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沖見到白蓮花到來,心中突地一跳,心想白蓮花拋頭露麵有違教規,大概自徐鴻儒造反、白蓮教內亂以來,沒人再顧及於此了。而屠一刀一行五人不明不白之死也大可歸於雪崩。 眾仙人忙上前拜見蓮姬。白蓮花道:“九仙都到齊了,很好,很好。蕭先生沒事麼?”說到這裡,瞧了一眼少沖。少沖這時倒不願與她相見,別過臉去,正好與莊錚麵對麵,隻見他鶴氅鶉衣,手搖鵝毛扇,仿佛畫中仙人一般,沖口叫道:“莊大哥!” 莊錚微一點頭,道:“小兄弟好生麵熟,仿佛哪裡見過。同道中人,相逢是友,又何必曾經相識?”少沖聽出他話意是不想與自己相認,自今日起再作朋友,便也點頭報之一笑。 白蓮花忽然指著少沖問道:“此人是誰?仙人聚會,怎麼來了不相乾的人?”空空兒道:“他是老小子我和蕭先生邀來的,名叫什麼……”一時想不起少沖名字,少沖粗著嗓子接口道:“鐵小中。”白蓮花道:“本座識得此人。來人,給我拿下!”四劍婢聞令立即將少沖抓住。 九仙人都是不解,空空兒嚇得連忙朝聖姬跪下磕頭。 少沖分辯道:“為何抓我?”白蓮花道:“本座不但要抓他,還要將他碎屍萬斷。此人真名少沖,說起來當初還數次救過本座,本座見他功夫甚好,聘他一路做個伴當,哪知惹來蜚短流長、江湖非議。風言風語說我與這小子私結夫妻,實在有辱本座清譽。本座要殺他以證清白,消除嫌疑。” 少沖心中一苦,道:“在下也要一死證清白,求聖姬給我一個痛快的。”心下也想:看你白蓮花對我是否真下得了手。 莊錚道:“此人對聖姬可有何越禮之處?”白蓮花道:“本座有劍婢貼身護衛,他也隻是人在外圍,豈容他非禮?”莊錚又道:“此人又有無行為不檢之處?”白蓮花道:“此人油嘴滑舌,吊兒郎當,本座也後悔召他作護衛,是以後來把他趕走了。”莊錚道:“江湖上的人最喜歡亂嚼舌根,造謠生事。所謂謠言止於智者,如果純屬誤會,也就不必傷人性命。否則便此地無銀三百兩,倒坐實了謠言。此人既是蕭先生叫來的,不妨聽聽他的說法。” 其餘仙人也道:“我等都相信聖姬清白,他人要是亂嚼舌根,咱們見一個就殺一個。” 白蓮花怒氣稍息,道:“看在諸位仙人求情的份上,又念在他曾有救於我,姑且饒過他。但本座不想再見到他,讓他滾得遠遠的。” 少沖冷哼一聲,道:“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別人管不著。” 白蓮花還欲發火。刀夢飛等人忙把少沖拉到旁邊道:“讓聖姬消消氣,你避得遠遠的,免生嫌疑,於你也有好處。”少沖卻一臉桀驁的神情。 蕭遙仍是昏迷不醒,木太歲趴在蕭遙身上痛哭不已,叫道:“都是徒兒不孝,讓師父給那徐賊害了。”狗皮道人一瞪眼道:“休要胡說!那姓宗的勁力不純,尚未震碎蕭先生的經脈,隻是阻滯氣血一時的運行,小道為他推宮過血,過一會兒自當無礙。”眾仙人進入涼亭看狗皮道人施治。煙花娘子道:“猴道,你行不行啊?若是不行,莫害了蕭先生。”狗皮道人一臉愁容,道:“活馬權當死馬醫吧。” 白蓮花道:“徐鴻儒知道九仙聚會不利於他,定然使出萬般詭計加害。”木太歲雙目噙淚道:“不錯!徐賊假手泰山派下此殺手,如今隻傷了家師,必定不肯罷手。”空空兒一攤雙手,道:“徐三兒不念舊情,九個活死人要變成死死人。”煙花娘子笑道:“徐鴻儒野心勃勃,妄想一日身登大寶,自是什麼事都乾得出來,就好比我煙花為了取人大拇指,連身子也給了人家。” 白蓮花道:“刀夢飛,你在鄒城見到什麼,向眾位說說吧。”刀夢飛道:“是。