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盡力平復內心的激動,把那幅泰山地圖細細看了,點了點頭,再看那幅陣法圖解,不禁陷入了沉思。莊錚問道:“這陣法能解麼?”蕭遙道:“從生門入,轉杜門、趨驚門、退休門、進景門、走死門、跳傷門、到開門,這不就破了麼?哎喲不行不行,這八門是循環的,等到了開門,甲又回到了生門。倘若再轉回去,甲又遁入驚門。……”歐陽千鐘道:“什麼這個門,那個門,蕭先生,到底行不行啊?”刀夢飛道:“牛皮兄,蕭先生在想呢,你別打斷他。” 歐陽千鐘道:“先找到地宮入口再說,破不了陣,大夥兒沖進去,不信沒人拿到劍。”眾人以為然,便由都大元及其十員健卒頭前開路。地圖上泰山之南有大汶水,之北有濟水,南北之間有一段齊國修築的古長城。順著那地圖的指引,一路尋到古長城腳下一片亂石堆前。蕭遙道:“便在這左近了,共有八道入口,大夥兒分頭查尋。”眾人想著地宮之門將啟,激動得熱血沸騰,散開各處查察。長城到此成了一片廢墟,亂石間皆是齊膝的野草,拔開來時見銹跡斑斑的斷戟殘劍,此處乃一古戰場,曾經烽火連天、死屍蔽野,尚有些許遺跡亦不為怪。 不多久就聽都大元叫道:“這裡有道門戶!”眾人忙奔上前去,見是個無門的石窟,到裡麵一看,石窟不大,壁上繪有人獸之形,大都風化斑駁,知是遠古的壁畫,都搖了搖頭退出來。都大元道:“原來不是,大夥兒再找!” 蕭遙體力不支,一個人坐在石上歇氣,一邊觀看地形,忽覺有段城墻修得不妥,他一時奇怪,站到高處再看,心想:“瞧這長城延伸走勢,占據險要,不應在彼還建一個碉堡,多修一段城墻。”他到近處看時,見其磚石、泥沙較新,悟道:“原來如此,此處並非齊國為防禦魯楚所修築,乃後代重建添築,大概晚了一千八百年。”忽又生出新的不解:“如此大規模的工事,當非民間所為,千年之後還有什麼戰事,值得朝廷在此修築城墻?”他心下一算,一千八百年後正是有明建朝之初,突然想到什麼,拍掌叫道:“我明白啦!” 眾人正在四處查找,忽聽叫聲,都聚過來道:“蕭先生,你明白了什麼?”“蕭先生是不是腦子想壞了,這可大大不妙。”蕭遙足踏八卦步,走到一處,指著一麵墻道:“刀兄弟,你把這麵墻拆除了。”刀夢飛領命用牛角尖刀刨去磚間的泥沙,眾人幫著一塊塊取下來,露出一個豁口。眾人齊聲驚呼,有人燃著火把,向裡探了探,見裡麵是幽深的暗道,有石階通向下方。都大元道:“還是我打前鋒。”便欲進去。 蕭遙道:“不忙!按八陣圖的方位,裡麵有八道門戶。”眾人不禁愣住,問蕭先生道:“走哪道門進去?”蕭遙道:“此陣巧奪天工,要破實在千難萬難,不過那位設計陣法的卓居士似乎有意留了一手,你們看!”他把經上顯現的八陣圖給眾人看,眾人見那圖中有根紅線由死門發出,沿傷、杜、景、休、驚、開各門,指向生門,不明所以,瞧向蕭遙。蕭遙道:“兵法有雲:擲之死地而後生。本來八門顛倒,變化無常,任一條路線都極可能是死路一條,卓居士故意留此一條生路,方便進出,別人也意想不到。”莊錚道:“既然這陣法是設計來害人的,那位卓居士何以留此生路?”蕭遙道:“這我也不甚了了。此陣由那卓一雄主持設計,我曾派弟子收集他的相關遺物,考證他的生平如何、有何誌趣,但自那件事後他也不知所蹤,並未一件遺物留傳後世,就連同代諸賢俊的文章典籍中也未提到他。”眾人心想:“蕭遙為了完成先教主的遺囑,倒費了不少心力。”蕭遙道:“這裡還有一個難處。就是你們須聽我調遣,不得擅作主張。”一路上眾人都聽從蕭遙指揮,他說這話,是給陸鴻漸聽的。陸鴻漸一笑,道:“就聽你一回,那又怎的?”蕭遙道:“好極!都部首,你率你的十名手下守住入口,謹防有人搗亂。餘人都隨我從死門入。” 都大元隨即布置人手。刀夢飛問眾人道:“誰走前麵?”眼光瞧向歐陽千鐘。歐陽千鐘一拍大肚,道:“我才不怕呢。孤墳野鬼、害人妖精都是我的坐下騎、馬前卒,這個,蕭先生,這真是幽冥地府的入口麼?”說了大話,卻又首鼠兩端,畏縮不前。煙花娘子道:“牛皮大王,你隻會吹牛皮,是不是怕了?”歐陽千鐘道:“誰說我怕了?我能驅鬼呢,不信我給你們帶路。”拿著火把進去,終究心虛,又退了出來,道:“鬼都嚇跑了,那還有什麼好玩?還是叔孫老匹夫走前麵。”陸鴻漸大笑一聲,道:“老子不信這個邪。”當先鉆了進去。眾人一個個跟在他身後。空空兒要靈兒留在外麵,靈兒道:“不行,我要跟著瓜仔。” 下行不遠,便遇著一道精鋼鑄成的門戶。狗皮道人道:“蕭先生,鑰匙呢?”就見蕭遙取下發簪,笑道:“這不是麼?”那簪腰有鑰齒,但插在發間竟跟尋常的發簪沒什麼兩樣,也難怪蕭遙的五個弟子沒有發現。