉,一招“雀地龍”自然而然使出。跟著是“上步七星”、“小擒打”,右掌經胸前推出,陡然發勁,拍中完顏洪光肋下,借完顏洪光重心前移之勢推了他個趔趄。 完顏洪光拿樁站穩,一臉疑惑的望著少沖,甚覺不可思議。但也隻是愣了一下,密急的掌又向少沖拍去。 少沖此刻已入太極功圓轉順隨、開合自如的境界,暗勁如一圈圈漩渦密布於他周身,完顏洪光剛猛的掌力便無著力之處,如擊敗絮,力道消彌於無形。所謂“四兩拔千斤”,非是四兩能抵千斤,乃是借力打力,蚊子亦能勝過大象。 張三豐早在百年前創出太極拳,但其時並未被世人所知,後來逐漸流傳開來,成為武當派最為著稱的拳法,但完顏洪光世居關外,武功上的造詣來自家學淵源,對中原武功涉獵甚少,尚未見識過這般全新的打法,還道少沖使的是歪門邪道,他想速戰速決,眼見久戰不勝,不禁焦躁起來。 高手過招最忌心浮氣躁,如完顏洪光這般的武學大家竟也不能幸免。本來兩方棋逢對手,旗鼓相當,往往誰先沉不住氣,注定誰先落敗。是以高手過招,決定勝負往往不是武功高下,而是個人品性。而“混元太極功”主呼吸、練內功,恰有消除雜念、平心靜氣之妙用,縱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是以少沖已全然忘記自己在與完顏洪光作殊死之鬥,全憑意念流轉,如柳隨風擺,舟順水流,一切順其自然。 鬥到分際,完顏洪光突然暴喝一聲,照準少沖前胸拍去一掌。這一招乃是“落日熔金掌法”中的絕招,名為“魂飛魄散”。完顏洪光與人動武,少用此招,一用則對手必死無疑。他今日對少沖已動殺機,但直到此時才有機會動用這手絕招,眼見小乞丐即將死於非命,暗下先自鬆了口氣。 卻見少沖一招“倒卷肱”,雙掌由開而合,又由合而開,連退三步,突然大步而前,左掌逆纏,右掌順纏,兩掌合勁往完顏洪光臂上一圈,跟著向下一按,催以“正氣功”內勁,“喀嚓”一聲,竟將完顏洪光肱骨折斷。隨後定身深納一口氣呼出,虛領頂頸,雙手懸垂,收視返聽,含光默默。卻自有一股淩然不可侵犯之神威。 在場群雄見了,無不采聲雷動,連武當派中亦有不少人喝采,多半因完顏洪光來自金國,群雄同仇敵愾,而武當道士則為完顏洪光敗於武當派太極拳而歡呼。 完顏洪光左手扶著右臂,豆大的汗珠已額頭滾落。自知再鬥已無必勝之可能,冷笑一聲,道:“好好,武當派的功夫果然名不虛傳!來日必當再行討教!”言下之意並非敗在鐵拐老的掌法下,而是敗在武當派功夫下,如此也不算如何丟臉。轉頭又向福王道:“金某無能,有負王爺之望,就此告辭。”說罷垂頭走出場外。 哈巴圖上前攙扶,卻被完顏洪光一把推開。兩人一前一後轉過廟墻不見。任憑福王如何呼叫,再不回頭。 祝靈兒上前拉著少沖的手歡聲道:“瓜仔你好了不起,打得長辮子老鷹鎩羽而歸,隻怕這輩子也飛不來中原了。”又向福王做個鬼臉道:“蝙蝠王,瞧你還說不說大話。” 其實少沖體內雖有鐵拐老數十年的功力,畢竟甚少歷練,難以發揮其極致,要打敗完顏洪光這等高手絕非易事,當時靈覺中似覺背後有人相助,無數道暗勁與自己發出的交相疊加,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再加上完顏洪光輕敵疏忽,才出奇製勝。此時向武當群道看去,隻見真機子眼皮下垂,神光內斂,暗忖道:“莫非是他?” 福王鐵青著臉,瞧了一下身旁的紅衣喇嘛,道:“大師,就看你的了。” 那喇嘛正是阿岐那,當下向福王微一點頭,走進場中,一手指著少沖道:“小娃娃,你僥幸勝了完顏堡主,不要高興得過早,待會兒讓本佛爺送你上西天。” 少沖見識過這喇嘛的手段,連少林方丈都不是他對手,自己更不能望其項背,正不知如何應付,忽聽遠處一個濁重的聲音道:“紫陽老道,近十年不見,老兄可是風采勝昔?舊友來訪,也不出來迎接迎接。” 那聲音仿佛來自山下,但場上群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少人臉色大變。 真機子、同悲方丈、蒲劍書等人互視一眼,已知來人正是白袍老怪王森,聽聲音尚遠在頭天門。不想今日商議對付魔教,魔教頭子倒搶先發難,來闖大會。 真機子忙命長青子道:“師弟,你帶人下山,用二十八星宿大陣攔截。” 