刀某赴會途中,特意去了一趟鄒城,探查徐鴻儒與官軍的戰勢,見官軍築起長圍,把鄒城團團圍住,隻留了北門一道缺口,外麵的人進不去,因此刀某打探不到城中詳情,總之此戰被徐鴻儒害死的教友不計其數。過了兩日,官軍突然大舉攻城,一日之間城破,聽說徐鴻儒前一夜單騎夜走北門,被伏兵活捉。”白蓮花點點頭道:“叔孫前輩,你在涿州見到的,也給眾位說說吧。” 貨擔翁向來沉著內斂,精於心計,平時極少說話,這時聽了聖姬命令才道:“老夫月前在河北涿州買貨,正見到官軍押送徐鴻儒等一乾犯人的囚車。”眾人才知徐鴻儒事敗,押往京城正法。這個道:“徐鴻儒不自量力,時機未到就妄圖起事,不敗才怪。”那個道:“徐鴻儒鼠目寸光,得一小城就妄自稱帝,其手下個個也是貪佞之徒,如何能成大事?”隻有貨擔翁道:“恐怕未必。”眾人素知貨擔翁見識頗高,都瞧向他道:“叔孫老匹夫,你有何高見?”貨擔翁卻隻是搖頭。白蓮花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徐鴻儒詭計多端,豈會單身夜走被官軍活捉?其死黨何以不在押送途中劫救?如此輕易身敗,可不叫人懷疑?” 聖姬一加提醒,眾人均覺確有可疑,但鄒縣城破、徐鴻儒受執是人所共見,豈會有假?眾人也猜不透徐鴻儒玩的是什麼鬼把戲。蕭遙經狗皮道人按摩,漸漸醒轉,聽見眾人議論,說道:“這是徐鴻儒的金蟬脫殼之計,哎,我和陸護法都錯了。”眾人聞言,都問什麼錯了。 白蓮花道:“此地不是說話之所,城中有官府的耳目,方圓十裡內隻有傳頭尤萬金是咱們自己人。咱們到他家再行商議。”眾人聞言有理,當下五行弟子做了個簡易的擔架,抬著蕭遙,向尤家而來。 尤家是個單家獨戶的小莊,家中隻尤萬金及幾個下人,原來自徐鴻儒起事後朝廷厲行禁止邪教,尤萬金已將家眷送往曲阜老家。莊裡備好晚飯,眾人先把蕭先生安置好,便叫把飯端到蕭先生房來,煙花娘子支開莊中之人,把桌上飯菜統統倒掉,叔孫紇拿出貨擔中的糕點與眾人分吃。 蕭遙讓五行弟子、紫府的五名劍婢到房外巡查,以防有人竊聽,過了一會兒才道:“這裡都是自己人,時至今日,有件事非說不可了。當日先教主上九頂蓮花峰之前,曾向我訓示,徐鴻儒野心勃勃,乃本教心腹大患,並密授除去他的法子……” 眾人都靜靜的聽著,心想:“原來先教主早料到徐鴻儒會謀叛本教,留下了錦囊妙計。”聽蕭遙續道:“……要我趁徐鴻儒羽翼未豐時,聯合右護法陸鴻漸先斬其羽翼,再連根拔除。倘若貽誤時機以至徐鴻大事已成,就會合九散人到陰陽之極找尋阿修羅劍及金縷羽衣,以此號令八部眾復辟。” 狗皮道人這時忍不住道:“難道被官府送到京城正法的不是徐鴻儒?”蕭遙道:“據我所料,那人多半是徐鴻儒的替身,徐鴻儒自元旦法會後便上了九頂蓮花峰。”眾人一聽,都道:“什麼?徐鴻儒在聞香宮,教主豈不危險之至?”白蓮花道:“官府尚未封禁本教聖地,不過是遲早之事。聞香宮已關閉各處上峰關口,宮內的情形不得而知。陸護法此時應在宮內,恐怕徐賊不易得手。” 蕭遙道:“我想徐鴻儒謀叛本教必先安插親信排除異己,逼教主遜位於他,陸護法是以為他另立門戶與聞香宮分庭抗禮,其實我和陸護法都錯了,徐鴻儒另立門戶是主,逼教主遜位是客,倘若起事不諧,他便反客為主,占據教主之位。”眾人一聽,深覺徐鴻儒如此謀略大不簡單,連神機妙算的蕭先生、精明強乾的陸護法都隻猜對了一半。少沖那日在朗吟亭偷聽到徐鴻儒與玉支對談的謀略後來也有所改變。 歐陽千鐘道:“那還等什麼?咱們即日起就去那個什麼‘陰陽之極,魔域之淵’找劍,咦,陰陽之極又是什麼地方?”