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回 寒夜捕蟾(1 / 1)

飛花劍密傳 上官板栗 7068 字 2024-03-17

那個人目不斜視,朝前走了過去,眼見他消失岔口,肖淩峰將季鴻又拉出來。   “肖前輩,那人有甚麼問題嗎?”季鴻不解道。   “黃綾教。”肖淩峰低聲說,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之色,他在那扇木門上敲了兩下。   “是那個為民祈福的教派嗎?我聽師父說過。”季鴻小聲嘀咕道,想起幾年前在玉泉齋的情景。   “哼,原來黃綾教在外是這樣的形象嗎?怪不得它的教徒隻增不減。”感覺肖淩峰的語氣不甚友善,季鴻還想問,那扇門響了兩聲,開了。門後一個穿著好幾層袍衫的人探頭看了幾眼,那是個身形彪悍的中年男人,戴著塊花頂頭巾。   “淩峰兄。”季鴻聽那人道,這聲音有種憨厚的感覺。   “曹兄,打擾了,我又來找你看看你家的癩蛤蟆。”肖淩峰點了點頭,就踏了進去。季鴻也跟了進去,隻覺得那個人在黑暗中打量著自己。   “癩蛤蟆像我一樣,都要睡了。淩峰兄,你真挑的好時候。”那人嗡嗡地說,被火光照著的臉上帶著幾分無奈。   “原來老肖頭叫肖淩峰。”季鴻記住了這名字,看那大漢步伐不快,隻覺得他並不像是江湖中人。   進了院子裡,眼前一片紅彤彤,季鴻定睛一看,這院子裡的樹上竟掛了好多燈籠,和屋外的那兩盞略有些不同,上麵畫著各色圖案,復雜又精致,很喜慶的樣子。   “小子?怎麼樣?這些燈籠好看吧?都是我做的。”那姓曹的漢子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季鴻點頭,由衷地贊嘆道:“是很好看。”   “季小鬼,快到這邊!”肖淩峰在後院低低地叫了一聲。季鴻跑過去,才發現那院子將極大的一片地方挖成了低窪地,那塊地好像還濕漉漉的,外圈有圍欄隔開。肖淩峰正站在那圍欄的一個小門裡沖他招手。   季鴻跟著鉆了進去,隻覺得這地方有些陰冷,不知是自己失去武功後身子變弱了,還是天氣本就很冷的緣故,他隻覺得口中似乎已經呼出了白霧。   他忽然覺得手上一陣冰涼,多了個濕漉漉的東西,他一個冷戰,低頭看時,發現那是一塊白色的巾帕,好像浸過水。   “喂!淩峰兄,你們下手輕點,這癩蛤蟆可值錢的很,我自己還有用呢!”那穿著漢子低低地沖肖淩峰叫了兩聲。季鴻心中一陣奇怪,隻覺那個人在自己家,卻像是做賊似的。   那人又走過來,遞給了肖淩峰些什麼。季鴻仔細辨認,發現是一根棍子和一個刀片,那棍子隻有兩指長,極細極小的一根。   “小子,愣著乾甚麼?快抓啊!”肖淩峰催促一聲,季鴻呆呆地“嗯”了一聲,卻是不知所雲。   “喂!抓癩蛤蟆啊,你看見沒,那些黑色的,你看不見嗎?”   季鴻這才朝地上看去,順著肖淩峰手指的方向,一叢雜草後確實有一團黑影。他又掃了一眼,隻覺得在暗處還有好幾隻。   “你不要捉小的,盡量大一些,還有這巾帕一定要包住手,頭往後仰一點。”季鴻按照肖淩峰說的,慢慢貓下腰,手作捧碗狀,一步步慢慢踏過去。他這才發現,功力損失後,他每一步踩在地裡的聲音都很大。   眼見靠近了,季鴻輕輕將那巾帕一拋,將草叢裡的那隻蛤蟆罩住,那東西在帕子裡輕輕動了兩下,季鴻雙手一攏,將它拿了起來。   “肖前輩,抓到啦!”季鴻激動地大叫,將那帕子捂在手裡跑回肖淩峰旁邊。