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回 武林秘辛(1 / 1)

飛花劍密傳 上官板栗 6518 字 2024-03-17

次日亥時,肖淩峰打點好了些雜事,到了那裁縫鋪前,心中想著:“也不知那小鬼會不會來,昨夜他哭得可真叫一個淒慘。”嘆了口氣。   花溪鎮在蘇州一帶,到底是江南的味道。夜幕中,那鎮中的流水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燈影。青石板街上開始擺出些豆花、芡糕等小點,商客們的吳儂軟語飄在夜風中,給這鎮子也平添了三分溫婉的氣質。   肖淩峰在那鋪子前踱了數圈,隻覺得過了約半柱香的功夫,依舊是不見季鴻的人影。   “若是那小子臨陣脫逃……他老子早就乾過這樣的事,老肖頭還真拿不準他做不做得出這檔子事。”肖淩峰正暗自思量著,忽然一陣香氣撲鼻而來。一抬眼,卻是季鴻,他不知何時拿著一碗紅糖圓子站在了自己麵前。那圓子冒著熱氣,紅湯白玉的,顯得十分誘人。   “肖前輩。”季鴻叫了一聲,見肖淩峰已不是乞丐衣著,也沒帶著棍子,正盯著自己手中的碗。   “肖前輩,這……這裁縫鋪子怎麼如此不好找?這地方同我老家可太不一樣了,我方才路過前麵那小攤,見這宵夜好像很好吃……”季鴻笑了笑,末了,又想起前一日自己的樣子,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隻是將那圓子遞過去,卻偏頭看向了別處。   “嘻嘻,小鬼,你也學起薑小子那奉承樣了?老肖頭卻不上當!”雖然嘴上如此說,肖淩峰還是接過了那竹碗,瞥了兩眼季鴻,心中有些欣慰:   “這小子倒是容易想通,便不用老肖頭多費口舌了。可老肖頭卻沒敢讓他知道,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讓他完全恢復,還得全憑他自己的造化。要告訴他麼?嘖嘖,算了算了,若是小鬼知道,到時又尋死覓活,老肖頭才不惹這麻煩!便隻管盡人事聽天命罷!”想著,微微皺起了眉。   季鴻此時卻是渾然不知肖淩峰在想些什麼,他隻覺得昨夜被肖淩峰灌了幾句話後,心中舒暢了很多。休息一晚,前幾日那種酸痛之感已經消退,不知是不是肖淩峰救治的緣故,季鴻隻覺得十分感激。   見老肖頭接了自己的碗,他憨憨一笑,繞著肖淩峰轉了個圈,小聲道:“肖前輩,我……有一事尚在好奇……”   肖淩峰吃了個圓子,問:“何事?”   季鴻正色道:“前輩前日同我說……前輩有一位舊友,也曾中了那紅花釀,不知是甚麼樣的境況?”   問出這句之後,他馬上又有些後悔,隻怕這是肖淩峰不願提及的往事。但他又覺得自己不能不問,因為後來他細細想來,仍覺得是那晚與阿餅對賭時,那一碗酒的問題,但若是老肖頭的朋友居然也被此毒陷害,那或許這毒藥還在市集上流通。   這對季鴻來說,終歸不是一件能輕易略過的事。   肖淩峰倒是麵無波動,將最後一顆圓子吃了,閉著眼睛搖了搖頭,道:“這一攤的味道卻不是很妙,下次我將最好吃的那家指給你罷!”而後嘆了口氣。   季鴻眼見肖淩峰的模樣突然沉重,隻聽他道:“小鬼,你可知我為甚麼會認識你父親,是因為我舊友遇害,和認識你父親,都發生在那次武林大會。”   季鴻心中一陣詫異,隻聽得肖淩峰咳了兩聲,幽幽說起了這樁往事。   那是若乾年前的夏日,張南風坐鎮武林盟主的又一年。   那日午間日光甚烈,好似要將地都烤乾一般。   肖淩峰道:“我與白羽兄到應天府時,正是那比武開始的前一日,我們眼見無事,便進了那醉軒閣,卻不想碰見幾個人正在打賭。”   那日,醉軒閣中正有一桌人吵得火熱,肖淩峰擠上前看,見那酒桌上有七個酒杯擺成了一排,一群人圍坐在那裡。   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子道:“臭和尚,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若是你輸了,明日那比武若是碰上,你需得讓我三招。”   “這不是‘神算子’舍人成麼?神算子也有些名頭,怎麼說出如此沒有骨氣的話來?”   肖淩峰向下看去,見那人果然拿著個算盤。他又看向右側,那邊坐著個和尚,正笑瞇瞇地看著舍人成。   