刀夢飛道:“牛皮兄不要吵,聽蕭先生說完。”蕭遙道:“‘陽之極’自是東嶽泰山,至於‘陰之極’大約方位在泰山之北的一片荒野。這裡還有個難處,先教主雖把開啟魔域之淵的鑰匙交給我,但那‘魔域之淵’裡機關重重,咱們就算打開了門也難闖進去取劍。” 莊錚道:“蕭兄精研土木之術,什麼機關能難得了蕭兄?先教主脫離牢獄,別人都道是田爾耕一人的功勞,其實破鎮魔塔之陣,蕭兄才是居功厥偉。” 蕭遙人稱“不平顛狂生”,為人頗為自負,端的學究天人,但此時聽了莊錚之言,卻一搖頭道:“鎮魔塔周圍布局按星象圖‘天罡二十八宿,黃道十二宮’排列,塔在北鬥七星之鬥內,黃道十二宮繞過一個太極圈,內又有九宮八卦陣,我費了三年工夫便想出了破解之法。魔域之淵中的陣法名為‘八門顛倒連環陣’,化自奇門遁甲而顛倒之。奇門遁甲中以‘乙、丙、丁’為三奇,以八卦的變相‘休、生、傷、杜、死、景、驚、開’為八門,十乾中‘甲’最為尊貴而不顯露,‘六甲’隱於‘戊、己、庚、辛、壬、癸’六儀之內,三奇、六儀分布九宮,而‘甲’不獨占一宮,故名‘遁甲’。昔時諸葛武侯以此布石頭陣,困住東吳陸遜。懂得布這八陣圖的,古今名將也沒幾人,更別說設法破解。而這‘八門顛倒連環陣’較之八陣圖更加繁復,奇正相生,變化無常,就是創此陣法的人也並未尋得破解之法,我就算想破了腦袋也不可得啊。” 歐陽千鐘道:“他奶奶的,死在陣裡,總好過死在徐鴻儒的屠刀之下。”刀夢飛道:“不錯,到如今唯有與徐賊拚死一戰了。咱們去泰山之北找到入口,黃眉毛去一趟聞香宮打探情形,再到彼處與咱們會合。”蕭遙道:“也隻好如此。”擔擔和尚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動身。”起身跳上房梁,捷如鬆鼠般去了。 商議已定,眾人散後各歸寢處歇息。少沖回到寢房,腦中一直晃著白蓮花的身影,白蓮花一出現,便翻臉不認人,對少沖要抓要殺,也不知是變了心還是假裝。之後對他連正眼也不瞧,故意與少沖避得遠遠的。少沖悵然若有所失,便想到白蓮花房中問個明白。 少沖繞過四劍婢溜到白蓮花房中,見白蓮花正在對鏡簪花,叫了聲:“黛妹!”哪知白蓮花突然抽劍指著他道:“誰是你的黛妹?本座說的還不夠明白麼?不想丟了小命,離本座遠遠的。如何還敢私闖本座寢處?” 少沖道:“我知道當日我沒有踐行諾言惹你生氣,救了靈兒,又是去鄒城報信,後來還入軍伍參與鎮壓白蓮教。當時情勢之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徐鴻儒作亂而百姓受戰亂之苦。何況有殘燈法師遺囑,不能容徐鴻儒為非作歹,法師拚死傳我神通,我唯有拚死遵他遺願。如今諸事已了,我答應你隨你遠走他鄉,前麵縱是刀山火海,咱們一同麵對……” 白蓮花止住他的話,冷冰冰的說道:“我聽說有夢遊之癥,難怪你這小子如此大膽。”提高嗓音喝叫劍婢進來。 少沖聽到房外腳步聲急促傳來,連忙跳窗而走。回到自己臥房,心情久久難以平定,尋思白蓮花翻臉不認人,既有麵對九散人的顧忌,也有芥蒂既生、怨氣未消的可能。自己身中血魔之毒,常生幻想,細細回想與白蓮花之間所發生的事,從湘妃祠邂逅,追查諸葛綿竹死因,朗吟亭聆秘,一路上與徐鴻儒周旋,到曼陀羅山莊療傷,靈官廟抗拒聞香宮的追拿,九龍山元旦法會,在鄒城外軍營見了最後一麵仳離至今,難道都是一場夢幻? 他實在不願相信,或許這其中有一兩件事隻是自己的白日夢,不可能盡屬夢幻。更或許之前一切為真,眼前為幻。