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垂,倦鳥投了林。 昏黃日光一寸寸打藥山上蜷縮下去,任由夜色肆然席卷。 “噠、噠、噠、” 山腰間一條泥石小路上,背著一個頗大竹簍采藥女腳步急促。她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頭發枯黃,紮成一團在腦後,身上的粗麻短衫遍布泥點,臉上也是一團團被手擦拭後留下的灰黑汗跡,盡管暮色深沉,但她神色中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時不時還會輕笑出聲。 “雖然今天為了這株黃精多用上了個半時辰,但回去之後娘親不知道會怎樣誇我呢!” 采藥女曲素美滋滋地想到,四處打量一下見到沒人,又忍耐不住從懷中掏出一塊老薑似的藥材看上兩眼,正是一塊將近有三十年模樣的黃精,畢竟連橫七百餘裡的藥山雖大,且有“西乾藥山藥西乾”之美譽,但在已接近城縣的山脈外圍,此塊黃精自然算是難得,賣給城中道長,可換上銀子八九兩,能抵娘親開店數月之功。 想到這裡,曲素連忙又將這塊寶貝藏入懷中,背簍裡的藥草尋常,被人看去也就看去了,這塊寶貝可萬萬不能有失。 采藥女按捺住心中雀躍,朝前路望去,這才發覺天色比她想象中更遲上兩分,四處齊木參差,怪草叢叢,夾雜著兩聲鳥叫蟲鳴,像是張牙舞爪地圍在小路旁,不懷好意地打量這個小女孩。 她不由得提了提背簍,又加快了步伐,想到娘親在她每次采藥後為教訓她所講的山鬼山妖襲人之事,哪怕她向來自詡膽大,也不得心生怯意,隻想快快趕到家中。 曲素輕躍下一處石臺,前方樹木已然稀疏,離大路也不遠了,她舉袖在臉上抹了幾下擦去汗水,輕吐了口氣。 ’就快到家了,不知道娘親今晚又做了哪些好吃食呢?‘ “沙沙~” 就在此時,身旁傳來了某物被草叢拂過之聲,且伴有枯枝被踩斷的啪嗒之響。 “誰!誰在那兒!” 曲素耳聰目明,自是聽到這陣怪響,她猛地朝聲響來處轉身,大聲喝道。 那物似並未被曲素所嚇,不緊不慢地逼近,直至全身露在了采藥女麵前。 正是一頭長有半丈,肩高近三尺的黑色大狼,身上筋肉虯結,掌中利爪隱露寒光,狼吻裡獸齒分明,兩顆大齒黝黑,夾雜縷縷血肉分外妖異,它盯著曲素,已是留下不少粘稠涎水。 而更讓采藥女心生絕望的是,這黑狼一對赤色眼珠子在黑夜中頗為顯眼。 赤目,乃食人之相! “我家就在清水郡城,你吃了我,我,我娘親一定會報給天師府,他們會來抓你的!” 采藥女兩股戰戰,哆嗦著往後退,她掏出懷中來之不易的黃精,想到平時偷聽的說書裡妖怪也愛找些寶藥,心痛兩下後仍是用力丟向了黑狼。 “狼大仙你吃這塊寶貝就是了,別吃我了”,她顫聲說道,“我還同城裡的遊道長很熟的,我經常幫他采藥,他道法高強,而且我又矮又瘦,你想開點莫要吃我了吧!” 黑狼隻是輕掃了一眼那塊黃精,並未多理會,它抖了抖身上毛發,繼續向著采藥女逼近。 曲素見這畜生竟對自己辛苦尋來的寶貝棄之如敝,心中莫名生出幾絲憤意,她攥緊自己的小拳,實在逃不掉,便同它拚了便是,哪怕自己打小沒了爹,但也絕非是隻曉得哭啼的弱女! 黑狼見此,獸臉上竟是露出人般的譏諷之色,它微微弓起身子,後腳繃緊,打算一撲就取得今日晚宴。 “咻!” 尖銳破空聲打黑狼身後傳來,隨即一桿黑黢黢的木矛閃電般紮向黑狼左後腿,哧一聲就將大狼釘在泥地上,矛尾仍微晃不止。 