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泗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怨麼?”
簡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說說吧……”趙泗淡然開口。
“自商君開學室以來,關內法吏世代家傳,臣自幼讀秦律,醒吾身,從未……從未做過枉法之事,唯此一事爾,臣願意以死謝罪。
可是殿下,學室乃大秦之根本。
六國舊人,不服王化,妄議君上,誹謗朝政,屢教不改,多次犯禁,自陛下一統以來,六國之人……”
趙泗聞聲笑了笑:“你看,孤先前再朝堂上怎麼說來著?”
趙泗蹲下身子嘆了一口氣。
“孤從未覺得你們做錯了,隻是你們做的還不夠好。”
“大父告訴孤,關內老秦人是大秦的根本所在,孤也這麼認為,可是現在天下法吏不足,倘使天下士子願意學秦律,入學室,依照秦律來治理地方,那他們出身什麼學派又有什麼區別呢?
是啊,是因為我們做得不夠好。
吃不下去的東西,總不能放著讓他餿掉不是?”趙泗笑了一下。
你不是覺得學室一旦開放,法吏將會魚龍混雜麼?
新吏,諸子百家,難道孤能一個一個盯著?”趙泗開口問道。
關內法吏再努力,但是一國之吏如何應對七國之地?
這個階段的大秦,推行秦律不遺餘力,但受限於秦律的繁雜和法吏的不足,很多地方都隻能停留在表麵。
也必須,以死謝罪。
“你不能死,最起碼現在不能死。”
當然,趙泗說這句話純粹建立在這是不可能達成的事情。
“不……孤不會治你的罪。”趙泗搖了搖頭。
“倘若關內老秦人的法吏夠用,孤又何必舍近求遠呢?”趙泗笑道。
以大秦繁雜的秦律,沒有足夠龐大的吏員群體支撐,一切都是鏡水月。
“你不用說,孤知道你心中有怨,不僅你,關內的法吏心中皆有怨言,畢竟你們並沒有做錯什麼。”趙泗沉聲說道。
簡未必完全相信趙泗的一麵之詞,但是話說到這個地步,他必須得認。
可是現在趙泗站在他麵前明明白白告訴他們,隻是把他們吃不下去的東西分給別人,並且依舊堅定不移的認為他們是大秦的根。
“怎麼?覺得孤說的冠冕堂皇?覺得孤在騙你?”趙泗搖了搖頭拍了拍簡的肩膀。
趙泗動用太孫地身份,承諾給予他特赦!
能活著,誰又願意去死呢?
“孤是儲君,有這個資格赦免你。”趙泗搖了搖頭。
“究竟是不信任六國之人,還是說關內的老秦人怕了?怕他們搶了你們的位置?”趙泗開口問道。
隻是……是我們做的不夠好,殿下不得已才要啟用諸子百家和新吏。
誠如趙泗所言,關內法吏一直認為自己不曾做錯什麼,對得起朝廷的重視。
倘若趙泗跟他講大道理,那他有一肚子怨言。
學室是關內法吏的根,因此趙泗開放學室,關內法吏就如同被觸碰了逆鱗一般,下意識的以為趙泗要將他們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之中。
簡聞聲……眼中閃過訝異的光芒。
趙泗……並不打算舍棄關中的法吏。
可是趙泗打了感情牌。
大秦若想真正的一統人心,勢必是要接受六國之人的,從政治,到經濟,到民生,到方方麵麵。
孤還需要你們幫孤盯著他們……
“伱們是大秦的根,得給大秦幫忙,不能給大秦添亂。
是的……大秦法吏不足是全天下人眾所周知的事情。
在這一刻,簡真正意義上相信了趙泗的話。
開放學室是孤的意思,你如此行事,讓孤如何自處呢?”趙泗開口問道。
當趙泗拿榮耀和忠誠說事的時候,簡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殿下,臣觸犯秦律,斷無赦免之理……”
“孤向來喜歡有話直說,從不弄虛作假,眼下開放學室,諸子百家聞聲而動,關內法吏人心惶惶,你在這個檔口死了,隻會遂了天下人的意,關內法吏將更加難以自處。”趙泗開口說道。
這個口子是遲早要開的,和關內法吏夠不夠用沒有關係。
簡這才驚覺,原來趙泗並不是要拋棄他們。
“請殿下治罪!”簡臉色越來越黯然。
簡聞聲臉色為之漲紅:“殿下……”
或者說,當簡義憤填膺行事之時,他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你們辦不完的事情總得有人去辦,要給大秦幫忙,聽孤的話,不能給孤添亂。”趙泗開口說道。
“諸子百家,人心迥異。開放學室是因為法吏不足,卻並非孤不信任關內的老秦人。
倘若法吏皆出自關中,六國舊民隻能仰仗秦人鼻息,那不論如何,秦國遲早還會發生動亂。
但是這句話落在簡耳朵裡無疑是趙泗的遺憾。
以至於簡更加羞愧,歸根結底,還是關內的法吏不夠用。
所以這種情況下,給殿下添亂,真的是一件很不合時宜的事情。
殿下不僅沒有舍棄關內法吏,甚至還需要他們的幫助。
是的,六國舊人,新吏,乃至於諸子百家,不正是異端麼?
殿下開放了學室,心裡真的會放心的下麼?
無奈之舉罷了……
簡信了,也由不得他不信。
“當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畢竟,你做的事情……”趙泗指了指李斯。
“降爵三級,罰二甲,俸一年……可認罪?”趙泗開口問道。
“臣認罪!”簡聞聲為之頓首。
有實話,話的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實際行為。
簡被抓,卻被趙泗特赦,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而事實上,放過一個簡,確確實實能夠有效緩解矛盾。
關內法吏的忠誠度還是毋庸置疑的,僅僅是開放個學室,不至於鬧到關內法吏和大秦儲君相持不下有你沒有的局麵。
因此彼此之間都需要一個臺階。
趙泗給關內法吏了一個臺階,大部分人都選擇了接受。