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回 入局(1 / 1)

飛花劍密傳 上官板栗 6171 字 2024-03-17

當季鴻回到住所,已經是子時。他在窗前坐下,望著此時漆黑如墨的夜空出神。長懷安的話仍在他腦海中徘徊,像是一條戒鞭拷打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在這略有些冰凍的屋裡閉上了眼睛。   他盡力想記起與付知臨和師父在眉山島密室前敲鐘的情景,但那鐘聲好似很容易回憶起,難記的是師父的一顰一笑。他隻覺得那些記憶好似被蒙在了一塊厚厚的布下,他想要揭開,卻無濟於事。   長懷安說,阿青一直住在密室裡。季鴻很難想象,師父如何能呆得下去的。那密室像是密不透風,他隻覺得若是自己去住,估計熬不了幾日。   他垂下了頭,耳邊是窗外呼嘯的北風。   “師父,我……我到底在做甚麼?我到底做了甚麼?你當日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些真相,若是我當日知道了,或許現在不會是如此的結果。”他想著,頹然地笑了:“我......我又何嘗給過師父解釋的機會?”   也許獨對孤墻的夜晚總會讓人有諸多思緒,季鴻隻覺得,那些往事如同泛黃的信箋,讓他不忍猝讀。早先他與林喜兒見麵時,還能盡量做到若無其事,但方才與長懷安的一番攀談,又逼他重新審視那段在眉山島的日子,他現在隻覺得終究還是無法騙自己。   “師父,我與你相處十多年,竟從不知你拜了長道長為師,你瞞得我好苦。”   “師父,我並不恨你,我隻是恨你從未告訴,也從未想過告訴我這些過往。”   他用手捂住臉,一絲絲月光透過指縫照進來,他閉上眼睛,又倏地睜開。   他將手拿開。   他還在虔州,不在七臺山。   然後他突然想到柳娘,想到那把被押在紅玉那裡的簪子,那把母親的簪子,那把師父的簪子。   “還有一日,柳姑娘就回來了。那簪子,還是該早些拿回來。”明明幾日前,他還覺得這簪子好似燙手山芋,但現在他隻想早點將它換回來。   “等柳姑娘回來,我便同她好好商量今後的日子吧。”季鴻嘆了口氣,仰麵躺下,望著屋梁出神。   “我已經負了師父,不能再負了柳姑娘。”他心想。   次日日間,季鴻去了集市上,想著置辦些東西。遠遠地,他見一人推著木炭,便上前與那人攀談起來。忽然身後幾個人的說話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阿餅的運氣真是不錯,你可知他前幾日得了件新奇的玩意。”一個人道。   這人聲音一驚一乍的,季鴻略略偏頭,發現正有兩人從他身後經過,說話的這人肩上搭著一塊布,不知是否是哪家酒樓的小二。   “甚麼?豈有此理!怎麼甚麼便宜都被他給占了?”另一人似乎是十分不悅。   “阿餅?難道是那日同張二麻下棋的那個阿餅嗎?”季鴻心道。   隻聽那小二道:“咱們就是沒這個命!你也不想想,紅玉的東西,能有不好的嗎?但你別說,那東西,還是他花了……”   “紅玉?難道是花茶坊的那個紅玉嗎?”這名字猶如一個棒槌,敲了季鴻一下。他正想細聽,那小二的聲音小了下去,二人經過了他,交談聲被路上的吆喝喧嘩聲蓋了過去。   季鴻腦海中閃過幫柳娘贖身的那晚,紅玉看見師父發簪時兩眼放光的表情,心中有一絲不安一閃而過。但這個念頭很快便被那賣炭的人的叫聲打散了,那人見季鴻遲遲不給銀子,隻想將車推走。   待季鴻草草給了銀子,回了那金銀幫的樓裡,他將木炭堆在角落,看了一陣,又想起方才在集市上偶然聽來的對話,心道:“若真是那個紅玉,那她與阿餅居然還會認識。”   想了一陣,終歸還是無法放下心來,再加上昨日與長懷安的那番對話,讓季鴻有些後悔將發簪草率地抵押。   他心道:“雖然柳姑娘明日才回來,但我今日去找紅玉看看我那簪子的情況,隻要不讓柳姑娘知道,想來應該也不是甚麼大事,柳姑娘應當會體諒我的。”   想著,季鴻便往那花茶坊一路走了過去。   日間的花街沒有夜晚那種紙醉金迷的感覺,整條街好似都如同剛睡醒般慵懶著。