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如青草般苦澀卻帶有一絲甘甜。 重逢,如花蜜般甘甜卻帶有一絲苦澀。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離別在所難免,但人生兜兜轉轉,總有重逢的一天。 所以別怕,隻管去離別,然後懷著重逢的心,去赴每一場宴席。 次日中午,坐上回家馬車的瑪麗亞和查理透過車窗,不斷揮手,向前來送別他們的格格巫、梅林和琉告別。巴頓並沒有來送他們,準確的說,巴頓自上次晚餐後就再沒回過鐵匠鋪。 期間,母親難免擔心起自己兒時起的玩伴,好在格格巫爺爺不斷在旁寬慰,不然母親恐怕會將整座「朗格林」外城翻個底朝天。內城就算了,巴頓也不像是有能力進內城的人。查理如是想著。 查理躺在車廂的座位上,瞇眼小憩。 昨晚可是個徹頭徹尾的不眠夜,巴頓的鐵匠鋪太小了,隻有一間主臥、一間客臥,好在巴頓沒回來,不然他都沒地方睡了。格格巫和梅林有事,留下琉一人,瑪麗亞不忍心讓琉一人回去獨自看家,於是讓她在鐵匠鋪住下。 本來瑪麗亞是打算讓琉跟她睡,但被琉婉拒了,理由是大人需要自己的私密空間。最後琉自然隻能和查理睡了。 一整晚琉就沒鬆開過查理,雙手雙腳緊緊鎖住查理,讓查理差點喘不過氣。在這樣的環境下,查理徹夜難眠。 看著酣睡的查理,瑪麗亞微笑起來,但隨後微笑變成了苦笑。 她的時間不多了,不能陪查理長大了。 馬車在暢通無阻的大道行進,策馬的車夫哼著小曲,手持長戟的護衛警戒左右,一刻不肯放鬆。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馬車行駛至亨利管理的驛站前。 瑪麗亞將手裡的籃子交給親自在門口接應的亨利,示意他清點。 亨利叫來下屬,讓他拿來賬本,逐一核對、沖銷,而後將籃子還給瑪麗亞。期間亨利不止一次敲打下屬的頭,似乎下屬總是算錯。 太陽緩慢而堅定地挪向正空,仿佛是個頑皮的孩子,先將瑪麗亞和查理的影子捏得又胖又矮,而後又拉得又長又高。祂的嬉戲聲化作柔和的陽光,為兩人拂去長途跋涉沾染的風塵。 想來每個孩子都渴望成為能夠照顧他人的大人,或者說,每個成熟的大人心裡都住著個喜愛嬉戲的孩子。 下屬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略帶不滿,對亨利說:“大人,瑪麗亞女士讓我們清點,不正是讓我們自行拿取方便費的意思嗎,您為何阻止我?” 亨利轉身走進驛站,“瑪麗亞女士並不欠你我什麼,我隻是在做我該做的。” 跟在後麵的下屬隻覺得莫名其妙,但不打算反駁。因為無論他說什麼,他的舅舅總能找到合乎情理的說法說得他啞口無言。 其實沒什麼可莫名其妙的,在距離「朗格林」最多不過騎行兩個時辰的無關緊要之地有一座驛站,這本身就足夠莫名其妙了。 瑪麗亞和查理到家時太陽已然即將落入珠寶山脈的腹中。這段並不如何遙遠的路瑪麗亞走得極慢,被牽著的查理便也跟著慢慢走,他們時不時回首,欣賞珠寶山脈漫天散落的餘暉。 在查理心中,這是僅次於星空的美景。等太陽的餘暉被山峰蠶食殆盡,漫天繁星就會綻放璀璨星光。這些星光,是偉大的人們來到世界,又離開世界所留下的足跡。 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路,查理草草解決晚飯就倒在床上,輕微的鼻息聲回蕩在他的房間。 瑪麗亞似是有心事,透過窗戶,將視線投至皎潔的明月,和祂身旁簇擁祂的群星。 她全然沒有意識到,一縷血絲滲出嘴角,猶如死神的信封般宣示著她的生命沙漏所剩無幾。 一次日出,一次日落,都無法刻滿一整顆時間沙礫。於死神而言,“年”才是計量時間的最小單位。神不在乎每天有多少人死去,隻會略微留意每年有多少人死去。 隨著以“天”為單位的太陽落下又升起,新的一天到來。 查理照常比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更先觸及大地。他遊走於山林間,似履步於家般熟練,步履輕盈。 