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坐落乾國西南,縱有千五百,橫跨兩千餘裡,境內多丘陵山地,莽林大河,西隔藥山山脈接壤大宛,南倚清江與南詔諸部相望。 這清江發源於大宛國境內雪山,過藥山,入西州,日積月累裹挾著泥沙在河道左側堆積成了一片平原,其上有座規模不俗的大城,坐北朝南,便是如今乾國有“錦藥城”美譽的清水郡城了。 郡城東南邊,繞過一條人聲鼎沸的市集街後,坐落了套一進院子,院門匾上刻著“遊鴻觀”三個大字,筆鋒遒勁有力,可惜灰塵蛛網遍布,勉強能告知來往行人此處是座城內道觀。 這道觀的右廂房,確是躺了位不速之客。 白儀模模糊糊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梁木瓦頂,心裡一驚,猛地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 腦子清醒了些,這才想起昨日自己就已闖出了那片莽林,還順手救下了一名女孩,後中了那狼毒,想必此處便是女孩口中道長所居之處了。 心裡想完一圈,白儀便聞到門外飄進的飯菜香味,不由吞了兩口唾沫,可憐他浪跡山中卻是未曾吃上過一頓有模有樣的飯,此刻又不知躺了多久,更是腹中空空難捱,便邁步推門出去。 尋著飯香右轉就到了這觀中主房,白儀抬眼望去見大墻上隻單掛一副道祖臥牛閱經圖,圖下擱了個小香爐,左右兩邊堆了些木劍,簽籌,羅盤等似是法器的雜物,倒是中央擺了張方方正正的大八仙桌。 桌上有著半隻燒雞,一鍋骨湯,幾道葷素小菜,桌旁一老道單腳踩在長凳上,左手持著個大肘子,右手筷動不停,時不時還要飲上兩杯,吃得個胡天黑地。 白儀心中一動,猜到這便是女孩口中道長,應是救了自己一次,按耐住腸腹中異議,打算先抱拳道個謝。 “在下白儀,感……” 才開口沒兩個字,老道就“誒誒誒”幾聲打斷,連忙喝完手上一杯,“哈”一聲舒了口長氣,方才跳下凳來,朝著白儀說道。 “老道我聽不得廢話,何況那狼毒對你而言不過小事耳。” 說罷,老道士兩步到了白儀身旁,身手利落倒是讓白儀心中暗吃一驚。 老道邊啃著肘子邊上下打量著白儀,口中嘖嘖有聲,白儀隻好一邊嘿嘿陪笑,一邊才看清了這道士模樣。 身形矮瘦,披了件破舊道袍,頭發花白,隨意紮了個道髻,五官倒是可見周正,隻是年紀大了滿是皺紋,且神態總有兩分猥瑣,看不到半點白儀心中道人的灑脫。 老道繞了兩圈,啃完了肘子,這才將手伸出敲了敲白儀臂膀,白儀想到,這道長若想害我早可下手,便也不避。 老道敲了幾下,說道, “氣力足!” 又一掌按在白儀背上, “精氣旺!” 再打掌裡渡了道氣於白儀周身轉了一遍, “喲,經脈也開了個齊全!” 話畢,老道背著手踱步到了白儀身前,又看了兩眼,方才說道, “說說吧小子,你又是打哪兒流落到這清水郡的。” 白儀正被他一頓言語說得摸不著頭腦,聞言心中也是一凜,自身來歷估摸著同那青銅小劍脫不了關係,此事乃是最大隱秘,當然不可隨意交代,便隻好回道, “之前在那山林中亡命許久,該是受了什麼刺激,除了姓名外已記不大得什麼事情了。” 老道聽畢,也沒搭腔,隻是又坐回長凳,端了杯酒,邊啜邊說, “不說就不說吧,老道士我喲,本就懶得管”,說罷,又倒上了一杯,“隻是我觀你這副軀殼,倒真個是養得不賴,精氣蓬勃且經脈大開,隻怕哪天就惹上什麼麻煩嘍!”