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從天而落,泥土的路麵被淋濕,散發出淡淡的腐爛氣味。道路兩旁商販吆喝,來來往往的行人舉袖蔽雨,在路上踏出密密麻麻的鞋印,他們或匆匆走過,或停下在小商鋪前挑揀一二。 譙元走在臨淄的道路上,與大部分人的方向相反,他是從北向南地走,路人與他擦肩而過。 在這滿街的絢彩中,一道灰色逆著人流前進。 像是兩個世界,完全平行,永不相交。 這不是寂寞,而是譙元給自己施加的蔽息法。他是修道之人,在濁世中,這種飄然出塵的氣息是極易引人注目的,為防止麻煩,他在自己身上加了一層自己研究的蔽息訣。 嗯……從目前的情況看……這道法決還需改進啊。 譙元回頭看了看那些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路人,如是想到。那些路人連頭也不回,根本沒注意到他,就好像是譙元被完全割離出了這個世界。 正在思考間,譙元忽覺一道視線朝他探了過來,他一抬頭,目光順著方向向前看去,卻是一愣。 視線的終點是一個穿紫衣的灰發老人,平平靜靜坐在窗前,定定地看著他。 發現譙元也在看他,老人朝他招了招手。 這什麼意思?要他過去?譙元有些奇怪,斟酌了一二,最終還是走上前去。 “老丈,可有什麼事情?”他問道。 老人沒有回答,隻是把目光在他身上看了又看,半晌才開口道:“道友可是從東勝神州來?” 啊?! 譙元麵色驟然一悚,全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這一句話仿若九天霹靂,將他劈得外焦裡嫩。 難不成在南贍部洲遇到老鄉了?! “這……”他牙齒上下叩了幾次,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方才執禮道:“還未請教老丈名號。” 老人好笑地看著他反復變幻的表情,說道:“老夫姒姓鮑氏,至於名和字麼……不足為道了,稱呼我鮑叔即可。” “鮑氏……”譙元略微回憶,卻想不起來關於這個氏的信息,他尷尬地笑了笑,“鮑叔,您可是有道之士?” “略會一點。”自稱鮑叔的老人自顧自地說道:“主要是相術一道有那麼一些造詣。” 他看了譙元一眼,“你是要去歷章學宮?橫渡虛空的時候出的問題?” 譙元眉頭一挑,心裡暗道奇異,難道這也看得出來? “不知鮑叔有什麼看法?” 鮑叔嗬嗬一笑,“我給你這一份消息,你幫我辦一件事情,如何?” 敢情是個情報販子。 譙元心頭一緊,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不知鮑叔您如何看出來的?” “哦,這個。看你這個年紀和走路姿勢,應該不是那些返璞歸真的老怪物,那來南贍部洲做什麼?肯定是橫渡虛空的時候出了差錯嘛。”這鮑叔也不藏私,大大方方地講了出來。 然後他就看見了譙元伸在他麵前的手掌。 “我要去辦什麼事情?”譙元徑直問道。 怔了片刻,鮑叔點了點頭,“相當的果斷啊。” 他回身從屋內拿出一卷竹簡,遞給譙元,“就是這件事情。” “迎管夷吾回臨淄?”譙元解開竹簡,發現上麵隻有七個字,不禁疑問出聲:“此人與你有何關係?” 鮑叔道:“實不相瞞,在下其實為齊國大諫。此人曾為我一要好朋友,才能在我之上,隻是走錯路,如今身在鄰國。幾日前被我用計安排今日歸齊,隻是怕有人從中乾涉,故請公子護送。” “那麼如此說來,若沒有我,你當如何?” 鮑叔苦笑,“那便隻能聽天由命了。但既然轉機出現,我便沒有舍棄之理。” 譙元深深看了他一眼。他雖然不諳世事,但不代表不同人情世故,鮑叔的出現實在巧合,他沒有理由不疑心。 “事情我同意,但我有一個附加條件。”譙元思考了一會兒,回應道。 鮑叔眼睛一亮,“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我要進齊國宗祠一趟。” ……………………………… “快!再快一些!” 兩匹健碩馬匹拉著木質的車輿,奔馳在泥濘的道路上,馬蹄甩起點點爛泥,濺在禦者身上和馬車上,而車裡的人隻是不斷地催促。 “老爺,馬上要進林子了。”禦者死命地拽著韁繩,看著眼前逐漸放大的樹林,抿了抿嘴唇,回頭向車廂裡低聲說道。 車廂裡催促的聲音一滯,隨即一隻手撥開車簾,一雙敏銳的眼睛朝外看了看,傳出一聲嘆息:“罷了,先停車吧。” “籲——!”禦者拉住韁繩,在樹林的外圍停住了車。 