眾人正要開門進去,卻聽馬蹄聲疾,來了一大隊人馬,竟是玉支、跛李及十三太保等眾。趙大哈哈笑道:“咱們不必費心了,有人幫咱們找到了‘魔域之淵’的入口。”眾散人心中都是一個念頭:“不打發了這幫人,怎能安心進陣?”便都退了出去。 玉支跳下馬,徑直向眾人走來,說道:“留下鑰匙,放你們一條生路。”刀夢飛一揚手中刀道:“有本事來拿吧。”玉支大怒,大掌一揮,向刀夢飛而來。刀夢飛見他一掌來得霸道,叫聲“哎喲”,揮刀擋格,哪知玉支順手反撩,竟把刀奪了去,折成兩截,其中一截向蕭遙飛擲而來。叔孫紇扁擔一擋,早將其打飛,跳出來不搭一言,向玉支連戳三下。這三下看似平淡無奇,玉支卻吃驚非小,忙用手中半截刀封擋。 那邊跛李也下了馬,雙耳辨聲,一步步走了過來。陸鴻漸一個飛身,雙掌向他俯擊而去。跛李鬼頭杖一封,卻不禁倒退了兩步,跟著平地縱起,迅疾絕倫的爪法攻向陸鴻漸,兩人糾纏到一處。兩人身法都出自“幽冥大法”中的“鬼影迷蹤”,陸鴻漸習了一半,轉練化腐掌,跛李則專注於“幽冥大法”中的“蝙蝠功”,直練到雙目變盲,武功大成,其“幽冥鬼爪”當真如神出鬼沒,變幻莫測。 歐陽千鐘、刀夢飛、狗皮道人、煙花娘子、都大元等人也都與十三太保惡鬥起來。九散人身懷絕技,除了蕭遙不會武功,餘人武功均是不弱,但也參差不齊,當中以“貨擔翁”叔孫紇武功最高,空空兒、莊錚其次,刀夢飛等人再其次,歐陽千鐘長於吹牛,擔擔和尚長於偷盜,自保有餘,攻敵不足。 空空兒見來敵頗眾,怕散人們吃虧,把靈兒交給少沖道:“老弟幫我看好丁丁當當,我去助老朋友。”一溜煙沖入戰團。就見阿岐那被空空兒和都大元夾攻,使出般若盤陀掌法,借此之力,還施彼身。 莊錚道:“蕭兄坐在這兒左右無事,不如聽我撫琴一曲,如何?”說罷,盤膝坐地,清風立即把琴奉上。蕭遙撥動琴弦,彈出一曲《破陣子》,眾散人正在激戰之時,忽聞此曲精神大振。 這時長城的墻頭忽然出現六個人影。當中一人拍手道:“這裡好熱鬧。喂,咱們打賭,我坐莊,賭徐鴻儒這邊贏,你們來不來?”另一女子道:“來便來,我賭徐鴻儒輸,賭銀三千兩銀子。口說無憑,立個字據吧。”先那人道:“這個時候就免了吧,有穀主作證,你還信不過他麼?‘色鬼’,你呢?”另一個細嗓音的道:“眼下這情勢,當然是徐鴻儒占的贏麵大,我賭……”這時忽見九散人陣營中一個少年雙掌齊出,頓時打倒了七八個大漢,又見陸鴻漸袖子橫掃,便聽嗆啷啷聲不絕,十來個紅巾大漢的兵刃脫手,他本想賭徐鴻儒贏,當即改口道:“我賭九散人贏,紋銀三百兩吧。”他話一說完,便即後悔。原來他見少沖被四個高矮胖瘦四個胡僧圍困,掌力並不見得如何厲害,陸鴻漸又和跛李鬥得難解難分,當下說道:“老鬼,我現在賭徐鴻儒贏還行麼?”老鬼道:“不行不行,老大、老三來不來?”老大道:“九散人暫處劣勢,未必不能成功,如咱們一般,總有一日揚眉吐氣。我賭九散人一邊贏。紋銀三千兩。”老三牛嗥般的聲音道:“老子賭徐鴻儒贏,也是三千銀,嗯,老子可不是跟大哥作對。”他一口一個老子,對那個大哥儼然不敬,但他這般自稱慣了,改口不易。那老鬼略一沉吟,道:“賭徐鴻儒贏共是六千兩,賭徐鴻儒輸共是三千三百兩。嗯,老鬼這下可賠大了。”說道:“穀主,你老人家也買個莊吧。”心中盼他賭徐鴻儒輸。那穀主道:“我賭哪邊贏,哪邊便贏,你信不信?”老鬼道:“穀主想賭九散人一邊贏麼?好吧,也是紋銀三千兩了。”其實那穀主也並非此意,既然老鬼心急亂說一通,便輕笑一聲,又注視場中情勢。 這六人正是南宮破及惡人穀“五毒”。 場中形勢於九散人越來不利,歐陽千鐘被阿岐那拍中一掌,就此臥地不起;煙花娘子、狗皮道人、刀夢飛均被十幾個大漢困得脫不開身。沙老鬼笑嗬嗬的道:“徐鴻儒贏了,我老鬼穩賺三百兩呢。”南宮破敗道:“那倒未必。”話音剛落,就見身形從城墻上縱下,沖入圈中,指東打西,指麵打北,所向紅巾軍無不披靡。沙老鬼頓時一呆,道:“穀主耍賴,這一莊不算了。”毛亮不依道:“你何時立過規矩不許咱們幫忙的?要是不賭了,先賠我三百兩銀子來!” 蕭遙叫少沖道:“魔神之劍萬萬不能落入徐鴻儒及惡人穀一夥之手,情勢緊迫,隻有煩你闖陣,記住:由死門入,沿傷、杜、景、休、驚、開各門,進入生門,走錯一步,萬劫不復,且記且記!”少沖見九散人足可支撐一兩個時辰,暗自緊記了路線,拿火把轉身進了入口,找到鎖孔插入鑰匙,輕輕一扭,“哢嚓”聲中鐵門向上提起。這門厚有尺餘,足有千斤之重,便是千斤炸藥也難以炸毀,更非人力所能施為。 門開後從石階下去是一個大廳,果然並排有八道洞開的門戶,門首各標有“生、死、景、休、傷、驚、開、杜”的大字。