人生本就是大夢一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時並不分明。 就在他胡思亂想不能入眠之時,忽覺耳邊有人說話:“少沖兄弟,你我做個交易如何?”他先是吃了一驚,睜眼看房中並無一人,心中大奇:難道自己的癔癥嚴重了?剛一閉眼,又聽那人道:“教主讓我來帶個話,隻要你搶先拿到怒天神劍,交給我教左護法徐鴻儒,便是大功一件。教主即可準許你進入我教聖地,以天欲泉之水化除你體內的魔毒,不僅如此,還可下旨褫除白蓮花聖姬的身份,降為凡人,下嫁與你為妻。” 少沖此番聽得真切,此人不見得就在身邊,但隔空喊話,話聲居然傳到了耳邊,使的是千裡傳音之類的神功,說話腔調雖未聽過,料想必是徐鴻儒一夥,其所許之事正合少沖之意,聽來頗為心動,口上卻對他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會是假傳教主意旨?徐鴻儒造反事敗,聲名狼藉,教主如何還會信他?明人不做暗事,隻說話不現身,誠意何在?我看你是徐鴻儒的人,給老子滾得遠遠的,休來羅唕!” 那人道:“無論我是誰,總之唯有白蓮教變天,你才能得償所願。能讓白蓮教變天之人,也隻會是徐鴻儒。你若不知好歹幫著幾個老不死的瞎起哄,不但得不到心愛之人,更自身難保。”說到最後,聲音遠去,仿佛那人忽然走遠。 少沖睜目四看,仍然不見人影,但覺一股暗香襲人,見櫃幾上擺著一盆菊花,香氣微醺,恍如陳年佳釀,少沖又想起了白蓮花身上的體香,自言道:“此花雖香,畢竟比不上我的白蓮花。”回想兩人在莆田的那段時光,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睡夢中隻覺頭昏腦脹,如中了酒一般,體內快活真氣一動便即震醒,心想:“這花有古怪!”跳起來快步出房,到白蓮花房門前叫門,半晌無人應答,當即推斷門栓而入,見床頭空無一人,連服侍白蓮花的荷珠、雨萍等五名劍婢也不見了。他暗覺不妙,轉到蕭遙房外,正見到一個白衣人欲開門而入,那人被少沖撞破,立跳樓而走。 少沖在鄒城外的軍營中曾見過這個白影,那時懷疑其為白蓮花,如今白衣人再現,他想探明究竟,當下想也沒想,立即挺劍追去。 白衣人其形如風,其疾似電,少沖的輕功雖不遑多讓,但一時之間尚未追及。荒野間忽然響起一聲驚雷,那白衣人似為所驚,足下稍有停頓,即被少沖追上一劍刺中,瞬間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少沖四下尋找,再無所得,心下奇怪,不敢久有耽擱,便即回到尤宅。先到空空兒房中,見空空兒兀自鼾聲如雷,酣睡未醒,也有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鼻,他瞧見櫃幾上也有一盆花,當即連盆扔出窗外,搖肩叫道:“前輩,死不了前輩……”空空兒一驚而起,頭上大汗淋漓,猶如做了一個噩夢,兀自心有餘悸,忙叫少沖把門關上。 少沖到其餘散人房中,見刀夢飛、煙花娘子、狗皮道人、歐陽千鐘、莊錚均是沉睡未醒,蕭遙更如睡死了一般,隻有叔孫紇尚在發呆,並去睡去。狗皮道人道:“小兄弟驚醒道爺的春夢,是何道理?”少沖道:“你們房中都擺了一盆菊花,花香醉人,以致諸位沉睡不醒,必是有人故意所為。”眾人這才如夢方醒,把各人房中花盆扔掉。煙花娘子道:“此花香氣奇異,我還想拿來煉製香粉呢。”刀夢飛道:“我想起來啦,我曾聽教中一個西域番僧提過,西域有一種木菊花,花香醉人,人聞之輕者三日不醒,重者醉死,故名醉花。”