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護工見林遠誌過來,抬頭問道:“請問你是?” “哦,我是中醫科的,我過來看看病人。” 女護工起身讓到一邊。 林遠誌站在病床前低頭查看。 病人正在沉睡,呼吸微弱。 隻見這個同齡人幾乎已經沒有人樣,麵容枯槁,臉色灰暗,嘴唇和手指發紫,即使穿著秋季病服,也能從寬鬆的袖管和褲管看得出十分消瘦。 林遠誌摸了摸病人的手腕,觸感冰涼,而且汗津津的,摸了摸額頭卻有些發熱,又看了看旁邊的心率檢測儀,心率竟然在120到130之間——這是進行有氧運動才會有的心率。 體溫也在38℃出頭,屬於低燒狀態。 忽然,病人睜開眼睛,兩手緊抓床單,然後開始劇烈咳嗽。 女護工臉色平靜,大步走到床邊,將病人的氧氣罩取下,然後從床底下取出一個垃圾桶,端到病人麵前,騰出一隻手用力揉搓病人的後背。 病人一邊咳嗽,一邊吐出白色的痰液。 這種咳嗽屬於痙攣性的咳嗽,根本控製不了,前後持續將近三分鐘才停下來。 這一波接一波的咳嗽聲,聲浪陣陣,都讓林遠誌產生耳鳴了。 胡天麗見病人裡多了一個陌生男人,問道:“你是誰?” 神誌還算清醒,隻是氣若遊絲,兩眼無神。 女護工正要開口,林遠誌搶先一步說道:“我是中醫科的醫生。我叫林遠誌。” “你好。”胡天麗倒是很有禮貌,隻是說出這兩個字似乎花費了不小的力氣。 接著她又咳嗽了幾聲,忽然喘不上氣,女護工趕緊給她戴上氧氣罩。 林遠誌越看臉色越凝重。 金院長還說什麼病情穩定,簡直是亂扯,病情明顯在持續惡化。 這病人要是個中老年人,估計早就涼了……雖然現在還勉強活著,但說不好哪天再次爆發氣胸,一口氣上不來,連吸氧機也救不了。 等胡天麗氣喘停息後,女護工走到林遠誌旁邊,小聲說道:“那個,林醫生,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為什麼?” “胡小姐每次咳嗽之後,就一定要換……尿布。我現在得給她換個新的。” “哦,我知道了。” 林遠誌走到門口,背過身去。 原來如此。 劇烈咳喘後,往往病人會漏尿,所以必須更換成人紙尿布,不包紙尿布,那換褲子換床單的工夫可就大了。 林遠誌大致上已經了解了胡天麗的病情,覺得沒必要停留,於是開門離開,回中醫門診去了。 ——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你臨走的時候,我是怎麼叮囑你的?你答應得好好的,一轉頭就給我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當徐榮聽林遠誌說完會診結果後,感覺天都塌了,氣得差點心梗發作。 因為事關重大,徐榮遲早會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所以林遠誌選擇主動坦白一切。 “徐主任,您別激動,我剛剛跟呼吸科的張主任去病房看過病人了,您聽我先分析一下情況。” “好,我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徐榮按著胸口,臉色漲紅。 “病人手指和嘴唇發紫,頭部低熱,手腳發冷,虛弱無力,咳喘劇烈。證候以腎虛為主,屬於肺病導致的腎虛,因為肺屬金,腎屬水,金生水,肺為腎之母,長年咳喘,肺氣不降,腎氣必虛。氣虛則水濕內停滋生痰飲。我認為,采用補腎陽化痰飲的方法,或許可以起效。不見得是死癥。” 徐榮兩眼一翻,道:“我現在沒心情和你談醫理,你根本不明白這事的嚴重性。像是這種其他科室都拿不出治療方案的病例,我們中醫科要是接手了,最後沒治好,把人給治死了,別人會說什麼?別人不會說是病人病得太嚴重很難救活,別人會說中醫沒用治不了重病,甚至一些惡毒的人會造謠說本來病人沒那麼快會死,吃了中藥才忽然暴斃的。” “沒試過怎麼知道結果,病人不一定會死啊!”林遠誌據理力爭,“本來治病這種事情就沒有百分百的。” 徐榮無奈地搖搖頭,麵露疲態,道:“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覺得碰到重病急癥中醫也能治,總是大包大攬,結果有些病人沒能治好,其他科室的人都笑我多管閑事,敗壞醫院的名聲。偶爾治好幾個,又說我是運氣好,瞎貓碰死耗子。別人三十多四十就當科室主任了,我五十才當上,還是把門診裡的其他同事都熬走了才當上的。哎,你沒經歷過,你不會懂的。” “徐主任,我知道我有錯在先,不該在會診時多嘴,但現在事情都發生了,我們難道不應該積極麵對嗎?下午下班之前,我會給金院長提交治療方案。當然,如果你在那之前就把我趕走,那我就不用寫了。你看著辦吧。” “你……你小子,威脅我?”徐榮咬牙切齒。 “徐主任,咱們都是中醫門診的,同坐一條船,內訌隻會讓外人笑話,對我們都沒好處,不是嗎?” 徐榮轉念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現在最重要是怎麼解決眼前的問題,就算把林遠誌馬上踢出去,也無濟於事。 他可不想臨近退休,還背上這麼一個“治死了衛生局長女兒”的名聲。 “你寫吧,寫完了先給我審審。”徐榮冷靜下來,“其實想想,這份治療方案就算交給家屬手裡,人家也不見得會同意——這年頭誰會相信中醫能救急呢。就當走個流程。寫吧寫吧。” 林遠誌把椅子搬到桌子側麵,然後坐下來拿手機寫治療方案。 “你用手機寫?” “寫完再打印出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都一樣嗎?沒規定一定要用手寫吧?” “倒是沒這種規定。”徐榮喝了口茶,拍了拍胸口,順順氣。 之後,林遠誌花了半個小時寫了一個千字的治療方案,然後加了徐榮的微信,把文件發過去。 徐榮在電腦上登錄微信,接受文件,在顯示器上打開查看。 “藥方沒什麼問題,要是對癥的話,或許能有點效果。隻不過這概率太低了。”徐榮不太確定地說。 “為什麼這麼說?” “我行醫治病幾十年,也怕遇到久咳的病人,因為久咳必虛,肺為嬌臟,最為難治,熱藥寒藥都不能隨便用,稍錯一步,病情容易加重。就算沒錯,病情有所減輕,那也要看個十次八次,耗費好幾個月,這幾個月內還要根據新出的變癥更改調整藥方……工作量太大,壓力也太大了。別說是這種肺功能幾乎喪失的重病患者,就算是個幾歲小孩,久咳也不好治。” “麻煩肯定麻煩,累也肯定累,但……我們醫生不就是做這種工作的嗎?” 麵對林遠誌的詰問,徐榮愣住了。 他看林遠誌臉上一副較真的表情,忽然發現自己真的上歲數了,已經不敢冒險,甚至開始怕勞心勞力了。 “罷了罷了,你這個治療方案,我這關算是過了。你去文印室,讓小李給打出來,然後拿回來給我,負責人的署名由我簽字。” “我現在就去。” 不久,林遠誌拿回來紙質的治療方案,徐榮果斷簽了自己的名字。 “去吧,你現在可以拿去給金院長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