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異。 　　這是譙府上下對少爺譙元的一致評價和感受。 　　且不說他墜地時眉心金花，手心握字的異象，也不語他十五歲與稷下學宮李家的千金聯姻，就單單這份同修儒家與縱橫家的悟性便足以令人驚嘆。就連當世大儒，其父譙正卿也毫不避嫌地稱贊此子假以時日，多加歷練，未來定有通徹天地，縱橫八荒之才。 　　而此時此刻，這位再過一個月就要行冠禮的譙府少爺正在府門前轉悠，等待父親下朝回府。 　　夕陽即將落下，譙正卿的青幔小轎晃晃悠悠抬進了家門。轎中之人輕跺轎底，四名轎夫停住腳步，少年親自撩起青色轎簾，行禮後將攙扶父親下了轎。 　　看著譙正卿滿麵的疲累，譙元忍不住問道：“父親，丞相那裡？” 　　半月前，大昊右禦史譙正卿彈劾丞相李繼十二大罪，奏本言辭犀利如刀，但遞上去杳無音訊，元壽皇帝好像直接無視了他的彈劾。 　　“回家坐下說。”譙正卿按住兒子手臂，也不往膳廳去，徑直走向書房。 　　待父子二人都落了座，譙元開門見山問道：“父親，這局勢如何？” 　　“李繼李承延還差最後一口氣。偏偏這個時候六部還在坐山觀望……”譙正卿接過仆人遞上的茶水，淺淺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王子壽還是一如既往的油滑。” 　　“爹爹，這王子壽可是當朝左禦史，姓王名諱庚，表字子壽的那人？” 　　譙正卿頷首，眉頭低壓：“我們譙氏畢竟不是深林崇山的修仙世家，你那份修煉的悟性也要放些許到朝局政治上來。” 　　他托起頦下灰白的長須看看，那對眉毛壓得更深了：“為父今年才五十有二，按理來說應正值壯年。但眼下卻是逐漸衰老之勢，若我一有個長短，這偌大的譙府你一個漫不經心的人如何管的過來？” 　　譙元垂頭不言。 　　他一向對政治不敏感，喜好山水，不愛拘束，但京兆譙氏的氣運一年不如一年。如果這次譙正卿不能掰倒李繼，那他就沒有理由不為這個家考慮了。 　　他抿了抿嘴唇，正欲抬頭說些什麼，又聽得譙正卿在旁道：“不過這並非沒有轉機……元兒，明日沐休，為父需要你今晚走一趟王府，嗯……順便幫我送樣東西給王子壽。” 　　“我？這……今晚去拜見王庚？”譙元掏了掏耳朵，還以為聽錯了，“父親，這不合適吧，我才十九啊。” 　　“若非你十九歲，我又豈會派你去？”譙正卿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從書房的書櫥底部抽出一個暗櫃，譙元偷眼一看，裡麵是一疊疊的藍色本子，碼放得整整齊齊，似乎還按天乾地支編了號。 　　譙正卿翻翻找找，最終從中抽出一本，又取油紙包裹嚴實，遞給譙元。 　　他抬眼迎著譙元不解的目光，緩聲道：“王子壽此人工計於心，城府極深，我不指望你能說服他——不是為父看輕你，倘你真能說服他，你也不至於連他的名諱都要詢問我。” 　　譙元臉上泛起一絲苦澀與羞愧。 　　隻聽譙正卿繼續說道：“所以我給你留兩條變通之路，你且附耳過來……” 　　………………………… 　　夜。 　　大昊不設宵禁，百姓夜生活自然豐富多彩，街道擁堵更是常見事，不過這可苦了催馬直往王府去的譙元。他坐在馬背上極目遠眺，視線所到之處，除了人，還是人。 　　至於叩響王府大門的門環時，已是下半夜了。 　　隨著子時的更聲敲畢，王府的大門“吱呀”一聲從裡麵被拉開，一位老仆手提燈籠站立門後，對譙元恭敬行禮。 　　