采藥女愣在原地,小拳頭鬆了又緊,不由抬頭望去。 隻見那山腳樹叢裡先是傳來了幾聲“喔喔”亂叫,眨眼間就竄出一位野人,他頭發短且雜亂,果真如頂了個鳥窩,麵龐黢黑,身形倒是有個六七尺,勻稱結實,隻是披了幾條破爛布帛,下身圍了條草裙,雙腳赤著,索幸曲素目力不俗,借著月色也能看個大概,她瞠目結舌,不知這位是山人還是山鬼。 那野人步伐快得驚人,似猿猴樣借幾根藤蔓挪移,再幾大步趕來,跳到一枝結實樹乾上沖著被釘在地上的黑狼雙手並攏如錘一躍砸下。 那黑狼也似驚極,猛地一扭竟掙斷了那木矛,嚎叫著欲沖那野人揮爪。但那野人聲勢驚人,這一錘已然落到了黑狼腰上,黑狼哀嚎一聲四肢岔開趴到在地,野人得勢不饒人,翻身一下騎到狼腰上,左手狠掐住狼頸,右拳猛地招呼向了狼頭! 一下!兩下!三下……野人一拳拳下去,狼頭已是肉綻皮開,頭骨凹進了一個大坑,眼眶破裂,紅的白的混著留了一地,哀嚎也一聲比一聲無力直至沒甚聲息,模樣竟有幾分淒然。 采藥女癱坐在了地上,張大了嘴巴呆呆望著眼前場景,腦中隻覺一團漿糊,往日裡聽聞那些高人降魔斬妖要麼是符籙連陣,要麼是劍氣浩蕩,哪兒曾聽說過有人一雙拳頭活生生捶死諾大一頭狼妖,兇厲得讓人心裡發毛。 “多謝…多謝大俠救命,小女家在清水郡城內,家母尚在家中等候”,曲素勉強站起身來,暗自揣摩著麵前這兇人是何等脾性,“大俠若是不嫌棄,可隨小女前往郡城,到時家母定有謝禮奉上,也可為大俠洗洗風接接塵。” 她榨乾了從學塾中學了些許的文縐縐話語,再想了想,又像模像樣地仿著聽說的江湖人士打交道的方式抱了個拳,打定主意先將怪人帶進郡城,若是個心好的,自然好酒好菜好禮齊齊奉上,若是個歹人,哼,有天師府與遊道長在,沒見過有人能掀起什麼波浪。 那野人聽到了采藥女的話語,終是停下了拳頭,雙手往狼妖背上皮毛擦拭了幾下,這才站起身來,直直地看向抱拳的女孩,他麵色激動,雙眼中竟泛起了淚花,嘴巴囁嚅了幾下,一時沒說出話,隻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感慨之餘還夾雜了幾分委屈。 四十九天,足足四十九天啊!可算見到活人了!還說的西南官話! 白儀心中悲憤交加,他不過就是在高數課上睡了一覺,一睜眼就到了一片原始莽林。 采野果,鉆巖洞,吃生肉,其中誤食菌子見了小精靈,半夢半醒間被蛇蟲爬滿了身子等辛酸就不必多言,還因為不小心吃了個紅果子被一頭白老虎追殺了十來天才跌跌撞撞走出了大山。 天老爺啊,那頭老虎晚上還能吞食月華,血盆大口還能吐幾道風刃,我隻是在高數課上睡覺,犯了大學生都會犯的錯誤,至於安排我直接參加修仙世界大逃殺嗎! 所幸白儀發現自己身體似也有了某種奇異變化,除了剛睜眼前幾天略有狼狽,後續簡直是突飛猛進,各項機能一天比一天可怕,剛剛徒手錘死這頭看起來就非善茬的黑狼,竟是連皮都未曾擦破分毫。 他心中有所猜測,摸了摸胸口處,那裡有一道青銅小劍的紋身,原本是他從小帶著的吊墜,到了這裡就成了這樣子,且剛來幾日燙的嚇人,後續一天天降溫,到了今天似乎就隻是一道尋常紋身了。 卻說采藥女曲素一記抱拳下去卻遲遲得不到回應,心中愈發忐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隻見那野人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息,一會兒激動又是迷茫,煤炭般的麵容上也能看出幾分扭曲。 ‘完蛋了,不僅是個野人,腦殼也不靈光,我命又危矣…’曲素心中復雜,不怕是個歹人,就怕是個愣子,溝通不了那便隻能聽天由命了。 白儀這才發現小女孩那怪異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般,他平復了一下心中思緒,學著女孩所行之禮也抱了一拳,清了清嗓子,正聲說道。 “在下姓白,單名一個儀,流落這大山約莫數月,傷了腦袋,許多事情已記不大清,救人隻是舉手之勞,還勞煩姑娘帶我去那清水郡城一趟,或可治我這腦疾。” 白儀頓了頓,感覺腦疾一詞總感覺有點不對,他雖然是個文科生,但也沒有同人這般對話,不過瞅見女孩神色舒緩不少,白儀抱著幾分僥幸心理,終究還是問了那個狗血問題。 “請教姑娘,如今是哪年,此處又是何地?” 曲素一愣,心裡對這山人的話倒是信了幾分,裝腦疾也想不出這等問題吧,她帶上了幾分同情神色,答道。 “如今是…小心!” 隻見那狼妖已流淌一地的頭部裡兩顆犬牙幽幽亮起,隨即化作兩道黑光倏然朝著白儀射來,速度頗快,曲素提醒之聲尚未落地,黑光已逼近白儀背後。 白儀心中倒是不甚驚慌,他現在反應靈敏到他自己都難以相信,女孩提醒之前他就已然有所察覺,正準備挪移躲開,卻發現其中一道黑光若是越過他便會打向女孩,也不猶豫,隻是側頭躲過臉龐一道,背後坦然受了一道微微紮進皮膚。 “無妨,成了精的老虎爪子是甚滋味我都嘗過,何況是一頭…” 不對! 白儀察覺到胸口一悶,血氣上湧,渾身有了些許凝滯感,竟然有毒!他吃了來歷不明的菌子尚能見小精靈,毒抗方麵的確是他一軟肋。 曲素神色復雜,那黑狼滿嘴白牙就隻有兩顆犬齒黢黑,不是明擺著有異嗎,她未注意這道黑光也奔自己而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當是這個傻大個拿大中了招,心中焦急之餘也感嘆腦疾之人著實可憐。 “大俠你感覺如何?” 曲素也不含糊,拖著背簍順道撿起寶貝黃精來到白儀身側問道,她敢一人采藥,對藥理之學也算有幾分研究。 “氣血有些停滯。”白儀麵色有些不自然,但仍如實回道,毒素比他想象的還要猛上些許,已經有點頭暈目眩了。 曲素聞言,從背簍中取了兩株小果串連的藥材。 “這是川楝子,有行氣活血之效,大俠你先服用,旁邊不到兩裡有個棗村,我去喊人帶你去郡城裡找遊道長,他醫術很高超的。” 白儀點了點頭,將兩株藥草捏碎吃了下去,向曲素眼神示了示意,他嘴巴已然有些說不出話了,曲素見狀,便放下背簍沿著小路往東跑去。 過了有個盞茶功夫,一輛驢車匆忙駛來,上麵跳下來個小身影,正是曲素,她一下來頓時一驚,那個傻大個居然已經躺在了地上看起來沒了動靜。 她連忙上前探氣,發現還有呼吸,心中一定,沖著才下驢車的兩位莊稼漢子喊道。 “李大叔,李二叔搭把手,這就是宰了狼妖救了我的好漢,得趕快送去郡城祛毒了!” 兩個漢子動作麻利,將白儀搬上了驢車,又趕緊駕車奔向了郡城。 此時早已徹底入了夜,所幸官道上月光清明,領著驢車軲轆前行。 白儀昏昏沉沉間似聽到有人不斷說著, “如今是善德四年,這裡是乾國西州清水郡,你殺了狼妖,能領好大一筆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