放下酒杯,老道頗有深意地看了白儀一眼。 “謝道長提點,在下定會多加小心,”白儀聽完倒也沒多想什麼,麻煩就麻煩吧,大不了再往老林深山一鉆就是了,隻是下次得先帶上幾包調味料。 此時腹中又在抗議了,白儀臉皮一厚,拱拱手又對老道說。 “道長見諒,小子實在饑餓難耐,不知道長是否介意添雙碗筷?” 老道士一愣,旋即道袍一甩,遮在了大桌前。 “老頭子我一頓也就吃上這點,你小子連老人家碗裡也不放過?” 再又轉身拿起燒雞,啃了幾口嘟囔著說, “且出我觀大門朝右去,路口那條街上有家‘曲氏食鋪’,到了那裡你自然吃好喝好。” 白儀心中大概明了,便朝老道士道了聲謝,就打算趕快去吃上頓。 “勸你一句,還是先搓搓身上二兩泥,別嚇著城中小娘子些了。”老道又幽幽拋來一句,“左側耳房就有澡桶衣物。” 白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此刻仍是衣不蔽體的野人模樣,頓時臉皮也是一紅,當然黑黢黢的也看不出來,又道了次謝,趕忙去洗漱一番。 …… 泡了個舒坦熱水澡,拿柴刀刮乾凈了胡須,又撿了根木枝將頭發胡亂紮起,穿上一旁的藍色道袍,招呼了聲老道士,白儀匆匆出門找尋那家‘曲氏食鋪’。 穿過泥土小巷到了大街,白儀才真有了恍如隔世般的真切感受。 此刻正是上午巳時,街道寬闊,人群摩肩接踵,有衣儒服的學子高談闊論,粗麻短衫的精壯漢子搬貨往來,垂髫小童朝著爹娘撒嬌打滾,小販或是商鋪小廝在熱情招呼,種種聲色紛遝而至,讓白儀出了好會兒神。 直到來往行人不斷朝他打量,婦人姑娘之些更是多有駐目,然後彼此羞澀私語,才讓他回過神來,朝著剛才望到的一間食鋪走去。 這食鋪修的不大,不過門前附近倒是打理得乾凈,頂上還插了個酒旗,還未踏上門檻,白儀卻是聽到了店內食客言語。 “嘿你別說,那狼妖真就大得嚇死個人,快趕上兩個你這麼長嘍!” “喲嗬,這麼大的狼妖,那還能被人拿拳頭捶死啊?” “龜兒你別不信,那是山裡的野人,從小就是打虎殺狼長大的,身長八尺,體黑似炭,拳頭比你頭都大!還長了嘴利齒,一頓就要吃一頭牛!” 白儀進了店,咧了咧嘴,進店一看,幾個漢子點了兩盤小菜,邊喝酒邊打諢,其中一人又是震聲道。 “現在城中都喚那野人叫‘瘋狼拳’,隻是還在遊道長觀裡躺著,人好了咱哥幾個指定能見識到!” ‘瘋狼拳’是個什麼東西!白儀心中震怒,憑什麼人家行俠仗義就是‘純陽劍’,‘一氣仙’,自己三拳打死黑狼妖好歹也得封個’鎮狼將‘才說的過去! 他一時氣結,正打算過去再理論一番,卻看到店裡主家已經過來招呼上了。 “好俊的小道長,”店裡沒看到小廝,隻有個著廚子樣的中年婦人,容貌普通,看起倒頗有乾凈利落之感,“道長這邊請,小店好酒好食一應俱全,您看看菜單,馬上給您安排上!” 被她一打攪,白儀才想起自己是過來尋人的,便沖著主家擺了擺手,問道, “掌櫃的稍等,我來此店找個人,不知曲素姑娘可在?” 那主家手上動作頓時一收,看了看眼前這個生嫩的小道士,眼神狐疑地說道, “不知道長找那曲素何事?” “掌櫃的你家丫頭又惹禍了,人家找上門來啦!”一旁飲酒的漢子齊齊起哄,婦人轉頭狠狠一盯,又都訕訕不作聲了。 白儀正要回答,卻看到店內櫃臺後廚門口冒出了個小腦袋, “白大俠,你睡了三天可算醒啦,我記得你的音色!”曲素連滾帶爬走出房門,唉喲連天叫著,“我娘讓我跪了也有三天,你幫我勸勸她!” 