“譙公子，老爺裡麵有請。”老仆的聲音乾癟沙啞，好像粗礫擦過砂紙。他伸出那隻沒有提燈的手，向裡做了個“請”的手勢。 　　譙元順著他手往王府裡看，隻見內裡一片漆黑，唯東麵一間小屋亮著燈，他轉頭看了看老仆，內心不住的思忖。 　　正常說來，這個時辰登臨他府，主人家多半是沉著臉的，但觀這老仆神態形貌，一切如常，似乎……他，或者是王庚，早已料到兩人今日定有一見？難不成是陰陽家推算占卜的手段？ 　　譙元把警惕程度又上調了一層。 　　他雖不同政事，不曉朝局，但基本的世故還是懂得的，此番與王庚協談，本就是不信任的利益交換，要是真能談出什麼情誼……那當真是見了鬼了。不過大昊的文武官員大半都是會些術法，有修為在身的…… 　　思至此處，他的精神略有放鬆，對老仆招了招手：“還請前頭帶路。” 　　王府的建築布局奇特，就依譙元腦中所記路線，整個王府從上方俯瞰，竟是一個“卍”字形，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在大門的位置看清這麼裡的燈光。 　　二人走得很快，不過半刻便步至燈光所在的屋子。 　　老仆輕叩門框，“老爺，譙公子在門外了。” 　　“請他進來。”房內聲音低渾悅耳，幾乎聽聲音就能腦補出一位風流倜儻的美男子。 　　譙元在外細細聽辨，而後推門而入，看見屋內景象後卻是眉頭一挑。 　　隻見房間四壁滿滿的塞著紙質書籍和竹簡，四角各空出一塊地方，分別燃著紅燭。正中一張青石書案，上麵文房四寶俱全，且數量不少。單那筆海裡就如森林的樹木，密密麻麻插了不知多少筆；一側的玲瓏架上更是整齊的壘著一條又一條的墨。另有一隻嬰兒手臂粗細的大蠟豎於青銅燭盞，擱在石案左上角，隻這一根蠟燭，就映得房間內亮如白晝。 　　書案後端坐一人，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com 麵如冠玉，黑眉細目，頦下長須烏黑油潤，僅坐著便有三四尺身高。他此時右手捧書，左手撫著長須，正在秉燭夜讀。 　　看見譙元進來，他不再撫須，右手擱下書本，嗬嗬一笑：“來的可是我那天生金花的譙侄兒？” 　　譙元連忙俯身恭禮：“侄兒有禮，見過王禦史。” 　　“不必多禮。”王庚在書案後虛扶，譙元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抬起，當下心中未免驚駭，目光向前探去，正好與王庚那雙深邃如幽洞般的黑瞳對上。 　　王庚仿佛能洞察他的心思，道：“微末技法罷了，比起伯善兄還是要差上一些的。” 　　伯善是譙正卿的字。 　　有意無意一句話，在譙元心底留下疑惑。 　　王庚的這一手已然是將氣勁外放熟化到了極致，在大昊應該也算一方高手，但如今他卻這麼說……沒想到，父親竟然如此強大嗎？ 　　“我這一身修為不過儒家四品，在這洪荒中算不得什麼好手。若你以後遊歷五大洲，自是會看到更多強大到無邊的人。”王庚嘴角泛起一絲亙古不變的微笑，他長身而起，慢慢走到譙元麵前，低頭俯視他：“你是來勸我的？” 　　王庚身高過八尺，此時淡淡的威壓散發，譙元額上一滴冷汗墜地。 　　“不敢，但小子有一言，不知王公願聽否？” 　　“可是伯善的言論？” 　　“是。” 　　王庚一雙狹長的眼眸微闔。 　　一息後，他的聲音輕的像飄在空中不曾落地的羽毛。 　　“你且講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