尖嘯聲裹著疾風呼嘯而至,噗噗幾聲,禦者胸前插著四支尾翎尚在輕顫的羽箭,緩緩倒了下去,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徒勞無功的驚喊。 林子中走出十二個個披著皮甲的人,其中有一半拿著弓,看來剛剛的箭就是從他們手裡射出去的。 “管夷吾,施大人認為您不必去齊國了。”領頭者安撫了一下受驚的馬匹,走到無聲息的車廂前,也不廢話,直接解下背在身後的銅戈,對著兩匹馬的脖子戳了進去。 “齊軍壓境,魯侯不敢明殺我,竟然用這種卑鄙的陰暗手段麼。”車廂的簾子挑起,露出一張不怒自威的臉,兩隻眼睛中怒火內斂,眉頭緊鎖。 領頭者拔出短戈,無所謂地說:“您也甭管是不是卑鄙,您要是死在這兒,隻能說是盜匪劫財害命,與魯國無半點乾係。” 忽然他手臂一提,青銅短戈往頭頂一架,隻聽鐺的一聲,一把短刀砍在戈的刃上,然後又被震開。 他身形急退,麵無表情地把手一招,身後弓弦嗡嗡鳴響,帶起三四聲尖嘯。 管夷吾剛剛跳下馬車,聞聲,大驚失色。慌忙間身形一矮,在泥地裡滾了一圈,方躲過箭矢。 然而刀戈的呼嘯聲又至。 他無奈,抓起身旁短刃格擋,借此一擋之力,身形再滾。 這次卻沒有方才的好運了。 其餘的披甲卒舉刀就劈,慌亂間,他身上已多了幾道或深或淺的刀痕,一身紅色衣袍染盡汙穢,又混著血,狼狽至極。 一隻腳從兵戈中穿出,狠狠地踢再管夷吾的腹部,將他踹倒在地。 “管大人,就別掙紮了,兄弟們也隻是用你的首級要賞錢。”領頭的人皺著眉毛,嘆了一口氣,“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誰活著都不容易呀。” 手中的戈被高高舉起,倒在地上的管夷吾死死地盯著刃尖的一點金輝,然後…… 叮——! 一點金光閃爍,穿越層層乾坤,曳著辰曦,精準地打在刃尖上! 僅這一點金光,力量卻大得驚人,管夷吾眼見那領頭者那帶著錯愕的神情的臉龐一閃而逝,身軀被這股力量擊打得飛起,如破麻袋般墜落在三丈開外,皮甲零散,幾根肋骨穿皮而過,身下的土地漸漸被血染紅,眼見是活不成了。 “哎呀,您就是管夷吾管仲先生對吧?實在抱歉啊,我一開始沒找到您的馬車。”一位少年從林中匆忙跑出,蹲在管夷吾身旁,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準備將披頭散發的管夷吾扶起來。 “莫要管我,前麵還有人!”管夷吾此刻身陷險境,見有人來救,強自鎮定,拍掉了少年的手。 少年聞言轉頭看了一圈,呼出一口氣,抬起右手,往空中一抓,一柄青色炁劍憑空出現在他手裡。他站在原地,平舉炁劍,認真的注視著沖過來的那十一個人,嘴裡緩緩吐出兩個字。 “吳鉤。” 青色流光如水般平滑切開。 對麵的人仍在奔跑,跑著跑著,他們的頭顱滑下脖頸,墜落在地上,彈了兩彈,然後骨碌碌地滾動,最後一動不動。 “殺孽太重啊……”譙元嘆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鬆開右手,那柄青炁劍消失在空氣中。他再度蹲下身,去扶瞠目結舌的管夷吾。 管夷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十一具屍首分離的肉體,沒了方才的倨態,也沒有再去拍他的手,隻是結巴問道:“你……你是神嗎?” “神?”譙元重復了一遍這個字,笑著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我是被一個自稱鮑叔的老頭子請來護你回齊的。” “鮑叔,鮑叔?”管夷吾扶著譙元的手緩緩站起,把這個名字咀嚼了兩遍,忽地恍然大悟,抓住譙元的手,“神師,那人可是長方臉型,眉如虯龍?” 譙元思考了一會兒,說:“‘神師’二字當不起,叫我太初即可。至於那老頭子……應該是吧?” “那便是鮑叔牙沒錯!”管夷吾眼淚都下來了,“想我當初窮困潦倒,幸得他幫助,如今又是他幫的我,這救命之恩不知當怎麼去還啊……” 譙元:“……” 他默默從“安白”中取出幾件新的衣服,遞給管夷吾,“我護送你到齊國,與齊公和鮑叔……牙見麵。” “那,多謝神……太初了。”管夷吾接過衣物,找了個乾凈處換好,卻又煩了難。 “太初,這馬車的馬都死了,這如何是好?” 譙元直起腰,拍了拍手中的灰,拉著管夷吾站到剛剛才鋪好的陣型中,“等會兒不論什麼情況,隻有我說可以睜眼的時候才可以睜眼,您可千萬別自作主張。” “啊這……” 沒等他把話說完,譙元引動靈炁。 青光從上至下刷過,兩人遁入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