狗皮道人道:“不是這位小兄弟,咱們九散人早已被人取了項上人頭。”歐陽千鐘道:“他奶奶的,尤萬金那個老狗竟然害咱們,他在哪裡?”氣沖沖去找尤萬金算賬。煙花娘子去見聖姬。 眾人又聚到蕭遙房中,狗皮道人道:“咱們不知解毒之法,依小道之見,既是中了酒,當從醒酒著手,我去廚中做一碗醒酒湯來。”說罷自去。不久歐陽千鐘回來,道:“真是奇怪,尤家的人去得一個也不留。”煙花也回來報道:“聖姬不見了,蕭遙的五個弟子也是不知去向。”眾人均是一驚,覺事態之嚴重超過想象。 叔孫紇道:“敵人必定再施手段,敵暗我明,咱們處境甚為不利,隻有坐待天亮罷了。”眾人到前廳坐地,四周點上八枝粗如人臂的牛油大燭。 廳內亮如白晝,外麵卻漆黑一片。刀夢飛拽出一把闊背砍刀,道:“我去外麵巡視一遍。”煙花娘子道:“打別人不過,不要逞強,大喊救命便是。”刀夢飛道:“去,我刀夢飛什麼身份?”說著話身形在門口一縱,上了屋頂。眾散人圍坐在一起,表麵上言談自若,跟沒事似的,其實內心十分擔憂。均想徐鴻儒花樣百出,一計未成,必又生一計。少沖卻在想那幻影般的白衣人,思來想去,都覺其不是白蓮花,或許白蓮花也被那白衣人擄走,不由得擔心起她的安危來。 忽傳來狗皮道人的聲音道:“叔孫老匹夫,刀老弟,你們快過來!”眾人聽他語含驚異,料必發現了什麼古怪之事,忙打上火把,尋聲奔去。過了一個菜園子,見狗皮道人站在廚房門口,一手指著門裡,神色間頗顯驚恐,說道:“裡麵停了九口棺材。”眾人一驚,打火把進裡麵一看,果見灶前九口棺材並排挨著,盡是檀香木做成,火把照耀下澄澄生光。一行人初來乍到時,煙花娘子便四處查探了一遍,當時廚中並無棺材。 莊錚望了一眼叔孫紇,道:“老匹夫,你猜這是什麼用意?”叔孫紇搖搖頭,默然不語。狗皮道人乾咳一聲道:“棺材棺材,升官發財,大吉也!正好九口棺材,咱們九人……”他正想說“個個升官發財”,忽想到一人一口棺材不是葬身於斯麼,頓時住了口。眾人聽了,更增寒意。刀夢飛道:“敵人偷偷摸摸放了這九口棺材,必在裡麵布置了機關暗器,毒氣炸藥之類,意在引咱們心生好奇開棺瞧個究竟,咱們偏偏反其道而行,不去理它。”煙花娘子道:“話是不錯。但這不顯得咱九散人懦弱怕事麼?依妹子脾氣,開棺瞧個究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任它多厲害,咱們自有法子應付。”叔孫紇道:“煙花妹子所言極是。”眾人知他胸有城府,洞燭機先,說話雖少,但句句經深思熟慮,千錘百煉,見他點頭,便沒了顧慮。 刀夢飛叫眾人都退到外麵去,他和叔孫紇留下。叔孫紇手拿扁擔走到靠邊一口棺前,扁擔頭頂住筍頭,凝然不動,眼睛望了一下刀夢飛。刀夢飛綽刀在手,立在五尺遠處,向他點了點頭。門外眾人都打起精神瞧著棺材,不知將發生何事。叔孫紇手貫左臂,棺蓋緩緩滑動,露出一個小口來,刀夢飛打燃一個火折擲入棺內,火折直到燃盡才熄,也不見有何異狀。倘若棺中滿盛毒氣,火折自是一入即滅。叔孫紇一鼓力,棺蓋平飛而出,眾人不禁倒退一步,以防萬一。過了一會兒才敢上前去看,隻見棺腹內空空如也,這一著大出意料,都是麵麵相覷,莫名其妙。 叔孫紇一言不發,又掀開第二口棺,也是剛開始露出一個小口,未見異狀才推去棺蓋,第二口仍是空棺。第三口、第四口……第八口挨著一口口揭開,均是空棺。但在眾人看來,敵人越是遲遲不現身,越是事態可怕,令人膽戰心驚。狗皮道人道:“棺材鋪生意不好,買一送八,送貨上門,竟讓咱們虛驚了一場。”他雖說笑,眾人卻哪裡笑得出來,暗想敵人決不會無緣無故擺幾口空棺於此,這最後一口定然大有文章。 