少沖正要從那死門而入,忽覺背後有人跟來,轉身看時,見是靈兒,道:“你怎麼來了?你在外麵等我便是。”靈兒死死拉著少沖胳膊道:“不嘛,我怕你會扔下我不要了,我要跟著你。”少沖道:“這裡麵有妖魔鬼怪,你不怕麼?”靈兒道:“瓜仔不怕,我也不怕。”少沖知她脾氣倔犟,此時情勢不容耽擱,也無暇與她多費工夫,便牽著她小手,道:“你跟著我,可別跟丟了。” 死門內偌大一個石室,當真是死氣沉沉,刺鼻的氣味熏得二人透不氣來。火光所及之內,煙霧繚繞,上不見頂,下不見地麵。雖說這條路線不會觸動機關,但少沖仍感惴惴,生怕有什麼意外發生。一步步挨著前進,倒也都是腳踏實地,好一會兒才達盡頭,見有一道門戶,門首標了一個“杜”字,心道:“過死門,轉傷門,這是杜門,進去不得。”向旁邊找去,又有幾道門戶,當中便有“傷”門,少沖精神一振,道:“是這兒了。”便進了傷門。 原來八門相連相通,不識路線之人亂沖亂撞,自然會觸動機關,死於陣中。少沖按著那條路線,出傷門,轉杜門,過景門,經休、驚、開各門,一路有驚無險。 來到一道鐵門前,門上貼了封條,上雲:“亂世妖魔永鎮於此”,封條齊縫而斷,顯然封後此門又經開過。少沖推開了門,用火把在前探路。靈兒見了那八個字,早嚇得縮身少沖身後,緊緊攥著少沖的胳膊。沒走幾步,便踩著什麼物事,蕩起陣陣刺鼻的塵埃。借火光一看,見是一堆骷髏,年深日久,連衣物都已腐爛成灰。靈兒大驚小怪的不肯深入,少沖安慰她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怕?咱們找到那把魔神之劍,便是萬魔之主了,大魔小妖通通聽咱們號令。” 石室頗大,一路走過去,橫七豎八的擺了好幾具骷髏,有的雙手抱胸,有的蜷成一團,瞧模樣都是死前身受重傷,還有的站立不倒,有的頭顱上仰,雙手指天,似乎死前受了極大冤屈,兀自死不甘休。 少沖知他們都是被英雄豪傑關入此處的無惡不作的大惡人,也不理會,再向裡麵找去,火把正照見一個生人的麵孔,麵相甚是兇惡,嚇得二人大叫聲中火把落地,抱成一團。但隔了許久不見有何動靜,少沖轉過臉去,火光搖晃間,那人仍趺坐不動,他大著膽子拾起火把向那人照去,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那人已死,不過歷數百年而不壞,麵色如生。 他曾聽人說過,有的得道高僧死後屍體不腐,猶存異香,還有一個掘墓大盜從一座漢墓中掘出一具女屍,尚麵然如生,擢發可數,此乃死前沐浴香湯,死後體內又浸有藥物之故,不足為奇。少沖見他長似廟裡的泥塑羅漢,心想他既是大奸大惡之人,便不是得道高僧,多半嘴裡銜了夜明珠,死後浸了藥物之故。 他再向四周找去,突聽室頂“哢哢嚓嚓”幾聲異響,四周幾隻石麒麟口中吐出長長的火舌,一下子點著高處的油燈,室內頓時亮堂起來。跟著響起轟隆隆之時,仿佛天邊的悶雷一般。 少沖料到不好,迅即抱起靈兒向兩旁撲倒,幾乎同時,八枝火箭自二人上方射過,跟著又有八枝反方向射回。待沒了動靜,兩人抬起頭,過了一會兒才站起身。少沖心想:“莫非有人闖了進來,引動了機關?”他未及多想,忽然轟隆隆聲大作,一個巨大的鐵球向二人立身處快速滾了過來。此時已不及閃避,他急忙一掌把靈兒推開老遠,便在此時鐵球滾到,他挺胸抵住,但鐵球來勢迅猛,把他直沖向石壁,少沖自知撞上石壁便是粉身碎骨,就在即將撞壁的一剎間,他借鐵球之勢向後縱出,在壁上一彈,斜飛到了一旁。腳剛落地,鐵球撞上石壁,響聲以極強的沖擊力發出,震得少沖腦中一空,突然沒了知覺。 靈兒離發聲較遠,沖擊力大為衰減,隻聽見一聲劇響後,四麵墻壁回響聲久久不絕,她捂了雙耳,撐起身來尋找少沖,見少沖躺地不動,心中一緊,抱著他叫道:“瓜仔,你怎麼了?你不能死啊,……”她本就體弱,一時隻覺天旋地轉,身子一軟歪倒在少沖身上。 但不多久靈兒就醒了過來,一摸少沖沒了呼吸,抱著他放聲大哭,道:“瓜仔啊瓜仔,說好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的,你別拋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少沖卻哪裡還能聽見?靈兒哭著哭著,覺得此生再無生趣,站起身便向前麵一麵墻上撞去。她體弱力小,這一撞隻是昏了一會兒,睜開眼見自己還活著,心下著惱道:“這該死的壁頭,害死了瓜仔,卻為什麼不讓我死?”撐著過去不停抓打石壁,直到十指鮮血淋漓,她兀自不覺痛。 靈兒折騰得累了,躺在地上嚶嚶抽泣。