肖淩峰將那帕子掀開來看,那蛤蟆此刻卻軟趴趴地俯在季鴻手裡。   “這……肖前輩?它是……它是死了?剛剛它在帕子裡分明動了一下......”季鴻震驚道,隻覺得方才明明沒有使什麼勁。   “死什麼死?它隻是睡過去了,現下這天氣太冷啦!”季鴻從來沒捉過癩蛤蟆,對這樣的事自然是不知道。   “嘖!小鬼,你沒見過癩蛤蟆?不知道這癩蛤蟆太凍的時候就睡了嗎?喂!曹兄!你的蛤蟆真的睡了,怎麼辦?”肖淩峰又喊起來,季鴻隻覺得這種壓低聲音的叫喊聲聽著讓人很不痛快。   “淩峰兄,你們看著抓幾隻,我給你們騰間空屋出來就是了。”那漢子也低聲喊道,不多時拿來一個木桶。   季鴻便又故技重施,在那泥水坑或洞裡抓出幾隻,那癩蛤蟆不怎麼活動,倒是容易捉。   “夠啦!”見那桶裡已經有五隻癩蛤蟆,肖淩峰將木棒扔進桶裡,刀片揣起來,朝外麵出去了。   那曹姓漢子將他們帶到後院一個雜物間,把幾塊柴火丟到地上。   季鴻眼神困頓地看著,一轉頭,見肖淩峰將那木桶整個翻了過來,把那些癩蛤蟆全倒在了地上,瞬間屋子裡便充斥了一股潮濕的腥味。他從前沒有近距離見過這動物,現下發現它們不是黑的,而是褐色的,身上還有些褶皺和凸起的硬包。   見那曹姓漢子將這堆乾柴用火折子一點,就帶上門出去了,季鴻心中突然陣陣忐忑:“肖前輩之前說要用這癩蛤蟆乾甚麼來著?我倒是忘得一乾二凈,難道是要烤來吃?生烤蛤蟆!我可不吃!”   季鴻心裡正演得熱鬧,肖淩峰見他一臉笑不笑哭不哭的神情,好笑道:   “想甚麼?季小鬼,等會兒你要再抓一次,這一次可沒那麼容易了。現在,去把你那帕子再弄濕點。”   “原來不是吃,若是隻捉蛤蟆,有甚麼難?”季鴻出去打了桶井水來,將那白巾丟進水裡。   等季鴻回到屋裡,那柴火燒得正旺,屋內暖融融的。肖淩峰閉著眼睛靠在墻上,手攏在袖子裡,方才還在地上的那群癩蛤蟆卻是不見了蹤影。   “肖前輩。”季鴻輕輕叫了一聲,肖淩峰沒有動。   “肖前輩?肖前輩!”季鴻走了兩步,到了肖淩峰跟前,又叫了兩聲,還是沒有反應。   見火光下,肖淩峰雙眼緊閉,頭耷拉在一邊,似乎真的沉睡了一般,季鴻隻覺得有些緊張。   “肖前輩!你怎麼了?”他伸手去探肖淩峰鼻息,手離肖淩峰麵頰還有幾寸,肖淩峰睜開眼睛,眼中精光四射,一把抓住季鴻手腕,沉聲道:“乾甚麼?小祖宗,別搞些花裡胡哨的玩意兒,讓我打會兒盹吧!等你抓到了那癩蛤蟆,再叫我起來……”   季鴻被肖淩峰這突如其來的一抓嚇了一跳,見他吹胡子瞪眼一陣,打了個哈欠又閉上了眼睛,心中不禁啞然失笑。他正要往後退一步,忽然眼角看見地下像是多了一灘東西。   他嚇了一跳,左腳往旁邊踩過去,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到地上。仔細一看,那癩蛤蟆不知何時又出現了。   “看來不隻是這老肖頭在裝神弄鬼了。”   季鴻蹲到了墻角,見那癩蛤蟆往那堆火旁邊跳了一步,腮幫子鼓了兩下,又不動了。而在暗處,還有幾隻癩蛤蟆在蹦跳著,隻因那地方火光照不到,季鴻剛剛才沒看見。   “這一隻呆頭呆腦的,大概好捉得很。”   眼見那隻火堆旁的癩蛤蟆沒再動,季鴻跪在地上,將那濕帕子覆到手上,挪了幾步,覺得手能夠到那癩蛤蟆了,突然朝前一撲。   他整個身子貼到了地上,那帕子卻是直接攤平了,他往前一看,那癩蛤蟆還在他帕子前麵,他大惑不解,將那巾帕舉起來看,見反麵有些暗色痕跡。   “嘿嘿嘿,小心......若是被毒液濺到,你的手就不要了。”   肖淩峰的聲音從側麵幽幽傳來,季鴻心中一驚,望過去時,隻見肖淩峰抓了兩下背,在墻上蹭了蹭,眼睛還是閉著,好像隻是在說夢話而已。   “這老頭倒是悠閑得很,留我一人料理這癩蛤蟆。”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季鴻還是盡量不發出聲音。   季鴻見那地上的癩蛤蟆沒有動,隻覺得大惑不解,又試了試,都是撲了個空。有幾次差點撲到,可那癩蛤蟆身體滑膩,又溜掉了。幾次之後,他不僅一無所獲,還覺得腰酸背痛。   “這癩蛤蟆也是有趣,看著像是睡著了,卻還在時刻注意著周圍的變化。我現下使不了輕功,動作沒法那麼快,看來得找個法子,讓它們別跳了。”   季鴻心想,耳邊傳來肖淩峰斷斷續續的鼾聲。他起身環顧這間屋子,發覺角落裡堆著些竹筐和乾草,忽然靈機一動,嘴角揚起來。   季鴻雖然從前沒有抓過癩蛤蟆,但小時候和哥哥用小筐捉過小鳥,覺得這方法或許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可行。說乾就乾,他輕手輕腳地挪到這屋子的角落,從那堆雜物裡挑了個稍小的竹筐,夾到腋下。   眼見旁邊還有幾垛乾草,他抱了一小堆放到柴火旁邊,將地上那小木棍撿起來,插到了乾草裡固定住,然後將那竹筐扣了上去,那竹筐與木棍幾乎垂直,中間正好有個空洞。   他抬頭一看,那些癩蛤蟆此時都聚在了不遠處,就著火堆取暖。   “如果我站在它們後麵,它們會往前跳嗎?”季鴻想著,慢慢挪到那蛤蟆的背後,朝前抬起一隻腳,那癩蛤蟆停了片刻,果然往前跳了一步。   季鴻試了幾次,那癩蛤蟆散開了,有幾隻跳到了別處,還有一隻跳到了那筐前,但他再邁一步,那癩蛤蟆從側麵跳開了。   見此,他有些氣餒,忽然想到什麼,一拍腦門:“我怎麼如此糊塗,我的腳是白長的嗎?”眼見前麵地上有隻癩蛤蟆,他左腳從側麵輕輕踢過去,那蛤蟆朝右側跳了一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隻癩蛤蟆終於跳到了那筐子下。季鴻眼疾手快,手一拍那棍子,“啪”的一聲,那竹筐落了下來,窸窸窣窣響了一陣便停住了。   見那癩蛤蟆沒有跳出來,季鴻心裡一陣雀躍:“接下來便是關鍵的一步了,成敗在此一試。”他又去桶邊將那帕子浸濕了些,用它包住右手,之後左手緩慢地地將那竹筐從一側抬起來。   當那縫隙剛夠手伸進去,季鴻用手極慢極慢地探進去,心砰砰跳起來。他摁住那筐,趴下來在筐裡摸索一陣,隻覺得碰到了一個的東西。他稍微用了一點力,一隻手將那東西捉住,隻覺得隔著絲巾,那觸感冰涼滑膩,他心中一陣狂喜,小心地將它掏了出來。   “肖前輩。”肖淩峰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見季鴻麵含喜色,手中帕子裡是一隻癩蛤蟆。   “可以啊,小鬼,這隻不錯。”肖淩峰見到了地上的乾草堆,木棍和竹筐,心裡贊許了一句:“這小子腦子還挺好使。”將那棍子拔了出來。   季鴻見肖淩峰從身上摸出兩片葉子,又見他對著那癩蛤蟆拜了兩下,嘴裡念念有詞,聽他說了些什麼“萬物有靈”,“他日好蒼蠅好飛蟲伺候”,正覺得又有趣又惡心,突然聽肖淩峰低聲道:“小子,拿穩了!”話音剛落,拿著那木棍就在蛤蟆頭上敲了一下。   