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回 羽萍香坊(1 / 1)

飛花劍密傳 上官板栗 6213 字 2024-03-17

“嘿嘿,怎麼?老肖頭遠離江湖多年,除了這薑小鬼,還有別的人把我當成下酒菜?那老肖頭可真是謝謝他!”   肖淩峰將臉上破布扯下來,草笠往旁邊一扔,笑著看看薑沁綿。薑沁綿脖子伊索,輕聲求道:“師父,拜托之後你見到我爹,別告訴他今日這事。”   “這可求不了我,今日你季賢弟把你的名聲一打響,再加上那邵公子回去這麼一通吹捧,薑小鬼,不是我說,將你那不切實際的俠客夢收一收,武林不比你那官場好混,何況你不是下個月就要進京了麼?在這檔口,不如消停消停。”肖淩峰盯著他看了兩眼,正色道。   季鴻剛剛正想著:“原先我竟以為‘金玉郎’是另一號上官子初一樣的人物,現下看來真是先入為主了。”聽到“進京”二字,又想起先前肖淩峰說薑沁綿春季有試要考,一時間大為震撼,詫色道:“沁綿兄,莫非你是要去省試了?”見薑沁綿點點頭,季鴻隻覺得方才百姓的議論也是有理,已經到了這一步,若是薑沁綿當真不考了,確實於情於理都算是憾事一樁。   薑沁綿搔搔腦袋,麵露無奈之色:   “師父說得有理,確實沒多少日子了,其實我書已經背得差不多了,我也不愛一天到晚對著那些字。眼下我沒有事做,季賢弟初初來花溪,還不熟悉這裡,沁綿知道一家小點店,不知季賢弟有沒有興趣一道前去,師父也一起吧,就當是為我此番進京踐行了。”   薑沁綿對著肖淩峰一口一個師父,倒是叫得順口得很,肖淩峰白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見此,季鴻也點點頭,笑道:“江南一帶點心應當精致可口,隻是或許我這手不好拿著吃。”   “哈哈,季賢弟不必擔心,等會兒隻需要攤開手便好。”那薑沁綿說罷,將鶴氅披上,便帶著季鴻與肖淩峰朝一個方向去了。   那小點店在一條不算熱鬧的巷子中,遠遠的就能聞到酥皮香氣。到了那店前,季鴻抬頭一塊木牌上用小字寫著“羽萍香坊”。這是一家小小的店麵,一個籠上還在蒸著些什麼糕點。此時這店中還沒什麼人來,隻有個老板在一張長桌後忙碌,季鴻發現那店老板卻是認識肖淩峰,三人一踏進那店中,那老板就道:“肖老頭兒,還是老樣子?”   肖淩峰點點頭,兀自在墻邊一張桌邊坐了,季鴻也跟了上去。一坐下,見薑沁綿還在與那老板攀談,季鴻笑道:“我原以為肖前輩不像是會來這樣店麵的人。”   “怎麼?你以為武林中人,都得是在酒樓甩著腮幫子,扯著嗓門說‘痛快!再燙三斤燒酒,切二兩熟牛肉,燒酒不要兌水!’的人麼?那樣的人是很多,老肖頭卻不跟這樣的風,隻是照顧照顧朋友生意而已。”   這話惹得季鴻一陣沉思,那薑沁綿此時正好走了過來,劈頭一句:“師父,季賢弟,我方才想,我是不是該換家店,咱們闖江湖的人,是不是該來點甚麼酒,再切兩碟白肉,才算過癮?”季鴻忍俊不禁,大笑了幾聲,擺手道:“沁綿兄不必如此,這一家就好得很。”   等薑沁綿坐定,季鴻對肖淩峰道:“肖前輩,其實我先前便有些好奇,幾年前我在福建聽人提起過‘金玉郎’的名號,前日肖前輩在醫館也中戳過我幾棍,我總覺得前輩功力深厚,不該退出江湖才是。莫非是有甚麼難言之隱?”   肖淩峰還未答話,薑沁綿卻先笑了起來:“原來都是這樣傳的麼?難怪那邵公子沒聽過師父名號,其實在我看來,師父並沒有退出江湖。”   見季鴻看向自己,薑沁綿笑道:“季賢弟,你會不會好奇,為何我這樣的讀書人,會認識肖前輩這樣的江湖豪傑?”   季鴻微笑道:“確實是好奇,這是為甚麼?”   聽了這話,薑沁綿收住笑容,問道:“季賢弟,你對黃綾教是甚麼印象?”   “我其實不大熟悉,此前在福建的時候,我還從來沒見過黃綾教的教徒。”季鴻搖頭道。卻見薑沁綿直了直身子,握起雙手,說出一件詭事來。   “那是若乾年前的三月,我母親有一日醒來,同我和父親說,她昨夜看見床下有一雙紅色繡鞋。一開始我與父親都認為她是睡沉了做的夢,本來繡花鞋不是甚麼大不了的東西,但後來接連幾日,我母親都說見到了那鞋子,可是早上醒來時卻甚麼也沒有。我父親聽我母親說得真切,就讓我母親若是看到了那雙鞋,便大喊救命。