室內火光未熄,她一瞥眼見到那石壁上鐵鉤銀劃刻了許多文字,又有人的圖形,當中有兩句正是練氣的法門。隻隨口念了一下,竟是氣隨意動,體內隱隱有真氣流竄,頓時清醒了許多。她甚感好奇,強打精神往那前麵看去。 隻見數行用劍尖刻劃出來的字跡,見是:“悲夫!三妹因我而死,何異於我親手所殺?三妹不怪我,我亦自愧茍活,有情人既不見容於世,生不能與三妹同床,死亦同穴。”字跡棱角分明,悲憤之情顯見劍端。那“穴”字末筆既深且長,似乎書到最後怨憤難紓,著力一揮而就,猶如劃出一道利刺,令人觸目驚心。 離此不遠,又有幾行字雲:“我知柳兄為真君子,必無害我之意,當來此地收我之屍,故留下‘一合相功’,卓兄練此功濟世度人,以正天下人之誤,亦可還你清白。此功療千傷治百病,生死人而肉白骨,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上下兩刻,汝當循序漸進,功成圓滿,你我地下相見有日。上刻曰:……” 靈兒見有“療千傷治百病,生死人而肉白骨”等語,不禁心為之一喜,當即去看“上刻曰”後麵的句子,她向來不喜練功,在大師兄、白姐姐督導下才學了一套玉女素心劍法,此時為了救瓜仔的命,就算拚了命也要把此功練成。哪知上刻的語句易懂之極,雖有不少佛家奧義,但靈兒人本聰慧,自聽了空乘大師講經,五蘊三乘倒也知曉一二,不一會兒便已領會,再去看下刻的句子。下刻語義甚為艱深晦澀,她隻看明白了兩三句,心中煩燥,又去看上刻,哪知適才一讀便通的句子,一下子變得深奧起來。她氣為之一沮,頹然坐地,心道:“我本就沒有學武的天分,何況這壁上明明說了,‘循序漸進,不可貪功冒進’,豈是一時半刻能練成?等我練成了,瓜仔死去已久,如何救得回來?”她轉頭看了瓜仔一眼,又想:“除了練功,我什麼也不能做。”突然又有了信心,站起來再看上刻。她已大半天沒有進食,此時饑腸轆轆,頭眼昏花,懷中一摸,自以為摸了個山藥,一邊吃,一邊看壁上的語句。這一回不知何故,上下兩刻都是一讀即懂,她大為高興,忽覺那山藥吃起來香甜無比,向光一看,哪是什麼山藥,原來是那個長似菩薩模樣不知何名的東西,也不知能不能吃,此時她哪裡顧得許多,把剩下的一口吃完,再去看那些圖形。 圖中人形姿勢甚為怪異,有的雙手撐地,雙腿交叉夾於頸後,有的似金雞獨立,雙掌合於胸前,還有單臂撐地身子倒立,雙腿平展,有的身子扭曲如蛇,最難的是跏坐,要上身挺直,雙腳交叉壓在大腿上。每幅圖下又配有相應調息、觀想的法門。靈兒習練過玉女素心劍法,身子柔若無骨,做起來並不太難。她按著每個姿勢做了個遍,出了一身香汗,隻覺精神大振,全身血脈暢通,連從前的毒癮也一並解了。 據傳,凡鬆脂入地百年名為茯苓,千年而成琥珀,三千年則感山川秀氣,日月精華,賦性成形,曰仙琥,乃靈藥中的上品。相傳人服之後遐舉飛升,以無入有,可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以之為肥,可培育延壽美容之靈草,亦能長出世間第一等的毒藥。佛祖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得道,若乾年後菩提樹下生出一對仙琥,釋家弟子奉為至寶,每有得道高僧坐化,便以骨灰舍利奉養,是以肉舍利中集眾僧之精華,蘊含極佳的養分。後釋家衰落,仙琥流落中土。當日王森從番僧手中得了一對,取名肉舍利,養在石佛莊,王森入獄後,司空圖、鄭國泰各得了一個,花仙娘利用藍孔雀從司空圖手中賺回來一個,另一個也輾轉易手,終於還是被她派出去的人找到,但在送回宮的途中遭兩個和尚搶去,花仙娘隨即派紅葉四人追奪。沒想到四女追到了二僧,卻是同歸於盡,九散人誰也不識,少沖也不記得了,靈兒拿來當玩物,又當作食物的吃進肚中。隻是她如此吃法未免小用,內功卻無意之中大增。尋常人練那“一合相功”須從“瑜珈功”打根基,內功大成後方能役物遐舉,倘若急於求成而不打根基,便如三歲孩童拿大刀,勢必太阿倒持反傷自身。靈兒有肉舍利之助,“一合相功”竟是一朝功成。 靈兒按著壁畫中的法子,把少沖頭下腳上的倒立起來,在少沖的膻中、氣海等處按摩。其實少沖並未絕氣,隻是當時為那撞擊之力一震,真氣阻塞不得暢通,大腦雖是清醒,卻如被魘魔魘住了一般不得動彈,一經靈兒按摩,觸動少沖體內的快活真氣,打通阻隔,流遍全身,少沖大大的出了一口濁氣,如夢方醒,抱住靈兒道:“靈兒,是你救了我麼?”靈兒更是欣喜萬分,道:“瓜仔,你沒事就好,我還以為……呸呸呸,不說晦氣話。