肖淩峰這一下不含內力,但力道也不算小,季鴻手一抖,趕緊回神,稍微捂緊了些,隻覺得那癩蛤蟆頭上好像泛起了一陣油光。肖淩峰又在那癩蛤蟆頭上敲了好幾下,然後將木棍一丟,取出刀片飛快地在那癩蛤蟆頭上兩邊刮了幾下,用葉子接住了些什麼。   季鴻隻覺得有些殘忍,皺眉瞇起了眼睛。但感覺那癩蛤蟆在手裡倒也沒怎麼掙紮,過了半晌,聽肖淩峰長舒一口氣,道:“好啦!”季鴻看向那葉子,隻覺得上麵多了些亮晶晶的東西。   肖淩峰將那葉子攤放在手上,季鴻慢慢蹲下,把手攤開來。那癩蛤蟆一落地,就朝暗處跳了好幾步。   眼見肖淩峰朝屋外走去,他將那柴火熄了,也跟了出去。肖淩峰站在門邊,季鴻後腳剛踏出去,他將那門栓子一扣。到了前院,肖淩峰對那曹姓漢子道了聲謝,說:“曹兄,你那癩蛤蟆我關在屋子裡了,你等會兒自己去捉了放回去吧!”   那漢子笑著搖了搖頭,沒多說什麼,便將他們送出去了。   “肖前輩,這東西是甚麼?”出了那門,季鴻手指一指肖淩峰手上的葉子。   “這是癩蛤蟆的白汗,曬乾之後就是蟾酥,能解那紅花釀的毒。你別看這才一點點,可難得的很,花溪鎮還好得,若是出了這裡,怕是難再找到這種品質的癩蛤蟆。”   “肖前輩,先前我聽一個朋友的父親說,隻用黃芩便可以解那紅花釀的毒,為甚麼你還要大費周章,帶我到花溪鎮來?”季鴻想起林敏救治歐陽元郡時所用的方子,隻覺得黃芩比蟾酥容易得到得多。   “嘿,小鬼,能一樣嗎?黃芩在那毒藥發作的六個時辰內有效,超過六個時辰,隻能指望這蟾酥了。你算過你究竟隔了幾個時辰麼?”   季鴻點點頭,覺得心中的疑惑稍微解開,但他很快又想起一件事:   “肖前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方才為甚麼我們要躲著那黃綾教?”   “你師父說的不對,那黃綾教並不是甚麼為民祈福的教派,而是一群巫醫妖言惑眾罷了。那是一群倒行逆施,違背人倫之徒。”肖淩峰冷冷道,卻是並沒有回答季鴻的問題。   “巫醫?”季鴻心中驚訝萬分。“朝廷對此不是嚴令禁止的嗎?那教徒怎麼還會在這裡?”季鴻想到方才巷子中那穿黑袍簪黃花的人。   “剛剛我們見到的那人並不是黃綾教的教徒,嘿嘿,不過,這也是他們的狡猾之處就是了。”肖淩峰冷笑了兩聲,道:   “不知那黃綾教的教主是誰,但此人一定不簡單。他們知道不能公然宣揚自己的教門,便要求每一戶請他們做過法事的人都要穿一段時間黑袍,戴一段時間黃花。方才見到的那人,隻是普通百姓而已,本來民間無論男女,就愛在頭上簪花,見到的人若是不明白,隻會認為是有什麼慶典喜事。畢竟大家都喜歡人雲亦雲,街上這樣的百姓多了,這黃綾教不用口頭傳教,也能在民間流傳開。要老肖頭說,這黃綾教隻是躲在百姓背後的縮頭烏龜罷了!”   季鴻聽了,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肖淩峰見他麵色微微凝滯,拍了拍他,說:“目下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去找那醫館的郎中。”說著,就朝一座石橋上走了過去。   季鴻站在原地,心裡還在想著肖淩峰的話,隻覺得有些難以釋懷。   “我記得從前同師父聽戲時,那雜戲人說黃綾教在北方盛行。那黃綾教究竟有甚麼法子,讓百姓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