可後來一日父親被母親叫醒,奔到她的房中,卻沒有見到那雙鞋,按母親所說,她叫了兩聲,一轉頭那鞋就不見了。父親懷疑是有人捉弄,和家仆蹲守了幾日,都沒有見到甚麼紅色的鞋子。後來一日夜半,我家中院子裡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薑沁綿的聲音漸漸小下去,眼睛瞪起來,分明是日間,正午的太陽還未升起來,季鴻卻覺得後背吹過一陣陰森的冷風。   “我把門一開,那門外正站了個穿著灰袍子的人,那人見了我第一句話便是‘你家中有人撞了邪,宅子怨氣重得很,若是不將邪崇去散,恐有血光之災!’,我們家怎麼說也算是花溪鎮的書香門第,哪裡信鬼神之說,我父親隻道那人是胡說八道,破口罵了幾句,將那人趕走了。那人臨走時說:‘可惜了!我見那鬼怕是盯上了另正的身子,不出三日,隻怕愈加嚴重!’說著便走了。”   肖淩峰此時半閉著眼睛,問了一句:“季小鬼,如果你看,你覺得這是甚麼事?”   季鴻搖頭道:“難說,還請沁綿兄繼續說下去。”   薑沁綿頓了頓,繼續道:   “那人走後第二日,我正在屋內看書,我母親說是去院中看花,可才去沒多久,就神色慌張地找過來,對我說‘綿兒,我在院中撿到了一張紙,你快幫我看看!’我見母親神色憔悴,將她那紙展開一看,卻是甚麼也沒有,那時父親還在別人家中沒有回來。當晚我和父親說了這事,父親也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撞上了邪。我們問母親看到了甚麼,她說那紙上說她三日後將斃命。當晚我母親又看到了那繡花鞋,第二日直接臥床不起了。”   季鴻搖頭道:“若是隻說這繡花鞋,我倒是有些想法,但若是這無字天書,我是半點沒有頭緒。”   薑沁綿說:“季賢弟,你先繼續聽我說。”這時那老板拿了壺茶來,笑瞇瞇地問:“我聽你們在聊甚麼,好像熱鬧得很。”卻見季鴻與薑沁綿都麵色悚然,隻得悄無聲息地又退了回去。   薑沁綿給季鴻和肖淩峰倒了杯茶,繼續道:   “母親臥床那日,那灰袍的人又來敲門,這次我父親將那人請了進來,把我母親的事同那人說了,那人在我母親屋中和院中撒了些不知是甚麼水,又拿出兩張黃紙,歪歪扭扭地畫了幾道,讓我母親貼在她梳妝的鏡子上。季賢弟,你猜如何?”   季鴻笑了兩聲,道:“若是我猜,那你母親肯定是被這兩張符治好了驚嚇之癥。”   “不錯,正是如此,但季賢弟隻猜對了前一半。我母親自從貼了那兩張符後,確實往後幾日都說沒再見到繡花鞋,但大約過了七日,我母親卻說她又聽到了奇怪的聲響。”   “甚麼奇怪的聲響?”   “她說是那種如蜜蜂般的嗡嗡聲。之後那灰袍人又出現時,我父親一疊聲地謝過,隻聽那人說:‘你家的邪物不止一隻,想來此地是舊日陰宅,孤魂居所’,我父親當時已經完全相信了,問那人應當如何做才能破除邪祟,那人說:‘如此這般’,卻是讓我父親出高價買下些香包符籙,又給了我父親母親幾本冊子,說是讓他們每日沐浴後誦讀,又說了些‘心要誠,人隻是神靈投入了肉體凡胎受苦受難,要想解脫,需得先入地獄,不然難以超度’等等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確實荒謬。那後來呢?沁綿兄如何遇到肖前輩的?”季鴻道,想要低頭去喝那茶,又覺得尷尬,隻是用手去捂那杯子。   “說來,也算是一件要感謝上蒼之事。”薑沁綿嘆了口氣。“其實我與師父就是在這間餅鋪相識的,那時父親母親拿了冊子,我看他們神色恍惚,隻覺得有些不大妙。父親給去的銀子,有一部分本是打算拿給親戚置辦田宅的。剛好那時我母親驚慌病剛好,晚間說是想喝粥,我便到這街上給她買。”   薑沁綿說著,環顧了一下這鋪子,笑道:   “這‘羽萍香坊’在那時比如今要更紅火一些,粥餅都賣。我來買粥時,這鋪子裡也像現在這樣,隻有師父和老板在。我那時心情煩躁,不知怎的便和老板說起了這樁事。那時師父聽了,對那老板笑道:‘老板,你覺得這世上有鬼麼?’那老板道:‘我不覺得這世上有鬼,但裝鬼的人倒是不少,陰間陽間若是相通,不該早就亂了套麼?’,那時師父哈哈大笑了一聲,便說:‘小子,你信不信,我不需要畫甚麼符,就能幫你將所有小鬼一齊捉了。’