在山腰無言而成的約定地點,查理找到了正呼呼大睡的多格先生。他露出賤兮兮的笑容,與格格巫十分形似,八分神似,受了誰的“良好”影響自然不必多說。 赤狼多格早已察覺查理的到來,但為了不讓查理失望,它隻得繼續裝睡,以便於查理痛下黑手。 真是可悲的狼生啊!更可悲的是,已經經歷的狼生有一大段是作為狗活著的。多格心痛地想著。 以前的多格每每想到這都痛苦萬分。 但時間是慈愛的,祂掐滅了多格痛苦的火苗。隨著慈愛的時間信步閑庭,多格所能聞到的血脈的沸騰與瘋狂愈加濃鬱。 幾年!隻要幾年!它多格就能以翻天覆地之姿回到族群!至少多格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回歸之時到來前,它會蟄伏起來,養精蓄銳。 就在多格還沉浸在美妙的臆想,嘴角忍不住上揚時,查理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狂蹭起來。 多格先是因為始料不及的襲擊全身毛發如刺蝟般豎起,而後則是一臉生無可戀。 多格如今仍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會突發奇想選擇查理。它能感覺到他體內的血脈相較正常而言並不濃鬱,但它還是選擇了他,以前所未有的堅定。 是因為他的眼睛嗎? 是因為他的言語嗎? 是因為他的舉動嗎? 多格不清楚。 它雖時常感嘆選擇查理的不明智,但它從未後悔。一個血脈稀薄的血脈者,和一個體魄羸弱的血源體難道不是絕配嗎? 多格白了查理一眼,猛地起身,發出聲音大小恰到好處的吼叫,既能一定程度上威懾查理,又不至於讓聲音傳到山上。 迫於多格的威懾,查理最後蹭了一下就開始奔跑於林間。多格被迫營業,開始追逐查理。 一狼一人奔跑於山林,從三年前跑到現在,又從現在跑到四年後。 春天,世界最溫柔與辛勤的時候,它褪去世界穿著的雪白外衣,為世界帶來勃勃生機。 許多盛事都在春天舉行,無論於何種種族而言,譬如聞名遐邇的浮嶼「四季城」的四季塔學院招生,又譬如西地第一邊陲城「朗格林」的春季慶典。 時間的腳步太輕了,不知不覺竟走過了四個春天,又迎來新的春天。 這個春天與以往不同,此次「朗格林」的春季慶典格外盛大,距離開始還有一個月就開始張羅籌辦。 多格臥在樹下,查理躺在多格身上。 他相較從前並沒有什麼大變化,隻是原本稚嫩的臉龐增添了幾分堅毅。 時間總是格外偏愛孩子,從不在他們臉上亂塗亂抹,反而精雕細琢,似要雕刻出冠絕世界的藝術品。 “唉”查理皺眉嘆氣。 過去的四年並未實現任何目標,難免讓人心生惆悵。打算收集十顆石頭,結果現在仍是九顆,打算存錢買戒指,結果分文未存。 分文未存查理倒是不覺得意外,畢竟他沒有經濟來源,又因為與母親的約定不能獨自離開山林。但四年時間沒能收集一顆石頭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他可是一直在滿足琉各種各樣的要求,然而琉卻不復以往的慷慨,硬是不給他最後一顆石頭。 世事難料啊! 查理架起腿,雙手放在腹部,閉上眼睛,陷入回憶。 從「朗格林」回來後的第二天,與多格進行完追逐遊戲,他拜托它幫忙注意周圍是否有可疑人員。之所以如此是想確認試探他的人是否給那些行動者設定了限製。 結果是肯定的,有限製,而且不小。 尚在「朗格林」時,查理就想直接告訴母親他遭遇襲擊的事,但最後還是作罷了。一是不想讓母親擔心,二則是沒必要。 對方能知道他的位置就沒道理不知道他母親的,畢竟查理的位置勉強能算得上是動態的,而瑪麗亞的位置幾近靜態。如果真想置他於死地,完全可以抓住瑪麗亞要挾他。 既然沒有這麼做,就證明委托人的要求之一就是不能如此,或者說是不能以查理身邊的人限製查理。 結合委托人的目的大概率是試探自己,查理覺得這個要求極大概率是符合的。 返回亨利驛站的路上,查理想到對方可能會襲擊,但還是決定睡覺恢復體力。 有車夫和護衛在,他不必太過擔心。如果連這兩人都無法搞定,就算他是醒著的也無濟於事。 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一路上並未有任何阻礙。