叔孫紇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去推最靠裡邊那口棺材的蓋子。剛露出二指大小一個縫時,就聽棺腹中嗤嗤有聲,似乎什麼著了火一般。叔孫紇大驚,叫道:“是炸藥,快躲!”眾人急退到門外,忽見一道紅光自棺中沖天而起,穿破屋頂,升至半空脆響一聲,散作滿天星鬥,如亂螢飛舞,如火樹銀花,卻原來是炮竹煙花。前麵剛散,後麵繼至,一連放了五回,煞是好看。 空空兒最喜逢年過節,陡見此景,樂得手舞足蹈。叔孫紇道:“不好,咱們快回大廳。”眾人正驚得口瞪目呆,聞言不知何故,但既是叔孫老匹夫所言,必有他的道理,當即都奔回廳來。 叔孫紇踱來踱去,似在想一件極棘手之事,眾人眼睛跟著他轉來轉去,要聽他有何說話。歐陽千鐘不耐煩的道:“老匹夫,什麼事不好了,你倒說話呀!我瞧你走來走去,脖子都瞧痛了。”莊錚道:“依小弟看,敵人多半以此試探我等是否已為醉花所迷,咱們放了煙花,反是給敵人報了信,他們便好另行詭計。老匹夫,不知我猜的對與不對?”叔孫紇點一下頭,卻又搖一下頭。莊錚道:“老匹夫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難道我隻猜對了一半?”叔孫紇道:“敵人棺中安置煙花,當是有此用意。但有一點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敵人何以隻擄走聖姬,而不對我等下手呢?”刀夢飛道:“多半敵人想把咱們一個個驚嚇至死,哼,也恁小看了咱九散人。”狗皮道人道:“我看這是敵人暗布疑陣,嚇咱們的,並無道理可言。” 煙花娘子道:“我有一個猜測,不知該說不該說?”狗皮道人道:“煙花妹子何時變得這麼吞吞吐吐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煙花娘子道:“我去見聖姬時,發現屋中沒有醉花。”叔孫紇如似想到了什麼,道:“這就對了,聖姬不是被人擄走,而是自己去了。”眾人聞言都不敢相信,心想:難道聖姬站在徐賊一邊,到這兒做奸細? 少沖與白蓮花相處時便覺她多次言行有異,有什麼事瞞著自己,他本來早該想到,隻是一直不願去想,此時聽了叔孫紇之言,想起圍攻鄒城時白蓮花暗助徐鴻儒,看來兩人早已共謀,但當日玉支、跛李三番兩次欲致白蓮花死地,怎麼也不像做戲給自己看,何況她又何必對自己做戲?又想:“如果她真是做戲呢?那麼她對我是真情還是假意?但是從她雙眼中看得出,她明明是歡喜我的。”少沖瞬息之間,思潮百變,真想一下子找到白蓮花問個清楚。 眾人正自猜疑,議論紛紛,忽聽東邊極遠處有個聲音幽幽的道:“回來呀,回來呀……”那叫聲拉得極長,如鬼哭,如狼嚎,聽起來似在為死去的人招魂,起初甚微,後來一聲大過一聲,似乎每叫一聲,那人便近了數裡,正是朝這邊荒山孤莊而來。眾人正在心弦崩緊之時,聞此不禁毛骨悚然。 空空兒道:“快……快關門!”急忙合上六扇廳門,貓到一張八仙桌下藏起。眾人心想:對手若是武功高強,幾扇門如何擋得住?一張桌子又如何藏得住?小靈兒此時也煩躁不安,吱吱亂叫,更增眾人懼意。歐陽千鐘臉漲得通紅,叫道:“他奶奶的熊,是好漢的現身來,咱們鬥個三百回合,裝神弄鬼的,欺我等三歲小孩麼?” 東邊的喚聲忽然停了,西邊卻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那人似念著什麼長篇韻文,一時梵唱聲起,鐘磬鑼鼓之聲大作,原來那人念的是祭文,一乾人在做道場。