肖淩峰聽那和尚道:“阿彌陀佛……貧僧……當…..當然說話算話。”那舍人成聽了,哈哈大笑道:“和尚,你還是別說話了!”   旁側此時有個人也大笑道:“白兄果然是人中豪傑!”那人是個白凈麵皮的漢子,帶了一把刀,頭上係著銹色發巾,穿著青色衣袍。   季鴻聽到此處,插嘴道:“肖前輩,我卻不知道,難道這廟裡的和尚說話,都是結結巴巴的麼?我怎麼記得我也遇到過一個說話結巴的和尚。”   肖淩峰聽了這話,突然眼中的睡意一掃而空,轉過來扳住季鴻,問:“說話結巴的和尚?他是何人?”   眼見季鴻搖了搖頭,肖淩峰鬆開他,瞇起眼睛繼續道:   “那日那舍人成與白僧二人正在賭,舍人成說:‘和尚,我與你賭,看看誰能一招將那七個酒杯削下一圈杯口,還不讓那酒杯倒!’那和尚隻是訥訥地笑,連聲道:‘好!好……’那舍人成的算盤彈珠厲害得很,幾個杯圈自然是不在話下,那白僧也不甘示弱,兩掌舞得生風。最後,七個酒杯哪裡夠,他們硬是層層疊加,從一招,變成兩招,三招,當疊到第三層酒杯的時候,他們二人雖能削平最下層的酒杯,但最上層的卻都有些困難。”   “然而就在那時,白羽兄忽然大笑了一聲,說:‘和尚,我見不得出家人受氣,我瞧你掌法剛勁,我教你個巧法,一招便可平削三層杯圈。你可以試著將掌橫過來平推出去,用指縫間的掌風將那酒杯削了。”   季鴻聽到此處,心道:“這白羽兄也是大話說得連眼睛都不眨,用指縫間的掌風便能削平杯口?真不是天方夜譚麼?若是他真能做到,那想必此人修為遠在師父與知臨之上了,我從未聽過這等奇妙的功法。”   “白羽兄就是這樣喜歡在人群中出頭的個性,他剛說完,那禿頭和尚便笑著轉過來,看著他,似乎很有興趣地說:‘噢?貧僧……倒是不大明白,可否請……可否請施主......出一掌給我們看看?’”   肖淩峰說到這裡,長嘆了一口氣,盯著石橋邊的一處攤位看了一陣,緩緩道:   “要怪,隻能怪白羽兄當日聽了這話,便在眾目睽睽下出了一掌。我與白羽兄相識已久,卻未知他的功力已經精進至此。他一掌拍出,我見那三層酒杯同時往下塌了幾寸,竟真是一點也沒倒。我當時非常震驚,十分驚喜地叫著:‘白羽兄!’心裡隻是非常佩服。”   季鴻縮了縮脖子,心道:“若是我當日見了,估計與這老肖頭是一樣的反應了。”   肖淩峰道:   “那和尚看到這一幕,好像也是非常驚訝,我聽他道:‘施主……敢問施主……認得一個叫薛……平的人麼?’我想那和尚一定也是十分佩服白羽兄的‘樸仙掌’,我便插嘴道:‘和尚,那薛老爺是我這好朋友的師父!怎麼?你也想學這掌法?’我原是想替白羽兄撐場麵,卻沒料到那和尚聽到這裡,突然大笑起來,那笑聲當真有些瘮人。”   季鴻眼睛慢慢睜大,肖淩峰繼續道:“那和尚對白羽兄拜了拜,轉頭對穿著青色袍子的人道:‘子初兄弟,我真是被……被這位……施主的功力折服……’”   “子初?莫非是那上官子初麼?”季鴻聽到這名字,叫了一聲,瞪大了眼睛。   肖淩峰點點頭,繼續道:“確實是那上官子初,那時霜刀派才剛有雛形。那白僧與上官掌門似乎關係十分緊密,他說了這一句後,突然又有個聲音從人群後麵響起,就是你那父親季長河。想來季長河也是喜歡湊熱鬧的那種人,我見他從後麵擠了進來,一上前先拍了那上官子初一下,問:‘你知道張四爺在哪裡麼?我夫人與我說了一件奇事,我正想要去找他……’”   季鴻打斷他,道:“張四爺?這又是什麼人物?難道是張南風盟主?”   他胡亂猜道,卻沒想到肖淩峰說:   “正是那張南風。我也不知你父親當日找那張南風究竟是有什麼事,不過我就記得他看了看桌上的酒杯,說:‘這有何難?我用我這把破爛寶劍,也能削個七七八八。’說著他就自顧自地讓酒保又拿了幾套酒具,不知他使了個甚麼手法,幾劍下去,便掉出了許多杯圈,我數了數,正好十八個,那酒杯確實是晃也沒晃一下,飛花劍法果真精妙絕倫。”   肖淩峰說到這裡,似乎是又想起當日季鴻父親的手法,贊了兩句,季鴻從別人口中聽到父親的英姿,隻覺得心中激動。   “你父親出了幾劍,惹了一片的喝彩,但他好似是找那張南風真有甚麼急事,與上官子初又說了幾句便火急火燎地出去了。而那白僧誇贊了白羽兄幾句,便說甚麼‘我姓白,你名字裡也帶白字,我們當真是有緣’之類的,撇開那舍人成,就邀我們到樓上上座了,那舍人成當日氣得不輕。”   