季鴻進了那坊中,正想開口叫“紅玉姑娘”,卻見門邊倚著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子。   那女子見了季鴻,笑道:“官人有何貴乾?”   季鴻向那坊中略略一看,好似隻有些散客在前廳飲茶,也沒有樂聲傳來。   季鴻對這女子一揖,道:“姑娘,請問紅玉姑娘在這裡嗎?”   那女子聽到這話,忽然露出了奇異的表情。她將袖子舉到臉邊,湊到季鴻跟前道:“怎麼,官人也是來打聽紅玉姑娘的麼?”   季鴻問:“難道還有別的人來找紅玉姑娘?不知他們是來打聽些甚麼?”   那女子打量了季鴻一陣,道:“紅玉姑娘前幾日發了一筆橫財,現下已經不在這坊裡了。官人不是來打聽這事的嗎?”   季鴻心裡“咯噔”一下,突然十分焦急,火急火燎地問道:“不知紅玉姑娘發了甚麼橫財?她現下在何處?”這話說得像嘴裡含著火炭。   那女子隻道季鴻一進來便問紅玉,想來是熟悉她的人,又見他著急的樣子,隻當他是饑渴難耐,當下竹筒倒豆子般說了起來。   卻聽那女子笑道:“官人有所不知,那紅玉不知從何處得了一柄白玉發簪,據說十分稀有,哪怕在京城也沒幾個工匠能做得出這等手藝。有一位官人出了高價買了去,紅玉那個人,你也知道,她就是有那種商賈才乾之人,那日剛得了銀子,便說要同妹妹回老家開鋪子,想來已經回去了。”   若說付知臨被下毒的事讓季鴻覺得五雷轟頂,那這件事便是猶如晴天霹靂。他聲音顫抖地道:“白玉發簪?那位出高價的買主,難道是阿餅嗎?”   那女子笑道:“這事看來真的是鬧得滿城風雨了,確實是阿餅,他從來便是出手闊綽的主。”   季鴻又道:“敢問姑娘,這是何時的事情?”   那女子道:“大約也就是……兩日前。”   見季鴻像被施法定住了一樣,兩眼發直,隻當他也想效仿紅玉,那女子繼續道:“官人若是有些值錢的物件也想著賣給阿餅,我可以給個門路,但官人若是得了銀子,也別忘了小女才好。”   那女子等了一陣,見季鴻沒說話,隻覺得奇怪。看了他兩眼,正要離去,卻聽季鴻道:“還勞煩姑娘告訴我該如何找到阿餅。”   “為甚麼會這樣?”出了那茶坊,季鴻在路上飛奔,腦中隻有這一句話。   他胡亂地奔到一個路口,忽然想起那日,是柳娘提出讓自己用簪子抵押的。   “是紅玉私自將我那發簪賣了嗎?”季鴻努力回想那晚的情景,隻覺得夜色朦朧,紅玉和柳娘的臉都隱在燭光後。他回憶起當晚種種,忽然從那日她們二人的語氣中,捕捉到了一絲微妙的異樣。   “不好!”季鴻心中暗叫不妙。“難道真有這等事嗎?”他隻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沒有去找阿餅,先繞去了幾日前送柳娘回家的那戶商鋪人家。   鋪子裡還是那個漢子,他見了季鴻,對他點了點頭。   季鴻沖進去,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急急地道:“大哥,你可知道柳姑娘現下人在哪裡?”   那漢子將手臂一抽,有些不耐煩道:“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季鴻問:“前幾日不是你將她送回老家的嗎?”   那漢子道:“確實是我送的,不過當日你不是同我說,教我聽柳姑娘的便好麼?那日行到半路,柳姑娘說她忽然有些急事要辦,她說你知道她這樣慣了,若是你發現她不回來,便會自己去找她,我也就沒管這件事了。”   那漢子說了幾句,見季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隻當他們是發生了爭吵,道:“怎麼?小兄弟,聽我一句勸,不要同女人一般見識。哪個女人不是今日吵兩句,明日哄一哄便好了?還是不要將這等小事掛在心上才好。”   季鴻聽到這裡,隻覺得心被冰冷的刀片劃過一道,好像滴滴答答流出了些什麼,他沒再繼續聽那漢子的話,轉身走了出去。   那漢子話還沒說完,見季鴻忽然朝屋外去了,隻當他是聽了自己的話想通了,便不再理會。   “為甚麼?