你能不能走路,咱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少沖道:“找到怒天神劍沒有?”靈兒道:“哎呀,你不說我倒忘了。你躺著別動,我去找。” 打火把四處查找,在角落裡發現兩具骷髏,從服飾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女的跏趺而坐,男的右手摟著她的腰,左手緊握著一柄匕首插在胸口。 靈兒道:“是了,唐賽兒困死於此,柳鴻賓為她殉了情。”少沖道:“唐賽兒是誰?這個名字好熟,我似乎在哪裡聽過。”靈兒道:“她是永樂年間白蓮教的教主。自幼便功夫了得,她的父兄和丈夫因官府強征徭役而死,從此入了白蓮教,還當上了教主。起兵造反,倚著卸石棚寨天險之利兩戰兩捷,名聲大震。後來朝廷大軍壓境,兵敗後潛走他方,下落不明。官府到處緝拿,也是無果。世人都以為她出家隱居了,卻原來死在這裡。雖是魔教之人,但白姐姐對她還是佩服有加,她是為官府所逼才造的反,殺富濟貧,多行善舉,而且一介女流,打起仗來勝過許多須眉男兒。” 少沖點點頭,對這唐教主油然而生敬意,又道:“這個男子大概不會是她丈夫,又是什麼人?”靈兒想了想,道:“這個人大概便是柳鴻賓。他本是官軍總兵官、安遠侯柳升的公子。聽說這柳公子十分仰慕唐教主,唐教主被捕入獄,就是他放走的。官府及名門正派便有許多人逼著他去殺唐教主,後來唐教主失了蹤,他也不知去向,傳言二人攜手私奔了。二人一個是將門之後,一個是喪夫之婦,一個是兵,一個是賊,在世人眼裡就是水火不容,根本不可能做成夫妻的。不過我以為,二人一個敢愛,一個敢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小丫頭對情愛之事還甚是懵懂,想的也很單純。 少沖在她說話時也看到了墻壁上的文字,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說道:“柳鴻賓得知唐教主中計被困,趕來卻是遲了,看到的是唐教主及一班手下的屍體。設計之人大概是冒了柳鴻賓之名,唐教主為了他才中了埋伏,所以才說‘因我而死’。但他並不茍且偷生,為她自殺陪葬,也算一條真漢子!說起來你我都受了他二人的恩惠,咱們該拜上一拜,日後有暇再為他們好好安葬。” 靈兒一聽有理,同少沖一起跪下向唐、柳二人磕頭。 她雙手伏地時感覺地上有硬物,磕完頭後翻開上麵的衣物碎屑,發現一個古樸的長木匣。歷經數百年竟未腐朽,看來並非凡物,打開看時,光華忽閃,裡麵躺著一柄鐵劍。她喜叫道:“找到了!”伸手去拿,隻覺甚沉,雙手用力才拿了出來。隻見那劍的劍鞘、護手上紋有螭虎圖案,通體烏黑,必是怒天劍無疑了。 下麵還有一個包袱,靈兒一時好奇,打開來看。裡麵盡是隨身物品,大多朽爛不堪,一方手帕尚有血色字跡,展開看時,見是:“我命將休,留此遺書,冀有來者,持我之劍,習我之術,報我之仇。”後麵便是天書的藏處及其讀法。另有一冊手簡,注明天書由“龍魂字符”書寫,上麵盡是古怪文字,另有對應讀法。 靈兒心想:“唐賽兒臨死之前未等到柳鴻賓到來,心生怨恨,留書叫人報仇。可惜這一等就是兩百餘年,仇人都死盡了,找誰再去報仇?天書大概已被後來的白蓮教教主找到,另有傳人。”她有心成為唐賽兒那樣叱吒風雲的女中豪傑,或許將來找到天書用得上這龍魂字符,當下看了數遍記在心頭。又跪下再磕了三個頭,一邊默念道:“前輩含冤未明,也知陷害自己的人是誰,事過多年,也都成了灰化了土,前輩想開一點,九泉之下有柳公子相伴也不會太過淒涼。多謝前輩賜我神功,救了瓜仔的命,晚輩一定不負所托,以前輩為楷模,終生濟世救人。” 少沖坐地行了一會功,元氣恢復了大半,過來提起那柄鐵劍,道:“多半便是了。”心中忽然一動:“我拿著去見徐鴻儒,他真的可以助我驅毒療傷,又能還黛妹自由之身麼?”卻又告誡自己:徐鴻儒人品低劣,反復無常,不可受他利用,更不能助紂為虐。白袍老怪王森曾說,此劍一出,便是正道劫難、魔道大興之時,不如此時毀了,免得貽禍無窮。一念及此,運足十成勁力,揚手向那鐵球飛擲而去。料想這一撞那劍不斷也有所損傷,就在劍即將撞上的瞬間,忽見一個人影一閃即到,竟把那劍接了去,哈哈笑了兩聲,轉過門去了。 少沖大驚,一來此人來無蹤去無影,什麼時候進來的兩人都不知覺,二來那劍上有自己的十成功力,飛擲之中足可穿金破石,沒想到竟被他輕易接去。聽此人笑聲甚熟,當是認識之人,當下拉起靈兒的手腕,道:“他把劍拿走了,快追!” 可是出了石室,哪裡還有那人的蹤跡?