莊錚盤膝坐地,撫琴一曲,眾人隻覺琴音清越,懼意全消。 歐陽千鐘大聲吼道:“半夜三更擾人清夢,你奶奶生前做惡太多,死了下十八地獄,做道場有個屁用!……”他心中積懣,本想多罵幾句,那祭文念到“嗚呼哀哉,伏乞尚饗”,猛聽“叭”的一聲,大廳的一扇門板脫落飛起,直朝他擊來。歐陽千鐘身後有人,不便閃避,當下一挺胸,那門板立時破為碎片。他有酒囊護胸,仍被震得倒退數步,胸前隱隱作痛。 這時門口白影忽閃,跳進來一人。那人披麻戴孝,右手拄哭喪棒,右手執招魂幡,臉孔仿佛白紙剪成,毫無血色,眼珠也是定定的,如同死魚眼珠,立在門前一步處久久不動。空空兒在桌下看得明白,叫道:“有鬼!有鬼!鐘馗快來打鬼啊。”忽聽有人嘿嘿一笑道:“鐘魁已死在我掌下,連斬鬼刀、辟邪劍也被我奪了。”刀夢飛一驚,道:“是誰在說話?”那人道:“你是瞎子,看不見我麼?”眾人見話音正傳自那進來之人,但他一直嘴巴不張,臉上肌肉也不牽動,竟能說出話來,當真奇怪之極。 刀夢飛道:“你是人也罷,是鬼也罷,瞧瞧我的‘六出梅花鏢’。”話音剛落,六把飛刀早出,齊唰唰的釘在那人胸前,排成六出梅花之形。隔了一會兒那人才仰身倒地。眾人暗自稱奇,沒想到這人如此輕易打發。歐陽千鐘把他屍身拖入廳中,笑道:“此人說什麼掌劈鐘魁,吹牛賽過我牛皮大王,卻是好不禁打!”忽聽狗皮道人驚道:“奇怪!”隻見他走到近前,伸手在死者臉上揭下一張假臉皮來,眾人一見那人麵孔,齊聲驚呼,原來他是蕭遙的大弟子金長庚。死後臉上猶掛笑容,似乎死得甚是舒服。 眾人心下疑惑:五行弟子對蕭先生一向忠心耿耿,姓金的怎會如此喬裝襲擊眾散人?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門口又進來一人,打扮與金長庚一模一樣。那人道:“阿彌陀佛,你們殺不了我,何必拿自己人出氣。”聲音也不差絲毫,說話時雙唇緊閉,便似一個手足能動的傀儡一般。歐陽千鐘喝道:“你到底是誰?”抱起一個酒壇向他砸去。叔孫紇叫道:“牛皮老弟,不要莽撞!”但歐陽千鐘惱怒不可復加,哪裡聽得進去。那人隻閃了兩下,立被砸破腦袋,血隨酒水流了一地。歐陽千鐘笑道:“終於沒讓你逃掉。”哪知門外竟有人應聲道:“就是逃掉了,你也沒看見。”還是那個聲音。歐陽千鐘一驚,把死屍拖回廳中亮光處,揭起臉皮一看,見是蕭遙的三弟子水辰。 叔孫紇、莊錚、刀夢飛幾人對視一眼,料想蕭遙的弟子武功決不會如此差勁,必是敵人做了手腳,好叫他們死於自己人手中,但是何手腳卻猜之不透。有人想到了鬼魂附體,但事屬荒誕不經,未待親眼所見,又怎肯相信? 叔孫紇道:“這恐怕是徐鴻儒的傀儡妖術,蕭道兄的幾個徒弟變成了傀儡,魂靈為他收去,肉體便受他控製了。”刀夢飛等人驚道:“那要如何解救呢?”叔孫紇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人之已死,救之何為?”眾人聽得麵麵相覷。 門外那人說著話又站在了門裡一步處,陰惻惻的道:“違背天道,神鬼不饒,爾等逆天行事,死後不得往生凈土,打入天地之極,灰飛煙滅……”煙花娘子媚笑道:“原來你是徐鴻儒的人,小女子早有報效之心,隻恨無引薦之人,不知情哥哥能不能幫這個忙?”她一番搔首弄姿,扭腰擺臀走到那人身旁,雙手勾住那人後頸,臉上狐媚生春。眾人見她如此親近敵人,危險委實太大,但素知她媚功甚高,秋波到處,男人無不骨軟筋酥。 