等她到了跟前,兩人竟一時相看無言,同同愣住。 白儀才看出這采藥女其實樣貌不差,可算清秀,隻是兩道劍眉太顯眼,搭上一對靈動大眼,總有幾分喜意。 曲素皺眉打量著這看上去眉清目秀,白皙溫潤的年輕小道,退了一步,警惕地問道,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我叫白儀,昨……幾天前夜裡打殺了那狼妖的就是我了,隻是山裡流落得久,才有些狼狽。” “中了毒後你吃了啥?” “川楝子。” 曲素張著嘴還想再問兩句,卻被婦人一把揪住拉往身後。 “可算等來了恩公!民女就是這蠢女娃的娘親,街裡鄰居都叫我一聲吳大娘。”婦人眉開眼笑,原本以為真是個莽野人,沒想成竟是個溫潤有禮的俊小哥,揪著曲素,歡喜地把白儀帶往後麵內宅。 “恩公這邊請,女娃頑劣,幸得恩公出手,先嘗嘗咱家手藝,後還有薄禮奉上。” 白儀坐在了這內宅桌旁,看了看四周,房子雖不大,但也家具齊全,打理乾凈,沒半點油膩。 曲素本想借坡下驢一同等著開飯,又被吳大娘揪回前堂喊著做事兒。 不一會兒,吳大娘陸續端來了好大一桌菜,水煮牛肉,回鍋肉,蓮藕蹄花湯等等熱氣騰騰,招呼著白儀動筷,白儀也不客氣,早就餓得心慌,抓起碗筷就是左右開弓。 好一頓風卷殘雲,將一桌吃食都解決得差不多後,曲素悶悶地進來收拾了個大概,吳大娘方抱了個包裹進來。 包裹打開放到桌上,有三個木盒,二短一長。 吳大娘先是鄭重朝白儀深深一拜。 “要不是有恩公出手,我家女娃怕是隻能落在那狼妖腹中,家裡沒甚好東西,這三樣薄禮望恩公莫要嫌棄。” 白儀連忙將婦人扶起,那狼妖對他而言不過順手,本不指望拿啥好處,此刻反倒有些手足無措。 等到兩人安坐,吳大娘將三個盒子一一打開推向白儀,隻見一參,一票,一長刀。 “素娃她爹是個老行伍,八年前南詔大亂死在了邊疆,”吳大娘緩緩開口,語氣感慨,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棵老參也有快百年火候了,她爹沒用上,倒是由同袍些帶了這把刀回來,家裡這些年經營還攢了點銀子,這張五十兩的銀票,也希望恩公一並收下。” 白儀開了開口,人家真情實意,自己也說不出虛偽的客套。 他拿起那把長刀,樣式類曾見過的唐刀,刃長三尺有餘,應是精鋼鍛造,刀鋒上有些許暗沉血痕,殺氣森然。 收回刀鞘,白儀朝吳大娘抱了個拳。 “卻之不恭,此後大娘你二人若有事盡管找我。” 他頓了頓,撓了撓頭,又說道, “大娘也不必喊我恩公,叫我白儀就行。” 吳大娘哈哈一笑,擺手示意白儀坐下,和藹問道, “白少俠記不得自己哪裡人士了嗎?” “受了些傷,記不得了。” “那如今是多少年歲了呢?” “這個倒是記得,十八了。” “哎喲,我家素娃也滿了十四,這不巧嘛,白少俠可曾婚配啊?” 白儀感覺有些不對,還是硬著頭皮回復。 “未曾。” 一旁偷聽許久的曲素再也忍不住,猛地鉆出來大聲說道, “別想了娘親!他武藝高,長得俊,哪兒能當成你家女婿!” “死丫頭!你又偷摸出去采藥的賬我還沒跟你算清呢!”吳大娘被自家女娃戳破心中所想,也是大怒,又上前揪著曲素出去。 快要出了內宅門,她才想起對白儀說道, “白少俠,你是個有能耐的,且去找遊道長打聽打聽,自然有個好出路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