料想那人既能全身進陣,必是尾躡而來,也當順原路返回,便由開、驚、休、景、杜、傷、死門,一路快步追趕。 出死門上石階已到地麵,見九散人與玉支、跛李等鬥仍在廝鬥,便問坐在入口旁的蕭遙、莊錚二人道:“適才可見到有人出來?”蕭遙正要說話,忽見到祝靈兒的裝束,慌不迭雙腿跪地,向祝靈兒口稱:“明王座下弟子蕭遙,參見聖尊!”莊錚、少沖都大惑不解,靈兒更是摸不著頭腦,向蕭遙道:“喂,你在拜我麼?” 原來蕭遙見她身著白蓮教傳說中的“金縷羽衣”,一時間誤以為蓮祖下凡,聽她說話才回過神來,說道:“找到了金縷羽衣,自然也找到了魔神之劍。劍呢?” 少沖道:“我問你適才有未見到人出來?” 蕭遙搖頭道:“沒有啊。” 少沖道:“有無人進去?” 蕭遙道:“你和這位賢侄女進去後不久,惡人穀的南宮破在我手中搶走經書,也進了陣,可是並不見他出來,多半陷入陣中。”說到這裡,猛然間地動山搖,雉堞上磨盤大的石頭砸將下來。 莊錚扶著蕭遙,少沖牽著靈兒,四人忙向安全之所奔去。變故突生,戰圈中的群豪都停了械鬥,往更遠處退走。那碉堡漸漸坍陷,地下炸聲此起彼伏,整個山頭都落了下去,煙塵四起,黃沙飛揚,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復平靜。如此驚心動魄,眾人都看得呆了。 少沖見那煙塵中現出一個灰色身影,知道是南宮破拿走了怒天劍,提一口氣,身子疾射而出,足不點地的向那方向追去。 蕭遙道:“哎喲不好,這小子想把劍據為己有。” 陸鴻漸聞言,也是提氣來追少沖。那邊跛李如影隨形,緊跟陸鴻漸其後。五毒見穀主走了,也一哄而散。 其時天色向晚,少沖轉了幾道山嶺,見南宮破三搖兩晃,蹤影不見。陸鴻漸跟著追至,向少沖道:“我早知道你是名門正派的人,心在曹營心在漢,想把劍拿走,可沒那麼容易。”少沖也不相瞞,說道:“不錯,我當時便想把劍毀去,可惜被惡人穀搶了去。”陸鴻漸想起那南宮破離去時手中確實多了一個劍匣模樣的物事,他眉頭微蹙,自忖道:“我白蓮教之物他惡人穀搶去又有何用?莫非他與徐鴻儒有所勾結?” 少沖道:“南宮大哥脾氣古怪,行事乖張,其實心底倒是好的,道不同不相為謀,絕不可能與卑劣小人徐鴻儒走到一起。” 陸鴻漸冷哼一聲,道:“人在江湖,各有所圖。隻要有好處,敵人都可以變成朋友,何況他們本是一路貨色,臭味相投,各取所需……” 他話音未落,少沖忽見跛李身子一縱如隼投林,向陸鴻漸鷙撲而來,急叫道:“前輩小心!” 陸鴻漸早已聽到背後風響,一個“鷂子翻身”,卻到了跛李身後,與手揮鬼頭杖的跛李鬥在一處。 兩人如兩隻鬥紅了眼的老鷹搏擊長空,盤旋往復,糾鬥不休。陸鴻漸神思不屬,鬥到分際,忽覺肩頭被咬了一下,揮袖拂去,將一隻蝙蝠打落在地,他略感驚異:這是什麼蝙蝠,竟來咬人!就這麼一分神之際,跛李鬼頭杖敲到,他下腹受擊,頓覺五內翻騰,急跳開丈遠平息。又覺咬處麻癢,已知中毒,慘然笑道:“吸血頭陀,蝙蝠功能練到你這個地步,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陸鴻漸與跛李一個修煉“毒魔”,一個修煉“夜魔”,正是旗鼓相當,難分軒輊。鬥了大半日,陸鴻漸自覺武功上稍勝他半分,但他沒想到天黑後,跛李的魔功猛然大增,且用蝙蝠作為活暗器,因此遭了他道,說此反話直是諷他驅使蝙蝠背後偷襲。 跛李呲牙咧嘴的道:“你別管我用何手段,總之殺了你,佛爺便是新一任右護法。”不禁得意的笑了笑,鬼頭杖一橫,喝一聲:“納命來!”杖掛風聲,呼呼砸來。陸鴻漸毫無招架之力,隻有左支右絀,苦苦支撐,眼看著三十招內必喪命於跛李杖底。 在一旁的少沖內心矛盾重重,陸鴻漸殘殺過正道中人,是死有餘辜的大魔頭,於理不該救他;但近來觀他行事不失英雄豪傑風範,其投身魔教,起因於愛妻為名門正派逼死,換作了自己,也不免做出喪失理智之事,況且他命在須臾,總不能見死不救,於情應該救他。是救還是不救,兩個念頭在他心中交戰,幾次邁出去的步都收了回來。 陸鴻漸練的是毒功,尋常的毒自是奈他不何,可這蝙蝠毒實在太過厲害,激鬥中毒隨氣行,不免散入臟腑,漸感頭眼昏花。跛李揮杖連敲,陸鴻漸竟是一杖也沒避開,眼見著跛李又一杖下劈,直奔他頂門而來,他欲避不能,雙眼一閉,心道:“完啦!” 少沖不及多想,三步並作一步,雄渾的掌力自他雙掌發出,震得跛李身子一歪,鬼頭杖不免偏了三分劈空。跛李見來勢兇猛,忙退開數步,自守門戶。卻聽見遠去的腳步聲,知是少沖救走了陸鴻漸,立即提杖追趕。 少沖輕功較跛李稍有不及,何況還背著一人,跛李聞聲躡跡,月光下漸追漸近。 