這為查理提供了另一個委托人要求猜想:隻能在「朗格林」內攻擊查理。 查理讓多格注意周圍就是為了確認這個猜想。 事實證明這個猜想就算不完全正確也相去不遠,過去的四年時間多格並未在山間發現任何異常。 值得一提的是,多格指定要求查理去掉稱呼“多格先生”中的“先生”。查理雖然不懂狼語,但多格嫌棄的眼神分外傳神,讓他也能輕易理解它想表達的意思。 不過在假定猜想正確的條件下,查理仍有許多疑惑,比如這四年期間查理在「朗格林」雖然受到過幾次襲擊,但總感覺他們都是有氣無力,給人以殘兵敗將之感。 查理當然不會知道,這四年但凡是新入城的人的相關資料都會被扒個乾凈,一旦有一丁點兒可能會傷到他,就會被某人以極其殘忍且強硬的手段連根拔起。 查理遇到的其實是某人刻意留下的殘兵敗將,甚至不能稱他們為殘兵敗將,畢竟沒人會將手無縛雞之力、心無再戰之誌的將死之人稱為殘兵敗將。 「朗格林」的高層自然不是吃白飯的,不會任由某人為所欲為。那些與查理無關的人都在他們的保護下並未與某人有任何意義上的接觸,任何意義上。 查理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略微瘦弱的左手,表麵上看這隻是一條再尋常不過的手臂,其實這條手臂整個被護手包裹著。 巴頓送給查理的護手損壞後,巴頓為了修理可謂煞費苦心。正因如此,當年都沒能趕來送別瑪麗亞和查理。 但就過程而言,隻能說巴頓就是巴頓,怪不得會被大人,甚至小孩,當作貶義詞形容他人。即使找齊了修理護手所需材料,還是修理失敗了,最後還是格格巫實在看不下去,用魔法修復了,不然單靠巴頓,怕是得等到猴年馬月查理才能和他相處不過一天就分開的護手重逢。 格格巫告訴查理,全新的護手會與他的手臂合而為一,但隻要維持讓它離開手臂的念頭數秒,它就會自行脫離手臂,是一個“活著“的護手。 格格巫還告訴他,即使是重弩都無法破開這護手。 但查理卻沒有徒手抵擋重弩的想法,雖然琉總說他是榆木腦袋,但他隻是傻不是蠢,僅是重弩發射箭矢的沖擊力就不是他能承受的,護手有沒有事另當別論,反正他是不可能安然無恙。 萬裡無雲,晴空碧日,查理隻覺得生活十分安逸。他才14歲,等過完今年的生日也才15歲,時間尚且富餘,隻要堅持,總有一天他能為母親買下戒指,製作首飾。 這麼一想,查理覺得生活充滿美好,隻要肯努力、堅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總有一天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很久以後,查理才意識到,努力與堅持確實是理想最好的養料,但無法單純以此收獲理想的果實,時間的土壤來不及吸收所有的養料。 突兀地,皮革與草摩擦的沙沙聲傳入查理的耳中,查理猛地起身警惕周圍。 聽覺更為敏銳的多格自然先查理一步發現,它露出猙獰的獠牙,似是隻要敵人出現就會立即將敵人撕成兩半。 “你好,請問「朗格林」怎麼走?” 輕柔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位長相動人的女士,優雅與端莊在她身上得到最大的體現。 不見查理回應,她再次問道:“你好,請問「朗格林」怎麼走?” 查理回過神,回答道:“沿著大道繼續向西就能到。” “謝謝。”女士禮貌道謝,又臉帶歉意說:“貴府是在山上嗎?如果確實,可否容許打擾一二?長途跋涉倍感疲勞,希望找個容身之所略微歇息一二。” 查理沉吟片刻,答應下來,讓多格去告訴母親有客人光臨,而後走在前麵為女士帶路。 見查理答應下來,女士欣喜萬分,跟在查理後麵,好看的眼睛躲在遮陽帽的陰影下,叫人無法看清。 走在前麵的查理若有所思,步履緩慢。 走了許久,仍不見任何房屋,卻能明顯察覺與原地踱步無異,女士有些惱火,但不便明說,隻能繼續跟在查理後麵。 查理忽然回頭,眼神鋒利似劍,似是要用眼神將她千刀萬剮,語氣冷漠地說:“女士小姐,您真的是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