我當時還不太信,隻覺得父親因為買那些香囊符籙已經花了不少銀子,怕師父是哪路騙子。”   說著,薑沁綿抬頭看了看肖淩峰,隻覺得肖淩峰好似已經聽得睡了過去。他又看向季鴻:   “那時我師父說他不要銀子,然後問我家中有幾處院門,有幾個丫鬟,多少家仆。我父母的臥房正在宅子的西南麵,有個丫鬟的屋子就在他們臥房的斜角。師父當時囑咐我,回去之後不要聲張,他不用進我家門,就能替我捉到鬼。”   此時季鴻接話道:“若是我認為,那繡鞋應當是一個人放進你母親臥房的。”   “季賢弟猜的不錯,當時我聽了師父的話,將信將疑地回到了家中,半夜的時候按師父說的,盯著那丫鬟的屋子,忽然我見那屋子裡亮了起來,那丫鬟是點起了油燈。然後我看見母親臥房那斜角的屋頂上忽然飛過兩個黑影,一個人大叫了一聲,跌到了地上。那時這聲音把我父親母親都吵醒了,家仆點了燈籠來看,就見師父將一個人摁在地上,那人手裡還有一隻繡花鞋。”   “果然是會武功的江湖人士了,若是輕功到了一定的功力,確實能做到無聲無息。”季鴻想到師父阿青,微笑道。   “沒有錯,當時我父親大為震驚,那被摁在地上的人說自己是黃綾教教徒,威脅我師父,說若是將他扭送到官府,那我師父將永無安寧之日之類的。當然,師父哪裡會聽這樣的話。隻是後來那人才說了幾句,就大叫一聲,氣絕身亡了。”   “氣絕身亡?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麵?”季鴻小聲驚訝道。   “正是,後來我師父看了看,見那人麵色發紫,耳中出血,顯然是已經中毒多日了。”   “的確如此,那人所中的毒砂掌已經到將發不發的地步了。但按常理說不該如此,我後來其實懷疑過是不是黃綾教的人在暗中偷聽了我和薑小鬼的談話,才偷偷又往這人身上按了一掌。畢竟那個時候,黃綾教其實不止盯上了薑小鬼一家。”肖淩峰忽然睜眼道,原來他一直沒有睡著。   季鴻心中一陣詫異:“毒砂掌?”插嘴道:“肖前輩,使這毒砂掌的是一個姓蔣的人麼?”   肖淩峰一挑眉:“噢?季小鬼也知道這人?這人名叫蔣石祿,大約也是黃綾教的人,不過那人跑的倒是挺快,我還沒捉到他。”   季鴻心道:“難道此人就是舊日裡同師父在信州遇到的那人?那他當時在那藥鋪裡想要偷甚麼藥?不知肖前輩當年遇到這蔣石祿的時候,他是兩隻手還是隻剩一隻手。”   “那關於那沒有字的紙,是怎麼回事?”季鴻思忖一陣,不解道。   肖淩峰笑了一聲道:“季小鬼,看來你確實涉事還未深,你聽過一種礬書麼?”見季鴻茫然地搖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肖淩峰喝了口茶,道:“不過不知道也正常,畢竟我們也不在朝廷乾事。”   薑沁綿笑著接話:   “想來我母親當時撿到的那張紙也是家裡的丫鬟扔的。那礬書便是用一種特殊的筆墨寫的書信,字乾了之後在紙上就看不見了,但是用水打濕之後又會有字顯現出來。據說朝廷密信常用此法書寫。至於那嗡嗡聲。”薑沁綿吹了吹那茶的熱氣。   “後來我與父親在母親床邊的墻上發現了一個小洞,我父親將那點燈的丫鬟叫去審問,那丫鬟說是一日在街上收了銀子,給銀子的人教她用礬水寫字,又讓她在母親的墻上挖了個洞,夜間在隔壁書房往裡吹氣,可恨那丫鬟服侍我母親多年,竟然還會做出這等害人之事。”   季鴻戲謔地笑了一聲,道:“所以黃綾教就是做的這等不入流的把戲麼?不過確實,若是常人沒遇過這樣的事,自然是容易被蒙蔽了心智。”   肖淩峰沉吟片刻,聳肩道:“不過,老肖頭又怎麼會被這毒砂掌嚇住?其實我後來不常去應天府,不入武林大會,是因為另外一件事。”   “餅來啦!諸位爺們,伸出手來!欸,一口‘金銜玉’,來年財廣進!”   季鴻剛想說些什麼,那老板卻是拿了個木鏟直接到了桌邊。見肖淩峰和薑沁綿都將手平平伸出,一副討要銅板的模樣,他心中一陣失笑,也依葫蘆畫瓢伸出左手來,眼睛一眨間,手上已經多了個涼涼的圓餅。   季鴻認真一看,那軟餅比手掌略大,像是兩瓣裹滿糖霜的柿餅,中間夾著一團摻著雪梨碎餡的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