季鴻想了一陣,問:“但是肖前輩,若是在武林大會期間,那城中自然是高手如雲,遇到幾個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人並不是甚麼稀罕事,這與你朋友中毒又有甚麼關係?”   肖淩峰清了清嗓子,摸了摸胡子,道:“我那中毒的朋友,便是白羽兄。就在次日那爭霸發榜時,這白僧恰好對上了白羽兄,可白羽兄在與他比試時卻完全沒了前一日的威風,被那白僧傷了一掌……”說到這裡,肖淩峰停住了。   季鴻默默地看著肖淩峰,隻覺得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心中便知道那白羽兄後來一定是未能復原。   二人在那裁縫鋪前沉默了許久,眼見那鋪子忽然一黑,像是要打烊了。肖淩峰錘了兩下自己的背,眼見這路上的遊人漸去,他對季鴻道:“小鬼,走吧,那癩蛤蟆正要這樣的時辰,才好捉來用。”說著,便朝著那石板路的一個方向慢慢走了過去。   季鴻跟上,忽然想到一事,問:“肖前輩,那關於《飛花劍譜》的事,是怎麼一回事?”   肖淩峰說:   “我與白羽兄見了你父親那劍法後,晚間又在那城裡見到你父親與母親正在逛夜市,我們十分佩服你父親那飛花劍法,與他相約次日早間在會場附近的茶樓前見麵再探討些武學心得,卻是沒有再見到你父親母親。”   見季鴻若有所思,肖淩峰道:   “白羽兄受害後,我後來又去過應天府幾次。開始幾年並沒甚麼風聲,但就在前幾年,不知是誰放出了《飛花劍譜》仍有半本被藏匿於坊間的傳聞。許多武林中人聽了都躍躍欲試,想看看究竟是甚麼樣的劍譜,但對於藏譜的地點卻眾說紛紜。我聽到了這傳聞,猜是你父親因為甚麼原因故意藏的,隻是不知他為甚麼之後又去了應天府,當年卻突然離開,後來我也未有機會再見他問問,不知他葫蘆裡賣的甚麼藥罷了。”   季鴻心中一陣苦笑:“爹爹大概是自那次大會後便再也沒去過應天府,我卻不好告訴肖前輩。若是這半本劍譜真在那裡,多半就是當年藏的。但這聽起來怎麼像是假的一般?這劍譜也不是武林至寶,何至於被人爭搶?看來哪怕是武林高手,好多也還是人雲亦雲。”   想到這裡,他問道:“那肖前輩,你知道那劍譜具體在應天府的甚麼地方嗎?”   肖淩峰搖了搖頭,道:“不知。我與你父親也僅有一麵之緣而已。”   季鴻聽了,心中浮起一陣失望,他有些氣短地道:“或許這是什麼謠傳?……畢竟我爹從未同我與哥哥談起過。”   肖淩峰卻說:“關於這事,現今在任的盟主柳羨南也發過話,還說過甚麼‘一邊搶奪劍譜,一邊結交良友’等等鬼話,既然連他都這麼說,那劍譜一事自然不會是假的。”   季鴻聽了,遲疑道:“不過……盡管柳盟主如此說,可是過去了這麼些年,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劍譜還在不在,也都未可知了……”   卻聽到肖淩峰“嘿”地笑了一聲,道:“若是那劍譜已經被人得了去,總會有新的傳聞從應天府流出,但老肖頭並沒有聽到甚麼風聲,所以那譜一定還在應天府裡。”   季鴻心中稍覺安慰,閉了嘴,想起肖淩峰方才所說的白羽兄失利的事,心道:   “若是照林叔所說,這紅花釀需在服用後六個時辰內解毒才會無礙,若是白羽兄同我一樣並無感覺,那確實是難以察覺甚麼。隻是聽肖前輩的意思,好似他懷疑是那白僧下的毒,可是那白僧為甚麼要下毒?難道就因為忌憚他那‘樸仙掌’?”   他又想到:“按師父所說,爹爹之所以會提前離場,是受了那上官子初的威脅了。這與那白僧是否也有關係?”   而此時肖淩峰心中也是千絲萬縷,他一閉眼,隻覺得又看見付白羽躺在床上,一臉絕望又痛苦地揪住自己,說:“淩峰兄,我……我的武功沒有了!”   季鴻隨著肖淩峰穿過了兩座石橋,向右拐進一條僻靜的巷子中,肖淩峰走了幾步,停在了一間老宅前。季鴻抬頭一看,麵前是一扇古舊的木門,那梁頂掛著兩盞雕紋繁復的燈籠,照亮了這條石板路。   那是一個白墻黑瓦的宅子。   肖淩峰正要伸手敲那門,忽然餘光撇見了什麼,他將季鴻的袖子一拉,和他翻身躲進了巷子側麵小道的陰影裡。   這一個瞬間很短,季鴻稍稍從墻角往巷子裡看去,隻見一個穿著黑袍的男子從巷子的岔路經過,那人的頭上簪了一朵黃色的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