難道柳姑娘當真騙了我?不可能!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   他想起與柳娘在花茶坊的一些片段,那雙眼睛,他覺得明明同上官蘭英很像。他始終不願意相信,有那樣一雙眼睛的女子,會欺騙自己。   季鴻隻覺得腦中被一團煙霧籠罩。但是,盡管他一再如此的自言自語,他心裡也知道,柳娘應當的確是騙了自己。   “柳姑娘,你為甚麼要這麼做?這到底是為甚麼?你得到了甚麼?是我的真心?你要我的真心作甚麼?”季鴻心中翻來覆去隻有這樣的幾句話。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花茶坊中遇到的公子哥,那個公子哥說:“柳娘這樣的女子你也敢要!”   他隻恨自己當日沒有聽那公子哥的話。若是柳娘此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沖上去,大聲地質問她。   季鴻明明深受打擊,但卻沒什麼感覺。他覺得自己應當手腳發冷,應當呼吸急促,應當出離憤怒,但他當下卻好似五感全閉,腦中除了一堆重復的話外,隻剩一片空白。   他慢慢覺得這具身體好似也不是自己的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街上一直走,但他隻是一直在走著。路過一條巷子,他好似看見先前那個乞討的瘋子坐在一個角落看著他。   “得盡快找到阿餅,若是他將那簪子出手,我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季鴻心中閃過這個想法,忽然覺得一陣深深的恐懼細細碎碎地漫了上來。   他很熟悉這種感覺,那是在眉山島時,發現師父便是上官蘭英的時候。但是現在的這種恐懼同那時不同,當下他隻覺得,若是他能拿得回簪子,心裡便還有一絲安慰,若是拿不回來了,那他覺得他的罪孽,他對師父做過的所有事,他將再也沒有機會回頭。   “我回得了頭嗎?若是我想回頭,想回到過去,可以嗎?”季鴻心裡想著,他想起七山霸,想起阿聰曾對他說:“鴻哥,走得太遠的人,想回頭便沒那麼容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無論如何,我都得將那簪子拿回來。”季鴻心裡想著。他在街上跑了起來,明明盯著的是前方的路,他卻覺得自己恍惚間看到了那間密室的蜘蛛網,聞到了那密室裡透出來的一股土腥味,還有站在密室裡一個的一個女子,他看不清那女子的表情。   “師父……鴻兒……鴻兒對你不起!”他心裡的聲音喊到嘶啞,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按那花茶坊的女子所說,阿餅行蹤不定,但一般常去幾處茶樓。季鴻很想使輕功馬上奔去這幾處地方找找,但街上此時十分熱鬧,他已經習慣了在日間像普通百姓一般行動,速度便慢了許多。   “我真是不該如此!”他暗自罵道,但還是沒有加快速度。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季鴻心中莫名出現了兩種聲音。   一個聲音道:“不能再慢了,若是今日找不到這阿餅,那到了明日,一切便都不好說了!”   另一個聲音道:“承認吧……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罪人!你做了甚麼?弒師!天大的罪過!你永遠逃不掉,你別想逃掉!回到過去?別想好事……你拿不回那把簪子的!”   他隻覺得自己的腳步更慢了些。   行到了一個岔路口,他覺得自己明明沒有跑多遠,可還是氣喘籲籲。   “我真不該,真的不該如此!”冬日的陽光分明不甚熱烈,季鴻卻覺得自己好似要暈厥一般。   忽然,他遠遠看見一個人進了斜前方一處茶樓。   是張二麻。   他飛奔上去,一手用力扳上張二麻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