長青子道聲“是”,鼓樓中立傳來“梆梆梆”急密的鼓聲。大殿後潮湧而出上百名執劍道士,迅即列隊扛旗從十方堂而出。衣甲鮮明,軍威齊整。群雄見了無不嘆服,也隻有武當派這樣的門派才有實力號令天下,與魔教抗衡。 真機子掃眼群雄,大聲道:“諸位,眼下大敵當前,咱們更應放棄宿怨,共同對敵,不可自亂陣腳,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群雄大聲道:“咱們唯道長馬首是瞻!” “這裡幾百條好漢,老怪物自投羅網,死期已至。” “道長發下令來,咱們便即下山與妖人拚命。” 紫霄宮遭遇魔教總頭目督陣攻打,自武當派創派以來還是頭一遭,生死存亡,關係重大,連真機子自己也有些慌亂無措。但他見群情激昂,心想老魔頭不請自來,倘為武當派擊退,說不定因禍得福,更能收攏人心,樹立武當派在正派中的威望。 正在他喜憂參半之際,忽聽群雄中有人叫聲:“哎唷!”跟著那人捂著肚子倒下地去。眾人尚未在意,不料又有數人呼痛,越來越多,似乎受了感染一般。一個個東倒西歪,有的乾嘔了幾大灘口涎,有的貼地打滾,想是腹痛得厲害,否則這些人自顧臉麵,怎會如此失態?剩下一小半未腹痛的人麵麵相覷,不知自己會不會發作,什麼時候發作,覺得事態似乎有些不太妙。 有人叫道:“有人在茶水裡動了手腳。”另一人道:“誰能潛入紫霄宮下藥?必定是武當派自己乾的,真機子私通魔教,要出賣咱們呢。”有數人立即摸出兵器,要向武當道士動手。 真機子攔手道:“諸位請聽貧道一言。事起突然,貧道也不知怎麼回事?這小乞丐能混入紫霄宮,保不定魔教的人也能混進來。敝派中也有人中毒,可見必是敵人所為,要攻咱們一個措手不及。” 群雄聽真機子言之有理,便停了爭鬧,但憂懼之念不減反增。 真機子上前瞧視中毒之人,見他們都是瞳孔散亂、舌苔暗紫、脈博緩而滯,有中毒之象,卻看不出中了何毒。場中也有不少用毒解毒的高手,有的連自己也中了毒,何談為別人解毒?若不識毒性貿然下藥,極可能激化毒性而使中毒者一命嗚呼。 真機子命人取來本門的“金花玉露丸”為眾人服下。金花玉露丸由數十種名貴藥材煉製而成,乃治病養生之神丹妙藥,雖不能驅毒,卻能助中毒者發動自有功力禦毒。武當派以之為寶,如今大方的分發別派使用,立時得到別派的好感。 真機子又叫人把中毒的扶到宮中的客房休養,然後對未中毒的眾英雄道:“諸位請隨貧道到大殿來。”說罷轉身步上臺階,由三層崇臺入紫霄正殿。 群雄跟著來到正殿。紫霄大殿重簷歇山,朱薨碧榱,殿內金碧輝煌,正中神龕有二龍戲珠及雙鳳朝陽裝飾,龕下為精雕石座龕內供奉身著龍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腳踏雲履,手拜寶劍的真武大帝從像。真武大帝披發仗劍,赤足踏龜,二目眺望遠方,目光堅定而有威勢。 隻見真機子拈香朝殿中的真武大帝拜了三拜,口中道:“六年前白袍老怪為禍人間,玉帝命六丁神將其收服,鎮於東海神山下,千萬年不許出世。至近年五位失政,六氣成災,這怪物因乘沴氣,復逃出生天,重出江湖,到處行兇為惡,已逾當日。如不製服,天下黎民永無寧日。”說罷仰望神像,神情肅然,久久不動。 道書記載,真武大帝原為凈樂園太子,入太和山修道四十二載,功成德滿,玉帝救鎮北方,為真武大帝。太和山因改名為武當山,意為“非真武不足以當之”。又傳他曾助周武王伐紂,降旱、煌、瘟、妖四魔,擒龜、蛇二妖,功成後攝龜蛇回天,故亦稱“蕩魔天尊”。真機子此時祭拜真武意在祈其在天之佑。 蒲劍書忍不住道:“難道道長已定下了製服老怪物之計策?” 真機子示意他不要多言。殿內莊嚴肅穆,群雄都不敢說話,連腹痛的也隻是呻吟而已。 過了一會兒,有道士奔進大殿,喜叫道:“掌門,妖人已被擊退……”群雄一聽,又驚又喜。真機子正要問他話,殿外忽有人大笑,聲振梁塵,連殿中群雄的耳鼓也隱隱作痛。膽小的不是尿了褲子,便是躲到了供桌之下。 真機子立沖出大殿,來到崇臺之上,群雄尚有力氣的隨即跟出。隻見臺下立著六十來人,當中一老者一身皆白,雙手籠於袖中,正仰天長笑,正是白袍老怪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