煙花娘子見他沒甚反應,仍裝出媚狀,右手順他肩膀滑下,突然扣住他手腕處的脈門,柳眉倒豎,杏眼圓翻,喝道:“你是哪路角色,敢在姑奶奶麵前耍手段?”脈門乃一身血脈通行必經之處,一旦受製,不啻於命懸人手。煙花娘子怕他還是自己人,故施此法製住他。哪知那人竟揮起另一隻手,向她掌劈而來。煙花娘子情急之下發勁緊扣他脈門,哪知他並不就此止掌,煙花娘子隨即被擊中背胛,向側邊趔趄幾步坐地。狗皮道人、刀夢飛急忙上前,以防那人再襲。哪知那人跟著也倒了地,隻見他手臂經脈凸起數處,原來那一掌也擊中了他自己,均想他為求傷人一掌不惜自殘,甚覺驚奇。 刀夢飛去揭他臉皮,果然應手而落,認得是蕭遙的四弟子火熒惑。狗皮道人把煙花娘子扶回來,為她傷處擦拭跌打膏藥,一邊說笑道:“小道可不是成心占你便宜。”煙花娘子嗔道:“占了便占了,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這時廳門口又進來一個人,也是一般模樣,隻聽他道:“眾位真心臣服,日後我主南麵為帝,都有眾位的功勞,分茅裂土,封妻蔭子那是不必說了。” 少沖早在水辰死時就仿佛看見他後麵有個人影,隻是裡明外暗,燈燭搖影下看不甚清,其後火熒惑倒地時,那影子突然閃出門外,眾人目光專注於金、水、火三人身上,卻沒留意到三人身後的影子。此時又有一個人出現,少沖便走近刀夢飛,悄聲對他耳語了幾句。刀夢飛一點頭,笑著對門口那人道:“我知道你不是木太歲,便是土鎮,所以我不會出手。”那人道:“你錯了,我偏偏不是那兩個飯桶。”刀夢飛道:“那麼你是第三個飯桶?”那人忙爭辯道:“非也非也,我是說木、土兩人是飯桶,並沒說我也是飯桶。”刀夢飛道:“你不是飯桶,敢不敢走到廳中央來?”那人道:“有何不敢?”說罷真的邁步來到廳中,卻又迅即退回原地。 刀夢飛挑起大拇指道:“閣下果然不是飯桶,而是大大的飯桶。”說話間箭步而上,揮拳向他麵門擊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人似怕刀夢飛揭開臉皮,忙全力擋格。刀夢飛這一拳轉而擊他下腹,哪知那人竟不閃避,反挺肚相迎。刀夢飛收回內勁,矮身從他腋下鉆過,按他後腰。那人似生怕別人發現他後背的秘密,雙腿一躍,向後跳開。刀夢飛猱身而上,專攻他後背。那人向後跳了三下,已到門外,急叫道:“哪有你這種打法?隻能打我腦袋、心口等處要害,後背傷不了我……”話猶未了,他身後有人道:“我要打你腦袋,怕你受不了。”眾人一驚:“這一打,豈不又傷了自己人?”就見前麵那人前仆倒地,現出後麵說話那人。眾人一見卻是少沖兄弟,他手中提著一個侏儒,那侏儒兀自掙紮,張口往少沖手背咬去。少沖手一鬆,侏儒落地而走。刀夢飛、狗皮道人、歐陽千鐘三人圍上按在地上,抓起來看時,已是服毒自盡。眾人這才大悟:原來此人暗中操控金長庚、水辰、火熒惑,他人既小,附在別人背後,黑夜之中自是難以發現。 狗皮道人揭開地上那人臉皮,不出所料,正是蕭遙的五弟子土鎮。土鎮涕泗並流,全身不住顫抖,語不成聲的道:“殺……殺了我……”狗皮道人道:“你是不是中了什麼毒?”土鎮拿頭去撞門框,撞得幾次便已頭破血流,倒在頭上打滾,嘴裡嗬嗬亂叫,顯得痛苦萬分。狗皮道人正要為他診視,刀夢飛上前一刀把他刺死,說道:“土鎮,你安心去吧。”見眾人愕然瞧向自己,便道:“他服食過量‘神仙逍遙散’,已無藥可救了,長痛不如短痛,讓他去吧。”少沖想到靈兒的病情,不禁瞧了她一眼,心下隱隱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