少沖不禁想起了當日背著師父鐵拐老逃命,當日有師父指點,如今卻隻能靠自己。正自發愁,忽聽不遠處有瀑布之聲,他計上心來,立即向發聲處狂奔。峰回路轉,瀑布聲突然大了許多,隻見一道飛瀑掛在前川。再向前去,找到一個巖洞。少沖把陸鴻漸剛放在地上,跛李便追了來,其時星河在天,清光瀉地,山風微送,樹影婆娑,隻見跛李以杖探路,一步步越走越近。饒是瀑布聲震耳,少沖仍不禁屏了呼吸,眼看著他從洞前走了過去,才鬆口氣,正當他要探視陸鴻漸傷勢,卻見那跛李又走了回來,在洞前駐步傾聽,嚇得他不敢稍動。 跛李聽了一會兒,或無所收獲,或許忌憚少沖和陸鴻漸使弄陰招,終於移步離開。 隔了好一會兒不見他回來,少沖才扶起陸鴻漸問道:“前輩,你的傷不重麼?” 陸鴻漸緩緩的道:“死不了。” 少沖想起“死不了”空空兒,也不知靈兒如何了,又道:“看來徐鴻儒要除去前輩另立護法呢。” 陸鴻漸一聲冷哼,道:“這徐鴻儒十年前不過一化子,憑著小伎倆救了教主一命,得到教主重用。此人曾拜南少林寺殘燈為師,我後來才聽說當年那五個惡人也是受他指點避入殘燈座下,以此加害他的師父。陸某生平最恨此等不尊師的敗類。想來我也被他利用,真是該死!後來他立了些功勞,升為左護法,膽也大了,拉幫結派,網羅能人異士,濫用職權,蠱惑百姓,我多次犯顏直諫,可教主聽信讒言,說我有妒嫉之心,哎,教主,你真是糊塗,為何不聽鴻漸忠言?……”說到此處,陸鴻漸雙腿跪地,以額觸石,語含哭音。 少沖見他對一個糊塗教主還如此忠心耿耿,想到他這幾日為教業安危奔走,正如一個忠臣所為,與那個殘殺無辜、兇狠跋扈的陸鴻漸判若兩人,又見他背後濕了一片,心中竟生出了三分敬意,說道:“前輩,我見你並非如世人所說的那麼無惡不作,倒是一條好漢子,可是……可是殘燈大師慈悲為懷,當年不過想以己之命化解血腥殺戮,你何以不分青紅皂白把他害死,又牽連那麼多無辜……” 陸鴻漸怒道:“胡說!那老禿驢明明仗勢欺人,袒護惡徒,你還是站在五宗十三派一邊是不是?我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你最好把我殺了,殺死我這個為禍世間的大魔頭,你豈不揚名立萬,流芳百世?哈哈……”說罷大笑起來。他身受劇毒,傷及臟腑,笑聲也不如何大,淹沒在嘩嘩的瀑布聲中,跛李若不在近處,便也聽不見。 少沖怕他心生嫌疑,忙退開一步,道:“晚輩決無此意。我以為誰對,便站在誰一邊,五宗十三派所作所為並非一定都對,白蓮教也並非一定都錯。五宗十三派不分青紅皂白一律趕盡殺絕,是他們有錯,你害死殘燈大師,卻也有不對。” 由來正邪分明,壁壘森嚴,“正中有邪,邪中有正”這番言論連陸鴻漸都覺見解獨到,自非年少識淺的少沖能說出來,乃他師父鐵拐老曾經的教誨,不過少沖浪跡江湖數年,也深有體會。 陸鴻漸仍是怒容不改,道:“我陸鴻漸所作所為從來都是對的,哪容你這小子品頭論足?”一晃掌,便向少沖麵門擊來。掌到半途,卻凝然停住,忽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少沖見他由怒而笑,甚為不解,道:“什麼有意思?”陸鴻漸道:“連八部眾部首也不敢對我‘獨臂天王’大聲說話,你這小子敢沖撞我,不怕死,我反而越來越喜歡你了,很有意思。”少沖道:“我有話就說,也沒管前輩愛不愛聽。” 陸鴻漸道:“小子,五宗十三派要攻打我白蓮教,你是幫咱們呢,還是幫他們?”少沖近來一直為此苦惱,這一問正問中他心病。其實白蓮教中也有可歌可泣的英雄豪傑,有情有義有才有能之人,也不情願美黛子、九散人死於正派手下,而五宗十三派以除魔衛道為己任,行的是俠尚的是義,幾百年來維係著武林正宗的命脈,當然不能與他們為敵,自己此行也是受真機子之托,間入白蓮教便宜行事,自己要站在哪一邊委實難以抉擇,師父若在必能指點他一下,想了想道:“晚輩最好兩不相幫。” 陸鴻漸道:“兩不相幫即是兩麵做人,到時五宗十三派能放過你麼?兩邊都與你為敵,你如何是好?” 少沖一想也是,自己與九散人結交,與聖姬的曖昧情事江湖多半傳開了,真機道長對自己一片殷殷期望之心,此時自當不信,日後必定好生失望。正邪分明,非敵即友,處身正邪之間,兩邊都必與自己為難,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陸鴻漸見他回答不出,便不再問了,想起徐鴻儒這廝,恨恨的道:“待我把傷養好,再去找他們一個個算帳。”陸鴻漸武功既高,並非如歐陽千鐘那般一介勇夫,卻也自有他的謀略。 少沖聽他說到“把傷養好”,忽然想起背他奔跑時一路上留下血跡,一時蒙過了跛李,徐鴻儒難免不另派人循跡找來,當下到洞外找了些荊棘尖刺布於進洞的地麵,洞側支起幾塊石頭,又用樹枝製成二十根暗器,布置已畢,便回到洞中。 陸鴻漸盤坐行了一會兒功,逼出一大半毒汁,隻待三個時辰後行功逼出餘毒便可無事了,恰見少沖進來,道:“小子,我‘獨臂天王’恩怨分明,有恩必報。你今日救了我一命,我知你必不屑我救還於你,心中有何願望不妨說來,瞧瞧我能否為你做到。” 少沖心想:“我的願望多著呢,可是你都無法做到。”口中說道:“我現在想來,隻願永無正邪紛爭,大夥兒能和和睦睦,相親相愛,我也知道這是癡人說夢,說出來叫前輩笑話了。” 卻聽陸鴻漸長嘆一聲,道:“瑩妹生前何嘗不是心懷如此幻想?希望名門正派能念在她與白蓮教脫離乾係的份上網開一麵,放過我夫妻一馬,最壞將我二人一起處死罷了。沒想到他們竟對瑩妹……瑩妹去了,我心中沒有悲傷,隻有對名門正派無盡的恨,發誓要他們百倍的償還一切……”說到這裡,竟是輕輕一笑,仰臉望著中天皎月,幽幽的道:“那年七夕之夜,我和瑩妹半夜納涼,對那燦爛星漢,說道:‘你看那不是銀河麼?唉,牛郎、織女,你在河東,我在河西,天天對河相望,好不容易熬到七月初七,又隻能相會片刻,說幾句話。要知這一年中有多少衷腸要傾訴啊。’瑩妹說道:‘兩情若得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聽了甚是生氣,怪她不喜歡長相廝守。瑩妹道:‘其實我如何不想呢,早巴不得找個外人不到的地方,沒有正派的非難,沒有正與邪的紛爭,男耕女織,自由自在,那有多好。但遍尋桃源,桃源又在何處?’我道:‘慢慢找,一定會找到的。’可是沒等找到桃源,瑩妹便已……便已先我而去了。”說至此,猛然一掌拍到洞壁上,震塌了一塊山石,陸鴻漸卻低聲抽泣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向以強人自居的陸鴻漸也是性情中人,對愛妻用情之深可見一斑。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而他曾經滄海,此情至死不渝,對花仙娘自是正眼也不瞧,用情之專可見一斑。少沖又想到他夫人屠瑩玉極可能是屠一刀與仇英之女,現如今連泰山泰水大人也因自己而死了,這件事他恐怕還不知道。其命運坎坷,身世淒慘令人憐憫。 陸鴻漸哭了一會兒,說道:“我何嘗想殺人,都是他們逼的。” 少沖見他躁動不安,恐不利於恢復元氣,走上前想勸他,哪知陸鴻漸已然失去理智,左手成爪,疾抓少沖麵門。少沖聽得風響,低頭避過,右手探出,點中他穴道。 陸鴻漸身子不能動彈,精神恍忽,兀自說道:“不要過來……殺!殺!殺光名門正派的人……” 卻在此時,少沖忽聽一聲異響,洞外似乎有人過來,忙捂了陸鴻漸嘴巴,向洞外看去。 外麵那人踩中地上的尖刺,低聲呼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走到洞口,輕聲叫道:“爺兒,你在麼?”說話間有石頭砸下來,他躲閃不及,立被砸傷,叫道:“我是小安子,自己人啊。” 少沖聽他口氣似乎是陸鴻漸的仆人,又聽他呼吸微弱無力,知他武功甚是平庸,便不以為意,開口道:“陸護法就在洞裡,你是他什麼人?”說罷解開了陸鴻漸的穴道,隻聽那人道:“我是陸護法的小廝,得知主人受了重傷,心急如焚,在山頂上見了數人打火把找人,說是地上血漬是主人留下的,我便設計把他們引開,一路尋到這兒……” 小安子說著話,點燃了火絨,走了進來,道:“爺兒,你沒事麼?” 少沖火光下見他青衣小帽,果個直身打扮,說道:“他們不久就會趕來,你扶著陸護法,咱們走為上計……”未等少沖說完,就聽“啪”的一聲,小安子身子斜飛而出,摔在洞壁上,狂噴鮮血不止,火絨一時未滅,照見他手中匕首閃閃發光。少沖先前以為陸鴻漸迷糊中殺人,一見那匕首,料想此人欲暗害陸鴻漸,被他發覺。 果然聽陸鴻漸道:“連我的心腹也被人收買,背叛了我,我還能相信誰?哈哈,你告訴我,這世上我還能相信誰?”少沖見他神智又要不清,正要說話,忽覺軟綿綿的,隻想睡覺,還沒明白怎麼回來,身子沉沉倒下。 其時腦子半迷半醒,知是遭了道,不久便聽外麵有人道:“倒了倒了,咱們進去抓現成吧。”正是十三太保趙大的聲音。忽然殺聲大作,似乎又來了一幫人,兩方殺得不可開交,少沖漸漸昏去,後來如何,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